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面如冠玉,款款温柔,手里拢着折扇。清濯的眸子倏忽一亮,欲开口说些什么,可终究抿唇未言。两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就这么静静地互相望着。
赵泠眼眶渐渐红了,编贝般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轻声唤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要成亲了,我便快马加鞭从西境赶回来,可还是晚了一步。”男子说话温声细语,眸色中划过一丝伤感,“阿泠,表哥过来看看你。”
“看来本官来的不是时候啊!”
谢明仪从外头缓步行来,穿着一身簇新的朝服,腰上一丝不苟地束着绦带和鱼符。他个子很高,脖颈修长,俊美的面容在朝阳的暖光中若隐若现,语气带着几分轻慢的意味,赵泠只觉得乌云盖顶,虽是初夏,却犹如置身皑皑白雪之中。
他收回盯着赵泠的目光,淡笑着拱手道:“微臣见过九王,多年未见,九王还是这般英姿焕发,这次从西境回来,打算在京城待多久?”
萧子安道:“约莫待至年关,此次回来,一是奉了父皇之命,二是慰藉母妃思念之苦,三是……”他望着赵泠,语气极轻,“看看阿泠过得好不好。”
“西境幸得九王镇守才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实属朝廷之幸,皇恩浩荡,定然会嘉奖殿下。至于郡主,那九王就更不必操心了。”他边说边上前一步,身上簇新的朝服轻轻晃动,隐隐一股幽香,随意攥住赵泠的手往自己身边一拉,满脸关切道,“元嘉,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昨晚没休息好么?”
赵泠怒从心头起,明知他这是不怀好意,就为了在萧子安面前刻意看她出丑,当即要将手抽回来,谁曾想谢明仪手劲极大,还恬不知耻地环住她的腰,微笑着说:“无妨,九王又不是外人。趁着我还未走,你若有什么体己话,不如当我的面说一说?”
“谢明仪,你不要太过分!”赵泠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这就叫做过分了?”谢明仪笑容未减,手底下力气加重,似乎要当场扭断赵泠的腰,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好大的胆子,才嫁到谢府第一天,就设法将萧子安请来了。怎么,他也是你的裙下之臣?”
第3章 劝你乖一点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赵泠可是堂堂郡主,哪里会有什么裙下之臣,当即脸色一白,立马要扇他一耳光。
谢明仪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本官奉劝郡主乖觉一些,否则你那个哑巴婢女,可就没命了。”
赵泠心头一紧,刚要抬起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两个人姿势极暧||昧,说话声音又低,落在萧子安眼中,却是万般鸾凤和鸣,琴瑟在御,心头染上一丝苦涩。
“阿泠,我一回京便来看你,已经不合规矩了。眼下怕是要回宫赴旨,待表哥空闲,便再来探望你。”
萧子安冲着谢明仪拱了拱,略一思忖便道:“谢大人,我们家阿泠从小在公主府娇宠长大,吃不得半点苦,受不了半分委屈。还请你善待她,莫要惹她伤心。”
谢明仪还了一礼,笑道:“自然如此,何须九王吩咐。下官定会好好对待郡主的。”
最后几个字眼咬得极重,赵泠炎炎夏日竟然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往萧子安身后躲去,结果谢明仪动作更快,将人牢牢抓回身侧。
待人走后,谢明仪突然变了副神色,一挥衣袖冷笑道:“不愧是元嘉郡主,果真不同凡响。快说,到底是谁给你传的信?”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把阿瑶怎么样了?快把她交出来!”
谢明仪冷眼睨她,须臾才道:“元嘉郡主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你以为你把萧子安喊回京城,他便能护住你了?愚蠢!”
赵泠没空同他争辩萧子安的事情,攥紧拳头重复道:“我问你,阿瑶到底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那个小哑巴深更半夜跑来偷袭,被侍卫当场抓获。”谢明仪好整以暇地盯着赵泠,“像那种低贱的婢女,自然是当场处死。”
“啪——”
赵泠二话不说,扬手给了他一耳光,这巴掌当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她整只手掌都麻了,“放肆!若不是你使了阴谋手段,我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个疯子!”
“疯子?你居然敢说本官是疯子!”谢明仪脸色极沉,眸子渐渐充血,一把攥住赵泠的手腕,冷声道:“你竟然敢动手打人!”
“打你又怎么样?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元嘉郡主!”
赵泠抬起下巴,满脸坚毅,美眸中蒙着一层水雾,像是清晨茸茸青草上挂着的露珠,“你居然杀了阿瑶,我要杀了你,替阿瑶偿命!”
谢明仪蹙眉,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把将人推至地上,见左右的下人们各个战战兢兢地躲在房廊底下,呵斥道:“你们全部都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谁若是敢跟元嘉郡主说话,就打断谁的牙根!隽娘,隽娘,快把她带回牡丹院关起来!”
隽娘赶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弯腰去扶赵泠,“郡主,快请起来。”
“不用,我自己会走!”
赵泠方才跌倒时,手心压在了碎石子上,都磕破了皮,她也不觉得痛,转身就走。纤弱的背影看起来倔犟又高傲。
隽娘在后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请示谢明仪。
“她不是有手有腿,让她自己走!”谢明仪余怒未消,大声道:“既嫁入了谢家,便是谢家的人。隽娘,从明日起好好教教她规矩,再她懂规矩之前,不准放她出来,听见没有!”
赵泠脚下走得飞快,渐渐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一想到阿瑶死在了谢明仪的手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视野也模糊起来。
脚下一滑,整个人失重跌下了池塘,冰冷的水瞬间没过头顶,呛进了喉咙,眼前一片漆黑,隐隐约约能听见岸上有人大喊:“快来人啊,元嘉郡主跳湖了,快来人啊!”
之后,就是一道道落水声,隐隐约约,似乎有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岸上拽,焦急声音响彻云霄:“快拿毯子过来,去准备热水,管家去请大夫,快!”
池塘并不算深,里面种了许多荷花,密密麻麻的红莲下,鲤鱼游动,涟漪阵阵。
可赵泠不通水性,尚且未来得及挣扎就已经沉入了水底,被谢明仪拉上岸后,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大夫探脉之后,并未多言,只说是受惊过度,寒气入体,开几贴药喝下便没事了。谢明仪蹙眉,看着赵泠躺在床上,脸色烧得通红,连唇瓣都毫无血色,干裂褪皮,问及何时苏醒,那大夫也不敢说太实,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开了药方便提着医箱落荒而逃。诚然也不怪这大夫胆小怕事,实在是谢明仪素气行事作风不算亲和,满京城没有几个人是不怕的。
隽娘绞了湿帕子给赵泠擦拭手背,谢明仪立在床头居高临下盯了她片刻,抬腿便要走。
“大人,郡主金枝玉叶,落了水还染了风寒,奴婢瞧那大夫像个江湖郎中,要不要派人拿了谢府的腰牌,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看看?”
谢明仪道:“什么金枝玉叶的贵人,竟还是同深门怨妇一般,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这苦肉计用得诚然好,若是传进了宫里,正好给了御史台参本的好由头。本官偏偏不遂她的意,不请!”
冷冷一挥衣袖,抬腿便走。隽娘面露难色,但又无计可施,替赵泠擦拭过手脚之后,便又反复催促下面的丫鬟煎药过来。
赵泠烧得浑浑噩噩,恍惚间梦回公主府。那会儿晋阳长公主还有驸马都还在世,对待膝下唯一的女儿千般娇宠,万般疼爱。
她自小便是京城贵女圈的头号人物,生得花容月貌,姿容艳妍,长大后更是艳压群芳,无数的贵公子对其心生爱慕。
便是武陵候府的嫡小姐赵玉致也赶不上她。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先是父亲病逝,谢明仪功成名就之后回来报复,晋阳长公主原本身子骨就不太好,不久之后撒手人寰。
偌大的公主府便只剩下了她一个,原本同表哥萧子安情投意合,眼看着就要定亲了,谁曾想一年前谢明仪从中使计,害萧子安被贬至了西境。
好容易等到他回来,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新婚之夜受|辱,竟还独守空房。
“郡主醒醒,郡主?”隽娘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凉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郡主快醒一醒,郡主?”
赵泠高烧不退,连喝了三贴药还是无济于事,她昏迷不醒,药汤也灌不进去,还是隽娘用勺子好不容易才灌进去一点。大人吩咐下来,不许下人过去打扰,隽娘无计可施,就盼着这烧赶紧退下来。
谁曾想一直到深更半夜还是未退,倔犟美艳的元嘉郡主,此时也不过是个生病的十六岁的小姑娘,合着一身雪白里衣,脸色绯红,双唇裂出几道渗血的沟壑。嘴里还喃喃自语说着胡话。
隽娘俯身听了几句,终究是不忍心,赶紧跑去上房,跪在门前求情,谢明仪初时说什么也不肯出来,后来禁不住隽娘的一再苦求,这才给了腰牌,命人连夜进宫请太医来。
“大人,您还是去看看郡主罢,她烧了一整天,嘴里说着胡话,奴婢担心再这样下去,郡主的身体会吃不消。”
谢明仪原是要折身回书房,闻言便道:“哦?白日里还有力气打人,怎么跳了回池塘,便这般柔弱不堪了?”
隽娘道:“大人,郡主到底是个金枝玉叶的贵人,想来从小到大从未吃过半分苦。下人们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大人即便不喜欢郡主,也该给上头几分薄面才是。”
谢明仪略一思忖,似乎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还当真是去了趟牡丹院,就想看一看,此前还张牙舞爪的郡主,现在是何等凄惨模样。
但让他失策的是,即便如此,赵泠还是未显狼狈,安静地卧在床上,纤弱的身子陷在锦被里,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他想,就是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勾|引了京城那么多公子哥的心,还不知廉耻抢了赵玉致的心上人。
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强抢自己堂姐喜欢的男子,即便生得美若天仙,心肠也犹如蛇蝎。更何况,她是赵崇简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中心思想就是追妻火葬场,前期男主就是大猪蹄子,后期就孔雀开屏真香了
第4章 发落下人
“太医,郡主怎么样了?”隽娘从旁低声询问道。
“郡主身子骨寒,受不得半点冷,原只是染了些风寒,喝几贴药发发汗便好了。”太医顺着花白的胡须又道:“把先前的药方拿给老夫看看。”
隽娘忙不迭地把药方递了过去,太医随意看了两眼,才道:“药方也没错,这到底为何昏迷不醒……”
谢明仪瞥了眼旁边的侍卫:“去把药渣拿来给太医看。”
侍卫应是,很快便将药渣呈了上来,太医仔细检查片刻,这才道:“原来如此,老夫这下知道了。这药渣里缺了一味连翘,怪不得会高烧不退。”
说着还皱眉,似乎替赵泠打抱不平,“这也太过草率了,给郡主煎药,如何会少了药材?这……”
其余的话未再继续说下去,谢明仪神色难看,冷眼剜着底下奴仆,沉声道:“是谁负责给郡主煎药的?”
几个丫鬟战战兢兢,七手八脚把一个小丫头推了出来。
这丫头正是此前议论过赵泠,还被隽娘下令打了竹板的,原本只是想作弄一下郡主,遂才在煎药的过程中,除了味药,未曾想竟然被人察觉。
立即跪地磕头道:“求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成心要害郡主的!只不过是不小心才……才少煎了味药材!”
谢明仪最讨厌麻烦,抬手制止,吩咐道:“竟敢暗害元嘉郡主,来人,带下去乱棍打死。”
“大人饶命,大人,大人……呜呜!”两个小厮上前,一人捂嘴,一人拽着衣领,将丫鬟硬生生地拖了下去。
隽娘微垂着头未言,谢明仪便问:“那现在要如何?照着原先的药方,把那味连翘加上,还是……”
太医道:“下官还是重写张药方为好,郡主身子金贵,实在受不住太烈的药性。”
谢明仪颌首,示意隽娘送上笔墨纸砚,命她亲自煎药,送走太医之后,这才缓步行至内室。伸手一挑珠帘,目光便不偏不倚地落在床上。
赵泠还是昏迷不醒,浑身滚烫,嘴唇干裂得往外渗血,低声唤着:“水……水……”
谢明仪原是要走,听见这两声脚下顿了一下,心想,若是赵泠死在了谢府,以玉致的温柔善良,定然要埋怨他的。
于是便倒了杯温水行至床边,很快,他又有些为难。
以赵泠现在这个样子,很明显没法叫她自己起来喝水。于是将茶杯放至床边的桌子,暗暗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别走……”
身后的女子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哭腔。
谢明仪蹙眉,回身一看,见她双眸紧闭,原来是在说胡话。
“阿娘,你别走,我舍不得你走……阿瑶,等我去找世界上最厉害的大夫,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谢明仪知道赵泠口中的“阿瑶”是谁,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清秀,模样算得上标志,武功高强,可惜是个哑巴。
那日他正在书房处理公文,这哑巴趁着夜色混进来行刺,被巡逻的侍卫当场抓获。另外一同被发现的,还有那只橘猫。
听侍卫们说,那猫当时见阿瑶被人抓起来,曾经跑上前阻止,后来见人太多,一下窜出院墙。昨夜大婚,那猫儿趁乱钻进了酒宴,竟尾随他来了牡丹院。
后来被几个侍卫发现,乱棍打了一顿。打折了一条腿,之后就丢隽娘那里了。
赵泠自顾自地低吟:“我不想嫁给谢明仪,他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谢明仪蹙眉,接下来就听她骂了好长时间,末了,才吐出一句:“表哥,我不想待在颍州了,我想回京城。”
他眉头皱得更深,上前一步道:“你也去过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