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泠却又不说话了,安静地躺在床上,屋里也静悄悄地。谢明仪望了她一眼,惊觉她竟然有几分像赵玉致。
其实也很好解释,毕竟是堂姐妹,又都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自然有几分相像。
正好隽娘端着药从外头进来。谢明仪彻底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兴趣,抬腿便离开了牡丹院。
接下来一连几日昼出夜伏,同赵泠虽同处一个屋檐下,硬是连一面也没见到。
隽娘到底心肠软,背着谢明仪把妙妙留了下来,还帮它把折了的腿骨接上,等赵泠稍有好转,便抱过来给她看。
赵泠抱着失而复得的妙妙,心中欢喜,随即想起阿瑶惨死在了谢明仪手中,眼眶一红,便落下两行眼泪。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
遂偷偷藏了把匕首,夜里就压在枕头底下,白日里就逗着妙妙,看着它慢慢能跑能跳了,这才松了口气。
隽娘傍晚时从上房过来,说是大人今晚回来得早,说是要来牡丹院过夜,让底下的人准备一下。
想了想,又劝着赵泠:“郡主,咱们大人看起来是冷了些,可他心肠不坏,郡主同他生活得时间长了,便知他的好了。”
赵泠正抱着妙妙哄,闻言淡淡应了一声,到了晚上,谢明仪果真过来了,进屋之后就禀退众人,嗅了两口空气后,微不可寻地蹙眉。
“这屋里是什么味道?你在屋里养什么了?”
妙妙早就被隽娘抱下去了,屋里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连半根猫毛都寻不到,赵泠端坐在床边,衣袖中藏着匕首,闻言,冷淡道:“圣者见人贤,小人见人污。谢大人来错地方了罢。”
“郡主何出此言,你现在身处的地方,一花一草一木都是属于谢家的。”谢明仪缓步行来,距离赵泠一步之遥站定,似笑非笑道:“郡主等了本官一晚上?”
赵泠攥紧了匕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无比:“不然呢,首辅大人该不会以为,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闯进守卫森严的谢府?”
谢明仪眼中流露出难懂的晦涩,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攥住赵泠的手腕,将人拉起来,强迫她同自己对视。
“你可真是厉害,人在谢府好好坐着,就有这么多人替你打抱不平。因为你的缘故,本官都快被御史台的御史们烦死了!”
赵泠毫无惧色,昂脸道:“你若心中无鬼,何必怕御史台?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说的好,说起来多亏了令尊,才让本官深刻明白,什么叫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谢明仪冷声道:“没做的事情,都能被人硬说成有,天底下怎么会有你父亲那样卑鄙无耻的人?”
“你住口!不许你侮辱我爹!”
赵泠一匕首冲着谢明仪的胸|膛刺了过去,他未料到堂堂郡主居然敢持刀伤人,还真被刺中。很快便反应过来,将匕首打落在地,可鲜血还是汩汩地往外流。
“赵泠!你大胆!”
“你才大胆!我父亲乃武陵候府嫡次子,又是当今的驸马爷!岂是你这种人可以侮|辱的?”
赵泠厉声道:“我告诉你,谢明仪,当初的事情,我虽不知到底谁对谁错,可这么多人一同检举你父亲,可见你父亲为人也不是如何光明磊落!”
谢明仪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蔓延出来,脸色铁青无比,咬牙切齿道:“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你居然敢弑夫!”
“我杀的就是你!谁让你欺负我,你还杀了阿瑶!”
赵泠作势还要去捡匕首,被谢明仪一脚将匕首踹飞,屋外的下人们听见动静,纷纷唤道:“大人,大人,出什么事了?大人?”
谢明仪斥责道:“都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转过脸来,满脸怒色地望着她,“当年因为你爹,惨死了这么多人,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赵泠看着他流血,心里极痛快,冷哼道:“首先,罪行不是我爹一个人检举的。其次,大理寺动私刑不是我爹授意的。最后,雪崩是天灾!我爹是朝廷官员,领着俸禄为朝廷办事有何不对?”
如今阿瑶也死了,她再没什么可顾及的,毫不客气地呛声道:“你现在也是朝廷大臣,要是你的下属犯错,你敢不揭发?不揭发小则包庇嫌犯,大则欺君罔上!”
谢明仪气得伸手指她:“赵泠,你!”
“你指什么指?手放下!若论品阶,你得向我行礼!”赵泠摸过桌前的花瓶往他身上猛砸,“不敬郡主罪责当诛!你领罪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要反击了,放心罢,肯定会把男主调理得很舒服,也不存在糟心的仇家啊,杀父之仇情节,只是一点小误会。
第5章 仗势欺人
“赵泠!”
谢明仪狼狈地侧身躲过,衣襟都被鲜血染红,余光瞥见她居然还要掀桌子,半是吃惊,半是恼怒地呵道:“住……住手!”
一把将桌子掀翻,赵泠抬腿将板凳踹倒,手里攥着碎瓷片指着他道:“喊我郡主!不要觉得我没一刀捅死你,就算是原谅你了!娶仇家的女儿当正头娘子?你是怎么想的?!”
她一拍桌面,无视谢明仪的满脸惊愕,“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娶仇家的女儿!别说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就是同在一片土地上站着,我都觉得恶心!你居然还娶我?你恶心自己不够,你还恶心我!”
谢明仪眸子充血,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好,郡主,本官有话要说,你先别冲动,冷静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放下!”
他飞扑过去,将那瓷片夺下,伤口又崩裂开来,赵泠怒道:“滚开!”
“阿瑶没有死!她没有死!”
“什……什么?”
赵泠原本心灰意冷,听到最后一句,眸子突然亮了起来,谢明仪愣了一下,才将手松开,随即就被赵泠推开,还被狠踹了一脚。
“赵泠!!!”
“大胆!本郡主的名讳岂是你随意叫的?”赵泠起身,离谢明仪远远地,警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人?”
谢明仪拂了一把衣袖,冷声道:“还真是聪明。明人不说暗话,太后娘娘想要见你。”
“什么时候?”
“明日。”谢明仪随意瞥了眼胸前的伤,暗骂赵泠下手没个轻重,明面上却道:“你要是不想看着阿瑶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必本官多言了罢。”
赵泠颌首:“只要你把阿瑶平平安安地还回来,我自然会在外保全你的颜面。”
“不是保全本官的颜面,而是你我的颜面。”谢明仪嗤笑,“你是堂堂郡主,又是皇室中人,总不能在谢府受了委屈。”
“谢明仪,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的混蛋?”
谢明仪起身,回眸冷冷瞥她:“没有,但敢这么当面骂本官的,你是第一个。”
“那你可得做好准备了,我相信以后不仅是我一个人这么骂你。”
赵泠得知阿瑶平安后,心里大松口气,余光瞥见谢明仪行至屏风后面,隐隐可见是在脱衣服。当即便怒道:“你干什么?”
“如你所见,在脱衣服。”
谢明仪将染血的衣裳挂在屏风上,赤着上半身出现在赵泠眼前,“明日太后娘娘定然会问起你我同房的事情。新婚之夜,我让你独守空房的事情,宫里已经知道了。”
赵泠惊叫了一声,双手捂脸:“快把衣服穿上!”
谢明仪瞥了她一眼,径直走至衣柜前翻找,随后才坐至桌前,身后猛然一道劲风袭来,伸手一抓,竟是一条薄毯。
“赵泠!你干什么?!”
“是你在我的房间里不穿衣服,你还问我干什么?”
谢明仪眉心紧蹙,脖颈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一把将毯子丢在地上,沉声道:“谁包扎伤口,还穿衣服的?”
赵泠无言以对,索性不去看他,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熏得她头疼,遂下床要去开窗户透气。
谢明仪厉声呵斥道:“你又做什么?”
“开窗户!屋里的味道这么大,你没有鼻子么?”赵泠一把将窗户推开,就看见妙妙蹲在窗台上,昂着圆圆的大脸,探头探脑的。
赵泠惊了一下,赶紧推了下妙妙,示意它赶紧离开,谢明仪又斥责道:“开个窗户开那么久,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生怕谢明仪发现妙妙,赶紧转过身来,正要开口,目光忽然一凝,瞥见谢明仪手里扯着的白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抬手就拽。
谢明仪愣了一下,冷哼道:“别虚情假意,这会儿才知道过来赔罪,未免也太晚了些,本官还当你有多大的骨……赵泠!”
“你居然拿我的衣服包扎伤口?”
赵泠一把将衣裳夺了回来,满脸心疼地看着上面染的血迹,“这是我阿娘亲手给我做的衣服,我自己都舍不得穿,谁让你碰的!”
谢明仪眸子透着几分薄怒,低声道:“本官如何知道?这屋里又没有纱布,难不成让本官撕扯自己的衣裳?”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你长这么大,你爹没有教过你么?”
晋阳长公主逝世前,已经病得很重了,除了妙妙之外,还亲手给赵泠做了这件衣裳,一针一线都未假手他人,即便那会儿已经病得双手发抖,赵泠抚摸着上面绣的兰花,眼眶都气红了,“你竟然翻我的衣箱,偷拿我的东西,你无耻!”
“赵泠,你胡说什么?!”谢明仪霍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同她对视,“你竟敢在本官面前提本官的父亲!当年若不是你父亲冤枉了我父亲,我们谢家上下,如何会被流放幽州?又如何会遇见雪崩,上下几十口人无一人幸免于难!”
赵泠道:“我说了,当年的事情,我并不知情,当年我也不在京城!谁也不能预先知晓,半路竟然会遇见雪崩,你就因为这个,才百般刁难我?”
“如若不然呢?”谢明仪反而冷静下来,冷笑道:“元嘉郡主生来尊贵,可能从来都不知道挨冷受冻是个什么滋味。那年冬天格外严寒,且不说别的,我那年幼的妹妹才六岁,她才六岁!我竟连她的尸骨都没找到!”
七年前谢拂便贬,跪行出京,连同谢府一家老小,包括一母同胞的幼妹谢明玉。彼时赵泠也才刚九岁,并未在京城,也不知其中原委。
只知晓谢明玉自小便有不全之症,一直养在通州老家,很少出来走动,又遇见了雪崩,大人都活不下来,更何况是个六岁的孩子。
赵泠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她不知道该大声斥责,还是应该扬手给谢明仪一耳光。
谢明仪却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抬起,语气冷冽:“我告诉你,再敢动手打人,剁了你的爪子。别以为你是郡主,我便不敢动你,你只管试一试。”
“你也尽管试一试!”赵泠毫不畏惧,大声道:“虽然皇上将我下嫁于你,但我终究是一国郡主。我若身死,你也不能苟活!”
谢明仪半眯着眼睛看她,似乎在考究什么,须臾问道:“你真的是赵泠么?”
“本郡主的名讳,岂是你可以随意唤的?大胆!”
谢明仪松开了手,好整以暇地低笑,“你有点骨气,你若是跪下求本官饶了你,那才让人恶心至极。”
赵泠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抱紧了怀里的衣服,瞥见谢明仪的伤口又崩裂开来,鲜血汩汩往外流。非但没觉得愧疚,反而十分痛快。若有机会,她还会再插一刀,以雪前耻。
“我说了,我乃一国郡主。生来尊贵,绝不自贬身份,惹人耻笑。你若当真是恨我,就不该向皇上求娶于我。”
赵泠神色冷冽,“我若是你,我绝不会娶仇家的女儿。哪怕同处一个屋檐,永不见面,那也不行。”
谢明仪蹙眉,面露狐疑。他明明向皇上求娶的是武陵候府的嫡小姐赵玉致,可最终指婚的却是元嘉郡主赵泠。
此前听闻,赵泠对他倾慕良久。眼下她又如此说,难道不是在玩欲|情故纵之计?
“原来郡主喜欢通读兵书。”谢明仪略一迟疑,上前一步,假意试探,“可是埋怨本官冷落了你?既如此,今晚不如将洞房花烛夜未完成的事情补上?”
“滚开,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别以为我不拿匕首戳你,就算是原谅你了!”
赵泠一把将人推开,抱着衣裳就往门口走去,谢明仪以为她要出去大喊大叫,若是惊动了府里下人,传扬出去,怕是惹人耻笑,当即从后面拉了她一把。
她一躲闪,谢明仪拉了个空,反而因为扯裂伤口,身形不稳,踉跄着倒了下去,赵泠无缘无故被谢明仪从后面袭击,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谢明仪身形宽大,被他一压,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赵泠脸色一白,伸手猛推一把,摸到了满手湿润。她心里极爽,抬腿便踹:“你是不是快死了?”
“死不了,”谢明仪声音嘶哑,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低沉,被她三踹两踹,浑身都疼,“但若是再不止血包扎,你很快就要当寡妇了。”
赵泠暗骂一句登徒子,好不容易才将人推开,拍了拍衣裳站了起来,忽然轻“啊”了一声,弯下腰去,面露焦急道:“怎么把你给忘了……”
谢明仪一手捂住伤口,阻止流血,见她又来示好。原是暗暗生厌,可转念想起明日还要一起入宫,遂纡尊降贵地伸出了手。
两个人的手即将握在一起,又生生擦肩而过,赵泠当着谢明仪的面,把那白衫抱了起来,低声喃喃:“我的衣服,还好想起你了。”
谢明仪:“……”
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铁青,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气急败坏,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一声不吭地要走。
赵泠连正眼都不看他,冷冷道:“穿戴整齐再走,若是被旁人看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是我目中无人,仗势欺你了。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