等到春妮跑出去看花灯后,钱有财瞅着那盏美人灯问,“花灯是卫贤侄送的?”虽是问话,但语气却笃定的很。
钱宝珠点头,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这盏看着最好看,卫大哥就给我赢了回来,我也赢了一盏送给他了。”
钱有财:“……”
话说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小年轻们互送花灯是个啥意思?
虽然今儿个过的是元宵节,但外头街上手拉手肩并肩的男男女女还少吗,再加上到处都是的花灯,几乎和七夕花灯节没甚差别。
“你俩终于捅破窗户纸在一起了?!”钱有财想到这里脱口而出道。
钱宝珠被他说的惊了一下,回过神脸红着辩白,“爹你说啥呢,没有的事。”
“…那什么,八字还没一撇,你先别掺和。”
话落,她甩甩手,提上美人灯回后院去了。
钱有财留在原地瞅着自家闺女逃也似的背影,哼哼着不信,“没在一起?没在一起送啥花灯,想唬你老子是不是……”
小姑娘家家的一看就是开窍了,没在一起估计也不远了。
他老人家就静等着嫁闺女哄孙孙喽。
随着这方父女两人的谈话,卫斯年那边在走出灯市的时候发现一个情况,之前一直跟着的人根本没有追上来。
这么一来,基本可以排除是来监视他的人。
那对方的目标怕是……
“停下,原路回去。”卫斯年沉着脸立即吩咐。
跑得平稳飞快的黄包车立马停下调头,不到片刻就重新回到热闹的灯市街口。
卫斯年下车让车夫等在那儿,自己大步朝里面走去。
老百姓饭馆就在街中央,不一会儿就到了,只是他并没有直接现身上前,而是选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站在那里静静观察着周围。
铁柱还在门口支着摊子卖卤肉,因为肉香味飘散着,引得来买点熟食解馋的人不少,食客络绎不绝的,生意挺好。
然而除了闻香过来买卤肉的人外,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其实还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在。
对方双眼紧紧盯着钱家的饭馆大门,目光在铁柱、肉摊以及店里钱有财的身上一一略过,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铁柱正忙着生意没发现有个乞丐正在一旁窥视,然而卫斯年却在察觉后看的分明。
他皱着眉头仔细观察良久,终于在对方转身离开之际看清了那张脸。
虽然又瘦又脏兮兮的,但五官轮廓错不了。
若是他的记忆没错,那不正是当初在豫州乡下时,伙同一个女人把钱宝珠的头打破了的男人么。
卫斯年的记忆很好,迅速认出了赵四海。
紧接着他又推断出此人八成是逃难来的,看上去十分狼狈,乍一见到老家之人,且人家过的还不错,估摸着是起了几分心思才在之前一路跟着他们。
这种情况,他倒是不担心了。
卫斯年相信,不说以钱宝珠如今的心智,单就是钱有财也不会叫曾经害过他闺女的人落着好。
月明星稀,寒风吹拂。
男人一反刚才如狼似豹般的警惕,转而闲适地转了转手上的将军灯,在灯火阑珊中转身走远。
第105章 地主家的傻闺女35
元宵过后,北平城热闹的年味就随之慢慢地消散了,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老百姓饭馆照常经营着,然后在开春的某天就听来了王老板那家酒楼破产关门的消息,真是可喜可贺。
钱有财高兴的差点在后厨拎着锅勺手舞足蹈,直呼解气。
“春妮,今儿个有喜,待会儿把咱们刚蒸的那筐馒头散出去,还有客人吃剩下的肉菜都给分了……”他意气风发地吩咐着。
春妮高声应了一下,顺手将馍筐和菜盆都放到一边准备着。
饭馆大堂的食客们同时在议论王老板的事。
据说王老板是被竞争对家挤落云端的,不仅失了酒楼铺子,还欠下一屁股债,以后怕是连在北平城立脚的根本都没有了,估计要回老家去讨生活呢。
大家听到这些不禁个个对此拍手称快,毕竟王老板干的那些事实在太让人看不过。
而且在座的有不少是这条街上的人,往日里大都被王老板欺压过,此时知道对方一朝败落,恨不得弹冠相庆了。
与钱有财散吃食庆祝不同,大家伙高兴之下纷纷切盘肉叫壶酒,和同坐好友吃喝个痛快,一下子倒是给饭馆带来了不少额外生意。
钱宝珠记账记的手软,忙活过了饭时才将将好一些。
待到后晌不忙了,春妮从后厨拎出了一只竹筐,里面装着大白馒头,另外手里还端着个盆,盆里都是食客们晌午那会儿剩下的饭菜。
东西一搬到门外,附近看到或得知消息的乞讨之人就陆续围了上来,按照默认的规矩在饭馆门口一边老实地排起长队。
这时店里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钱宝珠拨完算盘珠子闲着无事,索性就过来帮春妮一起散食。
大个儿的馒头刚蒸出没多久,热气儿散了并不烫手。
钱宝珠拿起一个撕开,让春妮夹一筷子菜盆里的菜填上,做成一个简单的夹馍递给排队领食物的老人或妇幼。
不到片刻的功夫,一筐的馒头就快见底了。
期间饭馆里也是有来客的,进店时看到店家正在做善事不禁点头称赞。
钱宝珠让春妮继续,自己进去为客人点单结账,等到春妮散完剩下的馒头和饭菜回来,听她说起门口排队的人里面多了个乞丐。
“到咱门前领吃食的人差不多都脸熟,那个人邋里邋遢的看不清样子,瞧着就是个新来的。”
要只是这样的话,也不会让春妮心生嫌弃。
令她看不惯的是对方明明有手有脚,看上去又年轻,干嘛不去找个活做挣钱糊口,偏偏弄的脏兮兮混在一群老人孩子中抢吃的,没有半点羞耻心。
“要我说,就是去码头上扛麻袋也不至于沦落到他这种境地,八成是个偷懒又耍滑的人,连卖菜的阿武都不如。”春妮一脸嫌恶道。
阿武这人钱宝珠知道,是专门给他们家饭馆送菜的小伙子,人长得比较瘦小,性格还腼腆,看着跟女孩子似的,但是干活从不偷懒,手脚十分麻利。
“可能是从外地刚来北平吧,给个方便吃一两顿缓缓也没事,过后说不定人家就找到活计能糊口了,就是刚见一面而已,你怎么对人家那么嫌弃?”钱宝珠纳罕地问道。
春妮抹着桌子撇嘴道,“不为啥,我就看着那人觉得贼讨厌,不像个好人。”
钱宝珠好笑地摇摇头,过后出门去买些小东西,回来时路过门口想起春妮的那些话,她往周围瞧了瞧,果真瞧见一个疑似新来的乞丐。
对方确实如春妮所说,是有手有脚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却将自己弄的邋里邋遢浑身脏兮兮,比其他年老体弱的乞讨者还要难堪。
钱宝珠望过去瞧了一眼,那人似乎有所觉,却不敢抬头光明正大地看过来,只是目光躲躲闪闪地偷瞄着她。
赵四海。
钱宝珠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虽然有些震惊男主竟然真的沦落到当乞丐的份上,但她脚下的步子没有一点停顿,只当不认识一般直接走过去,回去告诉春妮以后不要再给那个年轻乞丐吃食。
在她离开后,赵四海死死埋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望着远去的那道曼妙背影又是庆幸又是恼怒。
庆幸对方没有认出他来,毕竟现在他的形象真是太糟糕了,同时又恼怒那个傻子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更别提将他拉出现在糟糕透顶的处境。
就在他感到愤懑又憋屈窝火时,旁边吃饱了晒太阳的几位老年乞丐正在闲磕牙,讨论着晚饭的去处。
“王家酒楼倒了,以后那里要是有人接手,不知道会不会给咱们散吃的。”
“应该会吧,全北平城就数这条街上的店家最心善了,让咱们不用饿肚子。”
“那感情好,据说酒楼里做的都是大菜,要是能有机会尝点贵客们吃剩下的鲍鱼燕窝,咱这辈子也是值了。”
“噫!看把人贪心的,钱老板他们做的饭菜已是美味,能吃饱就好咯,你还想吃鲍鱼燕窝嘞。”
“……”
随着大家伙的闲谈说笑,新来的年轻乞丐渐渐了解了这里的情形。
不得不说赵四海的运气够好,一路从豫州经历艰难险阻,但也顺利来到北平城了,更是一来就到了气氛最为融洽的一条街上,
在这里,即使是作为乞丐,有心善的店家们时不时的散食接济,平常也不会轻易饿到肚子,足以让刚来此地身无分文的人落脚缓上一缓。
不过也只是缓上几天而已,店家们是心善但不想养好吃懒做的蛀虫。
对于老弱妇孺这些,大家都比较宽容,平时用不完的吃食衣物多是接济他们,而对于那些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则是最多容忍一段时间,让其找到谋生的工作。
赵四海尚且不了解个中约定俗成的内情,觉得这里有吃有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算是个不错的落脚地。
而且这里还有熟人在,让他心里抱着某种不可说的隐秘渴望。
钱家在这儿貌似混的不错,若是可以像以前一样让傻女对他予取予求,那他如今遭遇到的问题岂不是都不算什么了。
赵四海如此盼望着,还未来得及采取什么措施去和钱宝珠相认,孙晓荷先找来了。
毕竟是青梅竹马,赵四海逃难路上把她带上了,理所当然的,孙家人也跟着孙晓荷缠上赵家,和他们一起逃到北平。
只是这一次少了钱财支撑,两家人比剧情中多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并且路上吃尽了苦头、历尽了人世冷暖。
一群人没钱没物没本事,一路上只能乞讨着走过来,饿的面黄肌瘦皮包骨。
而现在到了目的地后,情况也并没有好转,两家人仍是以乞讨为生,暂时在一处贫民窟里栖身。
赵四海这两天寻到了好地方,晚上都能拿到些吃的回去,让一窝子人不至于饿死。
孙晓荷嘴馋心痒,被孙家人怂恿着忍不住也尾随着摸过来了。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不缺吃喝还能偶尔尝到白面馒头和肉的地方几乎和天堂无异,所以当孙晓荷回去一说,两家人等不及赵四海晚上带回去的那点吃食,直接一起循着找过去。
当时正值晚饭过后,街上的食铺基本都在散着白天食客们余下的残羹剩饭,倒是让他们趁机吃了个肚儿滚圆。
那两家人饥饿多日,找到如此好地方就不想走了,一点没有想找工做自力更生的念头。
逃难路上太苦了,将这群人折磨的只剩麻木、懒惰,只想浑浑噩噩度日。
其中唯一清醒点的赵四海,还在算计着怎么接近钱宝珠,以便攀上钱家的势,过上比对方还要好的生活。
可惜钱宝珠很少出门,基本都有人陪着,根本不给靠近的机会。
对于这群人的情况,她不是不知,更知道留着也是一个麻烦,之所以没有立即处理,就是在等一个机会和由头,到时集体收拾他们,让对方以后不敢把主意打到钱家头上才好。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赵、孙两家人随着赵四海的目光,也关注到了钱家饭馆,更发现众乞丐口中的大善人钱老板就是他们老家不见踪影了的地主老财。
第一眼看到人时,两家人还有些心虚。
因为离家前缺吃的,他们就冲进钱家那二进院子里打砸了一遍,却没找到预想中的粮食钱财,差点把人院子给烧了,如今见到主人家才觉得胆怯起来。
但胆怯比不过肚饿,终究是贪婪盖过了心虚。
两家人给自己找好理由推脱掉那些胆怯心虚,稍后想的不是怎么去给人赔罪道歉,而是想如何进饭馆蹭饭吃。
搁两家老人来说,吃食客们剩下的是吃,吃新做好的也是吃,不如他们直接进去吃好了,想必钱地主看在同乡的份上是不会多计较的。
毕竟对方以前就很心善啊,如今更是有着不小的善名,要是不让吃,那他们就绝对不说他好。
赵四海想着最近一直没找到接近傻女的机会,所以对此也没反对。
于是乎,这天赵孙两家人就呼啦啦地一窝蜂来到老百姓饭馆门口。
钱宝珠早就让春妮注意着他们,后者一见情况不对,立马就叫上铁柱把人堵了,不让对方进店。
这下,店里的食客们放心了,用餐没有被打扰到,还能旁观着看看闹的是哪一出戏。
但是想占便宜吃大餐的人却不依了。
“咋不让进?咋不让进?我们也是客人!”
“开饭馆的不让进去吃饭,还开啥饭馆?”
“钱地主,我可是你家以前的佃农啊,你不能不管咱们。”
一群人在门口跳脚,七嘴八舌地又是说又是骂,污言秽语,形状可怖,早已和从前老实木讷的佃农模样相去甚远。
钱有财从后厨闻声出来,看到这一幕直皱眉,本来见到同乡人的好心情全没了。
钱宝珠拦住他要过去的路,阻止道,“爹,我已经让人去叫警察过来处理,您就别去和他们说啥了,这种人越搭理越猖狂,咱以后就当不认识。”
就在钱有财犹豫的空档,赵四海那拿腔拿调的喊声传进来。
“宝珠,宝珠,我是你四海哥哥啊。”
“……”
钱有财脸色一黑,立马按照闺女的安排不管了,甩着汗巾一头扎进后厨不露面。
钱宝珠转身看了眼在门口故作姿态的某个渣渣,抬脚走了过去。
赵四海顿时眼睛一亮,以为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看着走过来的人,他已经想到待会儿要让钱老财给他们做什么好吃的,之后更要让傻女说说她爹,别挣俩钱就不给他家人面子。
就在他沉浸在美好的臆想之中时,钱宝珠却径直走过他,向来人客气一礼。
“警官,这些人在我家店门前闹事扰民,你们看是不是要带回警察局教育教育?”
说着,钱宝珠就给前来的这队大檐帽送上一份茶水费。
对方收了孝敬,神色很是满意,接话道,“这些可是生脸啊,一看就是从外地刚逃难过来的吧,不想着去别处找工做,竟在这边赖着吃白食,扰乱治安稳定,真是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