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钱六人伤了车也破了,不得不灰溜溜地大白天就跑回了家。
说来都是不光彩的事儿,事关男人和一家之主的颜面,他才不好意思在妻儿面前抖露出来事情真相呢。
他不肯说,娘仨心里也多少有点数,之后就不再多问了,忙活着先帮他把伤口处理好。
那些淤青红肿看着挺严重,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不然不会流血,可以想见当时应该挨了不少打。
宝儿娘一边给丈夫擦药,一边抹着眼泪儿,眼睛红红的忍不住小声哽咽。
“哭啥,老子还没死呢,不就蹭点油皮吗?有啥大不了的,等歇上一后晌,吃过晚饭我再出去拉一趟。”钱六忍着擦药的刺痛,梗着脖子嘴硬道。
搞成这幅样子,下午的工肯定不成了的,倒是晚上光线暗能遮着点脸上的伤,可以出车拉次晚趟儿,不然今天可就亏了,没赚到钱还得倒贴一笔车份出去。
宝儿娘不愿意他带伤上工,但钱六凶巴巴的打定了主意,她也不敢反驳,只能心疼地哭泣哀伤。
钱宝丫瞧着她从上药开始嘤嘤嘤,上药结束嘤嘤嘤,眼泪哗哗的流个不停,只觉得长见识了,感慨不愧是水做的女人,能哭这么久。
对于这种情况,钱六那是心里本就受用,夫妻生活多年早就习惯了的,而钱玉丫是和对方一样的属性,不一起嘤嘤就够好了,也没什么嫌弃的。
钱宝丫听得有点受不了,能救水救火的双胞胎弟弟暂时又不在家,她只好亲身上阵解决这只嘤嘤怪。
“爹,你的车都破成那样了,晚上还怎么出去拉客啊,还不如好好歇着把车修补好,养好伤明天再去。”
“娘,你别哭了,日头马上就要升到头顶了,得赶紧先给爹做点吃的呀,我去买菜。”
将人一个一个安抚住,钱宝丫脱身而出,揉了揉耳朵拿上一把钱出门买菜,顺带把外出捡柴的弟弟们叫回来。
大中午的正值做午饭的点,马尾巷买菜的小摊贩不少,摊旁挑拣的人也挺多,这一片的人基本都过来了,挤挤挨挨的像个小集市。
钱宝丫没多逛,捡着人比较少的菜摊直奔过去。
因为家里有受伤的人,她这次除了买日常比较便宜的萝卜白菜外,还跑去肉摊另挑了一块猪肝和一块鸭血,两样都是既能补血又能当肉吃。
买好这些,钱宝丫手里拿的那把钱将将花光。
随后,她拎着东西走到巷口,对着后面小树林的方向高喊几声金宝银宝,片刻后就听到远远的应和。
等了不一会儿,钱金宝带着弟弟钱银宝一人背一捆树枝现身,瞧见钱宝丫站在巷口两手都拎着菜,不由双双眼睛一亮蹬蹬跑过来欢呼。
“二姐,怎么买这么多菜,花不少钱吧?”
“二姐,你买了啥好吃的?”
钱宝丫随声应着,掏出一块棉布旧帕子给哥俩擦汗,擦完想要帮他们拿柴火,被那两人拒绝了。
小家伙表示他们是家里的男子汉,怎么能让女人干重活呢,那样岂不是显得他们太没用了,让人知道了会很没面子的。
钱宝丫都不用多想就知道,双胞胎弟弟这想法标准的是跟钱六学来的。
一股浓浓的大男主义风。
不过只要他们知道爱护家里人,不作践女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要是钱宝丫没有穿来的话,以宝儿娘母女三个的柔弱性子,家里男人不强势点弥补一下,日子都不晓得要怎么过了。
中午饭是钱玉丫和钱宝丫姐妹两个一起做的,当然主要是钱玉丫掌厨,宝丫就倒倒水看看火。
宝儿娘带着两个双胞胎儿子围住丈夫端茶递水捏肩揉背,跟伺候大爷似的一会儿问疼不疼一会儿问渴不渴,忙的都无暇顾及灶上了。
钱六面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却很是受用,挨打的憋屈气怒等等情绪都被宝儿娘柔声细语的真切关怀给一点点抚顺下来。
不过经此一遭,他心里那个结交贵人嫁女儿的妄想不得不破灭了。
又因为伤了脸面和车子,浪费了大半天挣不上钱,令他郁闷不已,脸上的表情不是多好看。
饭桌上的气氛比起往常来的沉闷,吓得两个小的神色惶惶。
钱六并没有迁怒到孩子身上,吃罢饭就臭着脸闷闷地去院里修那辆破洋车去了,双胞胎跟着过去殷勤地递东西打些下手,多少让他脸色好看了点。
等到钱宝丫把法币换来的钱上交过去一半,钱六见到阳光下亮闪闪的银圆,终于喜笑颜开。
他也没问她是怎么挣来的,左不过是遇到贵客嘴巧讨来的,毕竟闺女能说好话儿的本事他可是亲眼见识过。
这边露了笑脸,宝儿娘和玉丫那里方才松了口气,家里的氛围重新变得缓和下来。
后晌日头不烈的时候,邮差骑着自行车敲开这座小院的大门。
当见到邮差带着大布袋停在门外时,钱六一家还有点懵,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随后,邮差人员拿出了一个信封,收信人是杨槐叶,寄信人是刘力。
杨槐叶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现在找不着人,信肯定送不到她手上,钱六就问给刘力他爹老刘头行不行。
邮差还要去别的地方送信,赶的比较急,见院里除了他们一家实在没啥人,索性就让钱六代收。
至于信最后是交给寄信人他爹还是媳妇,邮差就不管了。
钱六按了手印收下信,送走邮差后让宝儿娘把那封信收好,等老刘头下工回来就给他送去。
之前老刘头还一直担心在外拼命搏前程的儿子来着,这下有信寄回来,他知道了也该能放心些。
“小老太怎么不在家?”钱宝丫奇怪地问。
若是对方在的话,这信就直接可以交给她了,根本不用再过钱六的手。
刘力能寄信回来,钱宝丫猜测他应该顺利投军了,寄回来的八成是报平安的信儿,或者还有钱。
并且信封上明摆着写的是杨槐叶收,若是把东西交给老刘头,以后等杨槐叶知道闹起来了岂不是要把钱六牵扯进去,到时免不得又是一堆麻烦事。
宝儿娘他们不知道钱宝丫的担忧,随口回道,“她原来住的地儿小姐妹多,估计带着小孙子去那儿串门子了吧。”
人来了这么长时间,一般闲暇时间都不会在院里呆着,要么出去找点零活做做,要么哄着孙子去熟人那儿串门,反正留守院子的还是宝儿娘娘几个。
本来宝儿娘还以为会多个人相处,谁知基本说不来话,每每起了话头都说不到一块去,次数多了双方也就都歇了心思,做个点头的邻居就行。
待到晚上小老太带着小孙子回来做晚饭,宝儿娘本要拿信封的动作被钱六按下。
直到老刘头拉车回来,那封信才被钱六悄悄交到对方手上。
老刘头没那个遮掩的意思,当场就拆开看看,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老刘头不识字,瞧不出上面写的什么。
钱六有点见识,虽说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字,但他认出那是一张汇单,可以拿着去邮局按手印领钱的那种。
至于钱宝丫所猜的报平安的信是没有的,毕竟刘力也是文盲一个,不会写信,写回来家里也没人看得懂,还不如直接寄钱实在。
只是把钱寄给媳妇,而不是老爹。
刘力这种做法让钱六诟病不已,觉得那家伙只顾婆娘不顾老子,忒不孝顺了。
第13章 一朝回到解放前13
第二天趁着拉车的间隙,钱六领着老刘头去邮局一趟,把刘力寄回来的钱帮他取出来。
整整五十块大洋,省着点够老刘头爷孙半年的花销。
钱六看得羡慕极了,回到家仍然念念不忘地唠叨这件事,说老刘头这回是要发达了。
刘力既然能往家寄钱,有了这一次,那以后肯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有他这样贴补着,刘家爷孙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之后的事情发展也果然如他所料那般。
因为有了刘力寄回家的钱财支持,老刘头的日子好过不少。
不说像院里最光鲜的人罗锅儿那样买鸡鸭鹅不断地吃香喝辣,起码三餐饱饭是不成问题的,偶尔还能买点肉让小孙子沾沾荤腥。
小老太会过日子,不仅把家里操持的好,平常还能时不时地在外面找点零活挣些钱来,每每都能用到刀刃上,平日里买的菜以及手头宽裕后裁的布,都没有一丝的浪费,和前头杨槐叶管家时截然不同。
老刘头索性就把钱交给老伴儿管着,他自己专心拉车做活。
因为不紧巴巴地缺钱了,他晚上也就不再冒险去拉晚趟儿,早早回来哄孙子吃小老太给他做的好饭好菜,很是滋润。
刚开始大家看到刘家的日子也跟罗锅儿似的,说起来就起来了,羡慕之余嘴里难免有些说道,说小老太是他后来的媳妇信不住,现在敢把钱给她管,小心以后人家卷铺盖跑路,什么都不给他留下。
后面那些膈应的人话是王贵子说的,明显是嫉妒人老刘头过上了好日子,他心里不舒坦想挑拨离间。
可惜事情没按他想的那般走。
小老太收了钱,把老刘头和小孙子的生活照顾的妥妥帖帖,比以前一个寡老头子带着孙儿过活强上太多。
这里头的好处,老刘头自家人自家知,旁人再是挑拨也是不成的。
待到爷孙两个在小老太的照料下都长了肉换了新衣衫,特别是刘小娃养的比从前在他亲娘杨槐叶手里时还要白白胖胖有精神,人也变得乖巧懂礼貌廉耻了,这时王贵子即使是再想找点毛病说闲话都没地儿说去。
钱六左瞅瞅吃香喝辣的罗锅儿,右瞧瞧生活滋润的老刘头,闷头拉车去了。
因为心里憋着股气儿,他路上跑的更起劲,不到天黑不归家,若不是宝儿娘拦着死活不让他拉晚趟儿,估计他不干到半夜不回家。
钱宝丫瞧着觉得这样不行,一个劲地蛮干,钱是多挣了点,但长此以往人会吃不消的。
然而钱六不是个能劝得动的主儿,又有两旁的邻居刺激着,让他停下来歇歇基本不可能。
钱宝丫只好每天回去时多买些好菜,让宝儿娘多多改善家里的伙食,帮便宜爹补充体力的同时也让姐弟几个吃好点养养身子。
这天钱宝丫卖花回来在马尾巷买豆腐,双胞胎弟弟从家里跑出来找她。
“二姐,院里有人撒泼打架嘞。”两个小家伙好奇又兴奋地说道,都没顾得上看她新买的吃食。
要知道小孩子正是贪嘴的年纪,平时见着姐姐往摊贩前头站,两人每每都高兴的蹦蹦跳跳。
“谁撒泼了?跟咱家没关系吧?”钱宝丫一边奇怪地问着,一边包起一块豆腐结了账,又去挑了几棵小葱、一兜鸡子,方才和弟弟们往家走。
路上,钱宝丫从双胞胎口里了解到一些事情经过。
大致是杨槐叶不知道从哪儿听到刘力寄钱回来,而老刘头和继房小老太因此过的有滋有味的消息,于是这不就巴巴地自个儿跑回来了么。
回来就回来了,毕竟是刘力媳妇,有她在刘小娃就有娘,即使不是个亲善的,老刘头也只有高兴的份,不会让对方饿着了肚子。
钱宝丫如此想着,进了家门就见着老刘头的门房口围了一圈人,不光有这个院的,还有外面几家脸熟的邻居。
看来大家今儿个回来的都早,不然怎么有时间凑热闹。
“我才是刘家的媳妇,刘力寄回家的钱当然是给我管,让个后进门的老婆子操什么心!”
突然的吱哇一声尖利的叫喊响起,吓得刚踏脚进院的钱宝丫差点崴着了脚脖。
随后人堆里就嗡嗡的响,大家对此议论纷纷,伴随着一阵阵女人的哭嚎。
宝儿娘因为有身孕站的远些,钱玉丫陪在她身边,见到妹妹提着菜回来,连忙过来把东西连同花篮都接了过去。
钱宝丫正好腾出空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钱六早就围到人群最里头去了,双胞胎呼啦跑去挤到他身旁伸长脖子瞧着里面。
钱宝丫跟在弟弟后头,找到一个空隙朝里看了看。
只见杨槐叶披头散发地坐在最中央,一边说落老刘头不厚道,一边蹬腿儿擤鼻涕地撒泼,旁人劝都劝不了,不把家里管钱的权给她,她就坐地上不起来,骂骂咧咧的不依不饶。
老刘头拽着烟袋抱头蹲在门口愁眉苦脸,对于现下的局面觉得十分难做。
小老太紧紧搂着一脸惊惶的刘小娃坐在一边的小凳上不言不语,身上以往无时无刻都板板正正的衣裳被撕破了几处,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一方无理占三分,有点理就撒泼耍赖不休;一方坚持不退步,退一步日子就难过了。
气氛一时间僵滞又难看。
在场的其他人劝说之余免不得皱眉,神色不渝。
这杨槐叶还说是刘家的媳妇,回来光提着钱的事儿,孩子问都不问一声,还不如她嘴里鄙夷的那个后进门的老太太。
杨槐叶在时刘家过的日子与小老太来后刘家的生活,二者的不同大家都看在眼里,虽说有刘力寄回家那笔钱的原因在,但主要还是在于操持者的本事。
说实话,那钱要是叫前者捏在手里,估摸着最后落在老刘头爷孙身上的都没几个,反而交给小老太管,刘家的日子反而过得不错。
当然这是大家心头的想法,具体怎么做还得看老刘头。
钱宝丫无意浪费时间看妇人撒泼,瞧了一眼就退出来回屋去了。
趁着家里人都在院里,她把这段日子以来攒下的钱全都拿出来数了数,差不多够买钢笔纸墨的了,不由开心一笑。
说来识字看报这事以及后面的安排,在没做出点成就前,钱宝丫并不准备摊开了在家中说起,因此除了大姐知道点情况,一直尽力在默默支持她,爹娘小弟对此都还不知晓的。
就担心他们以为她是痴心妄想,反而下手阻拦就不好了。
晚饭桌上,钱六看了一场好戏,这会儿心情正不错,宝儿娘给他端的蛋花汤甚得他意,大口喝完解了渴,然后还有爽口的小葱拌豆腐吃,让他近日来的闷气一扫而空。
“啧啧,老刘头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被儿媳妇闻着腥儿找过来闹妖,这下他家里估计又要不太平喽。”
他说的是实话,就是语气有点小幸灾乐祸,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最后是怎么解决的?”钱宝丫听着院里已经不闹腾了,转头询问起宝儿娘事情结果。
宝儿娘摇摇头,随即说起老刘头最终的决定。
为了一家人和睦相处,老刘头最后还是让儿媳妇达到了一点目的,把刘力寄回来的钱拿出一半来给她用,剩下那一半就是他们老夫妻和小孙子的嚼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