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族的姑娘没有那么多规矩,何况她又是知道自己要嫁给杜文的,所以含羞点了点头。
贺兰氏送亲的是一支军队,人数不多,但显然比翟家的部曲要精良。杜文默默地比较了一下,吩咐人在营地里准备晚餐,然后捡着好的茶和肉,亲自送到贺兰氏的营帐里。
陪嫁的丫鬟和嬷嬷也很多,见杜文这位准姑爷来了,都避让开,让他们独处。
贺兰氏在羞涩中悄悄抬眼,见杜文盘坐在矮案前,特别细心专注地给她切肉。
她心头“怦怦”乱跳,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英气之外,别有一番温柔存焉,好一会儿鼓足勇气先跟他说话:“我的小名儿,叫温宿。”
杜文抬脸看她,上翘的嘴角好像有笑意:“是鲜卑语里温柔流淌的白色水流?好美的名字!”
贺兰温宿更加害羞,低头说:“是呢。”
杜文笑了笑,表情里满是落寞,然后极轻地发出叹息。
贺兰温宿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杜文摇摇头,但过一会儿又说:“你这么好的姑娘,嫁给我,真是可惜了。”
“为什么?”
杜文挑眉看她:“你阿姊没提醒你?我么……在大汗心里……呵呵……”
小姑娘的脸色有些变了。她还年幼,但父伯都是部落的领袖,姐姐又是新皇的可敦,现下的各种局面,她的耳朵里也是飘过一句两句的:她想嫁给杜文,家族里是两种不同的意见,父亲反对,但叔叔伯伯们都愿意。父亲那时候声音弱弱的:“……可是扶风王……万一不能善终呢?我家温宿……”
其他人乱七八糟劝,大意不过是,扶风王未必死,即便大汗不能饶恕他,女儿家又不是不可以另嫁。现在是家族得用的时候,如果不把握机会,将来连大贺兰氏在宫里都没有地位。又是拿出她阿姊的密令给她父亲看。父亲最后抚膝哀叹,一拍腿道:“好吧!但愿大汗记得我们贺兰部的忠心!”
她心里惴惴的,等杜文把切好的肉送到她身边时,她一把抱住杜文的胳膊:“我喜欢你!”
杜文胳膊上的肌肉鼓胀了一下,不知是与小姑娘接触亲密的激动,还是厌恶时想要逃离的本能。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不愿意耽误你。”
“可是……”
杜文凝望着贺兰温宿。
他只要凝神望人,总给人一种脉脉含情的错觉,那犀利的眸光有的时候像是势在必得的张扬霸气,总叫人容易沉溺。
贺兰温宿几乎受不了他的目光,垂下眼睑说:“我嫁给你后,就什么都是你的。愿意与你一体,不离不弃。”
她闭上眼睛,抬起脸,觉得此刻他该覆上来温柔一吻。
但实际杜文用手指在她唇上抚了一下,淡淡说:“但愿吧。”
她怔怔地睁眼,心想:这“但愿”是什么意思?他不信她?觉得他们贺兰部就一定会对付他?而她就是送过来牵绊他的?心里不由有不被人知的委屈。咬着牙暗道:你但看我是不是有血性的贺兰部女儿!看我能不能为你说到做到!
夜晚山间的风“呼呼”地回旋着,到谷地碰击山岩,更是发出类似于狼嚎一般的声音,昏暗灯烛下的贺兰温宿显出一些瑟缩,求助地望着杜文。
杜文却一直在发怔:这样好的机会,要让面前这个痴情的女郎对他死心塌地,最好莫过于使她身心服帖——女人嘛,本来就有情,若再有房.事为佐,简直一吃一个准。
他从案上拿奶酒喝,蒸过的酒,味道酷辣,入喉就浑身发热,他凝眸等待“感觉”上来,但是眼前总是那个秋千上欢笑起伏的粉红色影子,她无一处不美,连对他冷漠的眼神都叫人心颤得不行——面前这个,差距太大了!
何况,送上门的,总缺点什么。狼王不吃腐食,总要新鲜热辣,甚至是不容易得到的,才感觉好吃。
他就是想征服一脸冷漠的翟思静,想跟她在榻上颠鸾倒凤;想扼住她纤细的双腕,再温存地吻她柔软的嘴唇;想撕开她的绸缎衣衫,看一看她裹在其中纤秾合度的身体,再用自己的手指和嘴唇一寸一寸地感受过去……
他身体的某处开始为这旖旎的想像变热、充血。但他一点也不想是面前这个人。
所以无情地说:“你今天也累坏了,早点休息吧。”转身离开。回到他自己的营帐里,解衣擦身,冰凉的水也没缓解燥热感,于是裹进被子继续做他的美梦。
第二天,弄脏的短裈还得他自己洗,不过心上却仿佛真的跟他的巫山神女行云布雨了一样乐滋滋的。
秋风开始萧瑟的时候,远在桑干河边的平城传来了南边驿站快马加急的消息:
南楚檄文,责以北燕刻意挑衅,因而从荆州、雍州调集十万大军,袭击了尚无准备的扶风郡。扶风郡守和都督出迎,不幸战败殉国。南楚一直孱弱不堪,打了这样的胜仗,居然朝内传起了“收复胡人所乱之九州故土”的说法,多少热血男儿戮力同心,意图乘胜与北燕一战。
烽火直起,一时局面危急。
乌翰皱着眉看着南边加急的奏报,眨着眼睛很久没有主意。
见皇后贺兰氏来了,他挥了挥那份折子:“扶风郡出事了,南楚的雍州大军压境,郡守和都督战死。杜文临时以藩王的身份挑起大梁,以都督的虎符接管所有人马。他却坏得很,现在慢悠悠锁闭了城门等我句准话儿——你说是我放权给他,还是不放权给他?”
第 29 章
乌翰在朝堂上已经与群臣讨论过了, 调兵遣将不是一两天的事, 按以往的做法, 都是领郡邑的藩王负责守关,朝廷另外派人协助——守土重责, 无论哪个皇帝都不愿自己头上挂着“丧土亡国”的牌子。
他杀了忽伐,虽说有个“私闯北苑,奸.淫宫妃”的罪责,人死在捉奸的床榻上,大家无法求情,但是心里未必舒服,冷眼看这位皇帝还有什么做派。
大家纷纷说了一阵形势,又谈了一会儿祖制, 最后抬出先帝都曾夸奖过叱罗杜文的智勇双全,然后抬头等皇帝决断。
皇帝在朝廷无法做决定,后宫里, 贺兰皇后想着自己的嫡亲妹妹还在杜文身边, 围困在危城里——她对杜文又没有那么深的恨意, 自然首要考虑妹妹的安危:“如今都兵临城下了,让扶风王带兵迎敌是权宜之计, 等退了雍州的兵马, 再慢慢解他的权柄不迟。”
周遭没人,她目光一斜, 努努嘴对着后宫的方向:“何况还有个闾太妃被看管在宫中,实在小狼崽子难对付, 就抛出他亲阿娘来,不信他不老实!”
事急从权,确实让杜文抗击南楚的兵马是最佳选择。乌翰考虑了又考虑,只能答应下来,同时又安排了他最信任的贺兰氏的部族骑兵前去接应,顺便可以扼制杜文。
这一仗打得过了新春,两国互有胜负,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军队一动,就是“哗哗”吃铜钱一样,皇帝的心一直悬着,连年都没有过好。
过了四月,前方的消息才慢慢好转,杜文不仅守住了扶风,而且胜局渐多,雍州刺史盛铭不敌,有传闻南楚将派遣平朔将军杨寄前来。
杜文上表奏报战况,道是郡中已经没有多少兵丁和钱粮,再和南楚的“战神”抗衡,风险不小;另一方面,南楚自己内局并不稳定,也大有议和之意。
乌翰当然不想再战下去了。他自己登位一阵折腾,处置带兵前来的河西王一阵折腾,把扶风王赶到郡里又是一阵折腾,国库本来就不盈满,现在更是要给折腾得罄尽。
于是下旨命杜文停战议和。
此刻,养寇玩兵的正主儿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皇帝命他回京述议两国这趟的战事,杜文飘飘地上本,说目下散兵游勇没清理完,自个儿不能丢下郡邑不管,愣是连贺兰氏送亲的军队都扣了,不肯回程。
半年的休整,梅蕊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回到宫里再无一幸,犹如处在冷宫,也没有册封,身份尴尬地和翟思静住在一道。
乌翰又迎娶了柔然汗的公主为右夫人,宠爱有加。
联姻的心思甚至打算到了西凉,为了得到陇西的牵线,他兑现了事先的承诺,将翟思静封为昭仪。翟家“感念天恩”,当然捏着鼻子也得把差事办好。
梅蕊原也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算不上惊艳,但是唇红齿白,眼睛明亮,一看就鲜活可爱。
但现在在翟思静面前的,是个憔悴的少妇:黄黄脸儿,眉目里散不去的愁苦,还新添了眼睑抽搐的毛病,一到晚上,或者一到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我现在的苦,无人可说。”梅蕊苦笑着对翟思静说,“一无所有,倒成了个笑话。别说大汗不想碰我,就是他想碰,我想着男人女人的那种接触,也会犯恶心……”
她止住翟思静对她的安慰:“女郎不用宽慰我。我自作自受。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地步儿,可偏想着不切实际的事儿。如今,这是报应!”
翟思静握着她的手,长长地楚叹。她懂啊!这种感受她全都懂!
上一世被杜文用强,还没有打她、咬她什么的,她就恶心了他一辈子,原本埋在心底里的一点点少女怀春的情愫,生生化作了一辈子的讨厌与恨。他后来对她算是不错,可是她就是没办法像正常夫妻一样跟他在一起,每每共枕时,那种类似于强.暴的干涩与疼痛,几乎伴随着她一辈子床榻上的感受。
“咱们,总得向前看。”翟思静握着梅蕊的手,“男人靠不住,咱们靠自己。”
梅蕊受伤太深——不单是禽兽般的忽伐,更是利用完她就翻脸无情的乌翰。听翟思静这么说,顿时哽咽着拚命点头。
后宫日常无聊时居多,每日在皇后宫里问安可以打发大半天的时光,也可以在聊天中知道好多消息。
这两日皇后贺兰氏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泛泛地四下看了一圈,就似笑不笑说:“哦哟,咱们右夫人又侍寝晏起了啊?”
大家一望,果然没有看见这位新获宠的柔然公主的身影。宫里女人都指着皇帝的宠爱过日子,对于宠冠六宫的人,那都是同仇敌忾一般。所以一群莺莺燕燕纷纷讨伐起新人来:
“可不是!荒蛮地方的公主,哪有什么规矩?”
“春宵苦短夜专夜啊!啧啧……”
“就她那面皮,看来不光是黑,而且是厚。”
“不知大汗看上她哪一点?”
……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通报,说是右夫人来请安了。
各种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瞟向那位姗姗来迟的右夫人。
进门来的人还是柔然公主的打扮,不梳髻,而是用一头垂珠盖着头发,个子不高,但腰肢矫健,亦是个矫健婀娜的黑珍珠般的美人。
柔然和北燕同属鲜卑族,但是一个仍在草原游牧,一个却已经占了中原的秦晋、燕云之地,连着朔方的大漠和草原,很多习俗综合着鲜卑与汉族。
柔然公主开口也只会说鲜卑语,给皇后请安后大大咧咧席地而坐,一张脸红扑扑的,精气神极好,也显出承恩之后的好气色。
贺兰皇后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这位右夫人一阵,然后说:“我这阵子睡眠不好,今天好像有些疲累了,大家早些散了吧。”
众妃嫔都再次跪安,贺兰皇后看着一个个袅娜娉婷的背影,心里又酸又苦:男人这德行,永远有新鲜的可以喜欢。弄倒了一个林梅蕊,他又盯上了柔然公主;女人觉得这位公主长得粗糙,可架不住小野马似的性子有趣,勾了男人的魂去。该死的陇西翟家嫁过来一个女儿还不算,还打算给乌翰拉皮条凑趣。要知道,和粗糙的柔然公主比起来,西凉李氏的皇族可是素来以出美人闻名的,要是再娶个妖精回来,熬干了男人的身子,其他人——包括她这位可敦——还有什么侍寝的机会?
她找着机会单独召了梅蕊到凤翔宫里,看看她蜡黄憔悴的脸色,叹息道:“你身子骨儿还是没好透啊,瞧这脸色,和刚进宫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转头叫人拿了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殷殷地劝:“大汗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事情的风头没全过去,陡然给你封妃不大合适,你莫急,慢慢等,我有机会就帮你和大汗说。”
梅蕊摇摇头:“妾还哪有脸做大汗的妃子?可敦若是开恩,让妾回老家,妾一辈子吃斋念佛,再不嫁人也就完了!”说完捂着脸哭。
贺兰皇后劝了几句,见这小丫头当真是没啥心机,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心里暗喜,她叹口气问:“你们主仆俩都是怎么回事?听说翟昭仪至今还没有侍寝?你也劝劝她,我也劝劝大汗,还是要雨露均沾才成啊!”
梅蕊摇摇头:“我们女郎不愿意的。”
“为什么?”贺兰皇后挑挑眉问,“她心里……还是念着扶风王?”
梅蕊欲言又止半晌,最后支支吾吾说:“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