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骂了她们，明日，你家小姐的戏言又多了一条，更可况就算你堵住她们的嘴也堵不住京都城中上万人的嘴，这种事情只要我们不予理会，等过段时间，自然会平息。”
“可是……”
“不用可是，这事由谁而起，我便找谁讨债。”
十里笑了笑，筱红一个激灵，不再做声，心中开始默默为那人祈祷。
时入四月，寒食节如期而至，这是祭祖的大日子。
十里看着沈瀚折了根柳枝插在她的床头，“这是作何？辟邪？”
沈瀚但笑不语，摇摇头负手走出去，十里跟在他身后。
行至廊前，沈瀚抬头看着阳光明媚的天，声音似有若无，“阿拾，爹真想带你去给你祖母看看。”
“好啊，那就去吧。”
沈瀚本只是自个小声感叹，没想到会有人应，听到她应立即反头，“阿拾，你听见了？”
十里点点头，“嗯，听见了。不能去吗？”
“沈大人他们一家，必定也去了，我们去，会碰上，爹不想与他们碰上。”
“为什么？他们欺负过你？怕什么，我们去，碰上我帮你欺负回来。”
沈瀚被她逗笑：“没有，谁能欺负到你爹？也对，有什么怕的，若是真遇见，糟心的也应该是他们。阿拾，走，爹带你去看看你祖母。谷齐，备车！”
“是，老爷。”
“老邢，你去把东西准备准备。”
“好。”
许是十里他们出发的时间晚了，去时并没有碰上沈家一行人。
墓前放着刚刚才放上去的新鲜贡果，十里跟着沈瀚对身前陵墓磕了三个头。
接着，沈瀚嘘嘘叨叨说了一些事，大多是这些年他如何将敌军打得落花流水，还有小部分是有关于她。
“娘，阿拾她长大了，要同你一样当个女将军，我知道你可能不会高兴，但她很喜欢，所以，儿子觉得，云隐卫是时候给她了。”
十里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月芽形的白玉，边缘凹凸不平，表面还刻着繁杂的花纹。
沈瀚站起身，朝她招了招手，“阿拾，来，上前来。”
十里听话上前。
“把手伸出来。”沈瀚说着，将玉放在她手心上，神情严肃，“云隐卫第三代掌符者沈瀚，现将月影符传于沈瀚之女沈十里，众云隐从即刻起俸其为主，听其号令，助其功成，不得有违！”
话音落下，站在一旁的刑管家立即单膝跪在地上，“云隐第三卫队队长刑星，来报。”
刑管家的声音像是阀门，他这么一开口，接着从林子四面八方如开闸的大坝一般涌出来一群人。
“云隐第二卫卫队队长紫星，来报。”
“云隐第二卫陨星，来报。”
“云隐第三卫微星，来报。”
“……”
粗略一数约有五十人左右，十里看着沈瀚，眼中带有询问。
沈瀚道：“我们沈家历代从军，云隐卫是你曾祖建立的，你祖母加入沈家之后，你曾祖便把云隐卫交给了她，因为不是沈家人，你祖母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他们的认可。在那场战争之前，你祖母将这玉符挂在了我脖子上，反复叮嘱我要好好保管。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因为这是你曾祖留下来的遗物，一直随身携带。直到我十八岁那年，刑管家找到我，告诉这玉符的蕴意，让我接手云隐卫。你既然心向往战场，不管我怎么拦，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去，我将云隐给你，他们虽然不能跟你一起上阵杀敌，可后方有些事情，他们绝对是好手，爹希望你能护好自己。”
十里点头示意知晓，随后问道：“所以，你并不是如他们所说因为喜爱练武而弃笔从戎，而是因为云隐卫的存在？”
第七十一章
沈瀚摇摇头：“占一部分, 但并不全是, 我弃笔从戎的原因绝大多数是在于你的祖母。云隐卫中的第三卫是一张情报网, 我让他们去查了你祖母那场战役的情况, 为了给你祖母报仇才从军的。”
“第三卫？”十里看了眼第二卫队长紫星, 复问道, “有二又有三, 那第一卫呢？”
“这……第一卫爹也没有见过，第一卫隐藏于暗中，负责处理一些不能用正当手段处理的人, 他们只认沈家掌符者，所以在你祖母那一代便销声匿迹了。”
“那第二卫做什么？”
“他们只有一个任务，以任何形式存在, 保护掌符者的安全。”
十里环视一圈周围, 又问道：“爹，你活的好好的, 这月影符你自己拿着就好, 为什么给我？”
“你已经长大了。”沈瀚叹息一声。
“云隐卫所有的人都在这吗？”
刑管家回话道：“主要的人员都在, 还有一些散布在各地, 以便收集信息。”
“哦。”十里稍作沉思, 脚也不自觉走动了两步，“管家, 第二卫存在于掌符者周围的任何地方？”
“是。”
“好，我知道了。”十里点点头, 转头看着沈瀚, 将月影符还给他，“爹，这东西还是你自己拿着吧，我不需要。”
沈瀚觉得女儿是在担忧自己，心里涌上一股暖意，不过面上还是凶道：“什么不需要？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你爹才是真不需要，反正我以后留在京都，也不出去打仗，没什么危险，你不必担忧。”
十里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用不上他们，更何况，不是谁都有资格跟随我。”
这话连沈瀚这个当了十多年将军的人都不敢说，十里说得平淡，语气与前言毫无变动，似乎就应当是如此。
人群中不知谁嗤笑了一声，刑管家表情有些讪讪，沈瀚脸上也有些尴尬，“阿拾，怎么说话的，什么资格不资格，这些人都是跟随你爹多年的人，怎么，你还嫌弃上了？”
十里嘴角勾了勾，在众人的注视下拿了枚果子，径直朝人群中走去。
越过人群五米左右，十里站定，手中把玩着果子，“你们在一刻钟之内若是能从我手上抢走这东西，那我便承认你们有资格。”
陨星性子本就有些傲，刚刚那声嗤笑便是他发出来的，是的，他看不上这个十四五岁的毛丫头。
渡玉城门那场战斗他们并没有参与，所以对于三卫那边将她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这些胡话，他是不怎么相信的，特别是看到她不过一个身型瘦弱的女子时。
但好歹是沈家人，月影符在她手上，那么听令于她也没什么，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嫌弃他们，也就只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知的丫头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自然你自寻没脸，那我今日便好好教教你！”话未落，人影已经冲上去了。
其余人并没有动，有的认为陨星一人便够，也有的是暂时观望这位口气甚大的掌符者的实力。
当看到十里轻而易举避开了陨星的攻击，甚至还将其提四米开外，所有人都动了。
随着他们行动，林间呼起一股风，卷着地上还未腐化的枯草落叶，游走在地面。
沈瀚垫着脚尖望向远处，眼中满是担忧，“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
刑管家对于十里的话没有任何意见，自然没有上前，“将军别担心，小姐能行。”
沈瀚叹息两声，“这可是五十多个人，早知道我就再等一两年把月影符给她。”
“再等上一两年，小姐还是会说这话，今日这场认主仪式，还是要上演。”是的，在刑管家眼中，这场争斗，就是云隐卫的认主仪式。
渡玉城外那场战争他虽然不在场上，但事后演武场的擂台上他可瞧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当初十里凭一己之力在汴州端了人贩子窝不说，后来又在罗阳镇端掉了匪窝，那些事可不是一个普通高手能干出来的。在这五十几人手下撑过一刻钟时间，完全没有问题。
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十里看着地上单膝跪着的一群人，拿着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到嘴边一口咬下去，嚼了两口才道：“我没说错吧，不是谁都有资格跟随我的，各位大哥大姐，回去再好好练两年吧。”接着将月影符扔给沈瀚，“爹，你就好好拿着，别瞎操心，这个世界上的人死光了，你女儿我也不一定会死。”
沈瀚几乎要将他一年的气叹完，从云隐卫众人摆了摆手，“散吧。”
云隐卫无一人动，既然移交新主，被新主嫌弃，哪有脸回去再认旧主。
沈瀚为难的看了下十里。
十里微微摇摇头，“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一年后的今天，你们同样的条件，你们若是能做到，这月影符我便接了。”
“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散吧。”
顷刻间，场中只剩管家和十里及沈瀚三人。
十里嘴角上扬，啧啧，哪有人会将送上门的有组织有纪律的人手拒之门外。闲来无事装个逼而已，瞧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回去的路与来时的路不同，下山的路颇为颠簸，马车虽然驶得，但坐在里面绝对不好受，沈瀚和十里干脆下车步行。
四月的天，已经回暖，静寂的山中还是有些清冷，十里看着路旁青绿的嫩草，折了枝在这个时节才会开的花，“爹，你说云隐一卫只认沈家人，为何当初曾祖不将月影符给祖父？”
沈瀚道：“这要从你祖母嫁入沈家之前说起，你也知道，你祖母十五岁从军，从底层小兵一步步杀出一条血路，当了将军。虽然只是中级将领，但你要知道，那在军营中对于女人来说，生存是多么不容易，更何谈得官职。当时大昭的大将就是你曾祖，曾祖赏识她，将她待在身边，也是那时，两人结缘。你祖父虽然跟着军队待过两年，但全然不是那块料，所以你曾祖就将希望放在了你祖母身上。云隐卫不是沈家的任何一人都能继承的，沈家世代为将，云隐卫的掌符者必须也是个将军，上阵杀敌守卫大昭这个泱泱大国的将军。”
正说着，十里忽然出声道：“有人！”
沈瀚止住声音，往那方看去。
树间逐渐显出一道深蓝色人影，那人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待看到十里他们，顿了一瞬，随即朝他们跑来，行至他们身前时又停住脚步，站正身形，恭恭敬敬见礼，“见过沈将军，二妹也在。”
语气虽然已经很是克制，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激动。
来人身着深蓝宽袖长袍，上边银珠点缀，一头青丝半挽半散，落在肩头，垂至腰间，刘海下系着与衣服同色的抹额。
长眉若柳，眼有星光，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身形挺秀高颖，单是站在那里便飘逸出尘，优雅入画，端得是公子如玉。
古计诚那身白衣更适合这个人，十里如此想到。
沈浩宇对于十里没有如同以往一见他便转身就走，反而正面看着他眼中无一丝嫌弃，有些诧异，同时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喻言的欣喜。
沈瀚朝他微微颔首，脸上虽无笑意，但也无排斥，“你怎么在这，没同沈家人一行？”
沈浩宇回神，应道：“晚辈不小心与长辈们走散，正寻回去的路，不曾想碰上大人你。”
“既然遇上了，那便一同下山吧。”
沈浩宇看了看十里，见她脸上并无任何神情波动，再一次行礼，“多谢将军。”
对于沈浩宇这个沈家过继来的才华出众的儿子，沈瀚不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凶狠厌弃？过继一事是沈家决定的，他那时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儿童，何其无辜。可若是要说和善可亲，那也是不可能的，虽然欣赏其人，但只能以严相待。
沈瀚用余光看着身后跟着很是拘束的沈浩宇，心中微有些惋惜。
道路宽敞平坦了，刑管家遥几人上马车，沈浩宇略为抱歉道：“晚辈来时匆忙未曾仔细瞧路边的风景，这次有幸搭了将军的车，正好坐在外边好好瞧瞧。”
十里抬眼看了下他，长得好看，说话也漂亮，很适合当万景楼门前的迎宾者，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沈瀚知他为何如此，点头应允。
就在马车要行走时，帘子被掀开，沈浩宇反头看去，十里一手控着帘子，一手指着她对面的位置，对他说：“你，进来坐。”
沈浩宇呆愣了片刻，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
十里点点头。
沈浩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等意识回来，已经端正坐在十里指的那个位置了，浑身僵直，不敢放松一毫。
十里给他倒了一杯茶，安慰他道：“放松，这里又没人要你的命。”
沈浩宇觉得这一切都不怎么真实，十里没有恶言相向，态度还如此亲切，甚至愿意与他同处一个空间，“二妹，我……”
“称呼可不要乱喊，我爹只生了我一个，没有兄弟姐妹。”
十里说的此话，沈浩宇并没有觉得难过或者怎么样，反而松了一口气，确实是二妹，不是山中精怪所变。
“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便改了这称呼，日后我唤你十里妹……姑娘可好？”
“可。”
自从十里喊沈浩宇进来之后，沈瀚一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但耳朵却是竖着的，听到他们的言论，决定还是睡过去比较好，此种尴尬场面，他实在是不知如何应对。
好在两人都不纠结这个称呼问题，也许沈浩宇在意，但他也必须得不在意。
十里缓缓道出自己邀他上来的目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沈浩宇精神一振，“十里姑娘请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第七十二章
十里并没有与他详说究竟要做什么, 只是告诉他让他等消息, 她会约他在万景楼见面, 沈浩宇自是应承, 不再多问。
沈府和将军府是在对立的方位, 马车行到岔路口, 沈浩宇便下了车, 马车又行了一礼，看着车逐渐远去，自己才转身回家。
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 今日发生了，二妹不仅给他倒茶，还让他帮忙, 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沈浩宇先去见过祖父, 再回的房间。
沈夫人将下人都挥下去，拉着他问道：“浩儿, 你怎么走着就不见了人影, 是不是又倒回去了？娘打听了, 你爹他今日带着你二妹也去祭祖了, 你遇没遇见他们？还有, 你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坐你爹的马车？”,
沈浩宇眼帘微垂，眉眼间带了些忧愁, 摇摇头, “并未，孩儿并未遇见爹，我在林中迷了路，又误打误撞出了林子，碰上在那附近踏青的好友，他载我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