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顾云锦忙摇头:“我与大娘在说旁的。”
  此时虽无答案,但顾云锦还记着答应了蒋慕渊的事儿,回西林胡同的路上,她从书局买了最新出的话本。
  夜里用过饭,顾云锦挑灯夜读,把话本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整理了思绪之后,这才落笔写下。
  故事装进了信封里,顾云锦拿着戳火漆的印子,犹豫了良久,还是放下了。
  重新研了墨,取了笺纸,她提着笔,却又不知道从何写起,直到笔尖上有墨落到了纸上,墨色晕开,顾云锦才回过神来,搁下笔,把脏了的笺纸揉作一团丢了。
  如此反复几遍,顾云锦终是心一横,直白写下了“小公爷为何会让贾大娘搬到北三胡同”。
  只这么一句,她也不多写了,吹干了墨迹,折叠装入信封,又赶紧戳上火漆,免得又生出一堆念头,把这个问题反复纠结,越弄越复杂。
  至于问题的答案……
  是一切归咎于巧合,还是蒋慕渊原就认识她,亦或者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
  顾云锦自己也不知道,她希望得到的是个什么样的答案。
  哪怕把问题封入了信封里,这些念头依旧盘旋在脑海里迟迟不散去,直到顾云锦在三更天里翻来覆去时,迷迷糊糊想到的,还是这一些。
  这一夜,顾云锦睡得并不踏实,她像是身处在黑暗之中,远处只有一点儿微光,她想着光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影子。
  她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似是在拾级而上,他走得很急,就像在寻找着什么,而那台阶没有尽头,那人只能不停地跑着。
  对方的身影融在微光之中,顾云锦看不出他的身形与五官,可她却偏偏能看到他的手,那只手紧紧攥着,好像是手心里有什么东西。
  顾云锦想瞪大眼睛去看,她使劲儿睁着眼皮,直到那微光越来越刺目。
  惊呼了一声,顾云锦从床上撑坐起来。
  外头已经亮了,晨光透过窗户撒入,顾云锦喘着气,不晓得梦境之中阻了她视线的微光是否就是晨光。
  这个梦没头没脑的,可直到吃过了早饭,她都没有从梦境中抽身出来。
  顾云锦总觉得,那看不清楚的身影就是蒋慕渊。
  这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此时的豫南府,风声鹤唳。
  大小官员愁眉苦脸的,愣是没有想明白,巡按两湖的黄印,怎么就把手伸到了他们豫南府了。
  只有豫南知府自己清楚,是他跟金培英之间的那点儿交易给曝光了。
  这些年,豫南知府没少孝敬金培英,曹峰死在他的管辖之内,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抹平了,哪里晓得,这都六年了,到底还是被揪出来了。
  蒋慕渊得了圣上的首肯,黄印就没有顾忌了,豫南官场本就不干净,被黄印揪了个正着,刀起刀落,一时间豫南府的状况不比两湖好多少。
  豫南知府被抄了家,上好的汉白玉都清点出来,最终运往京城去。
  蒋慕渊有事儿寻黄印,里外都找不到人,问了一圈,才晓得黄印在屋里吃酒。
  他寻过去时,黄印已经微醺了。
  黄印酒品不错,吃醉了也不闹,就抱着酒坛子坐在那儿,眼睛直勾勾看着桌面,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吃菜。
  蒋慕渊在他对面坐下,又让寒雷送了些小菜过来,也不管黄印反应,自顾自吃了会儿,黄印的酒也就慢慢醒了。
  “小公爷……”黄印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蒋慕渊就像没有看出来黄印的不自在似的,自己倒了酒,又给黄印添上,而后执酒与黄印的杯子碰了碰,自个儿仰头喝了。
  黄印见状,也抿了一口。
  “金培英是今天上路。”蒋慕渊道。
  黄印一怔,良久闷声道:“我知道。”
  蒋慕渊继续添酒:“没有亲眼看到他砍头,是不是心有遗憾?”
  虽说酒半醒了,但黄印的反应还是比平时慢了许多,他认真想了想,道:“没有亲眼看,但却是我亲手抓的,能让他伏法,能查明曹大人的死因,我已经很高兴了。”
  蒋慕渊浅浅笑了笑。
  黄印沉默着,半晌抬头,道:“若是小公爷,你会如何做?”
  换作平日清醒时,黄印是不会这般与蒋慕渊说话的,一个是朝廷官员,一个是皇亲贵胄,如此交心之举,并不妥当。
  可黄印这会儿分辨不清那些。
  这下子轮到蒋慕渊沉默了。
  他默不作声地抿着酒,直到一杯见底,才缓缓开口:“我也会动刀子,一个都不留。”
  黄印眨了眨眼睛,渐渐露出几分疑惑来:“我是问,大仇得报了,如果是小公爷,之后要怎么办?”
  整整六年,在都察院一步步往上爬,心里存着的只有替曹峰报仇这么一个念头,以至于如今尘埃落定了,黄印自己都不晓得前路在哪儿,又要如何做了……
  蒋慕渊讪笑,他被这个半醉的人给问晕乎了,以至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答非所问了。
  至于这个新问题……
  蒋慕渊放下酒盏,沉声道:“这几日,去给曹大人上柱香吧,与其让其他人照看,不如自己去看看曹大人的双亲。”
  说完这句话,蒋慕渊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黄印的肩膀,走出了屋子。
  在带上门的时候,蒋慕渊听见了黄印回答的“好”字,而之后那压抑的哭声被挡在了门内,外头再也听不见了。
  三月的晚风已经有了暖意,吹散了身上的酒气。
  蒋慕渊背手站在院子里,看着树上新冒出来的点点浅绿嫩芽,徐徐舒了一口气。
 
 
第330章 欣赏
  虽说开了春,但夜里还是凉飕飕的。
  黄印吃了酒,又哭了一场,等第二日酒彻底醒了,人也染了风寒。
  醉酒、受凉,添上这几个月的辛劳,又兴许是因为大仇得报,屏在嗓子眼的那股子气消了,黄印的风寒来势汹汹。
  人倒是没有烧糊涂,就是咳嗽不断,连说话都艰难。
  既如此,黄印也不去给其他人添乱了,老老实实在屋里养病,余下的事情,自有都察院其他官员经手。
  夏易给黄印诊脉、开方子、抓药,见他一个佥都御史身边没跟着个伺候的人手,夏易干脆自个儿动手,在屋子外支了个小药炉,搬了杌子坐下,认真煎药。
  药香浓郁,夏易闻惯了,不觉得难受,就是屋子里的黄印被风寒和药味弄得一个劲儿的咳嗽。
  蒋慕渊听说黄印病了,处理好手头事务之后,就过去探望。
  一迈进去,蒋慕渊就看到了夏易,便问起了黄印的病情。
  “黄大人是受寒,歇上几日,去了身子里的寒气,就不要紧了,”夏易恭谨问安后,解释了一番,“小公爷不用担忧,黄大人只是咳得凶,没有大碍的。”
  蒋慕渊颔首,想敲门进去,黄印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了。
  “小公爷就别进来了,”黄印喑哑着嗓子,“免得过了病气,我趁此机会歇一歇,不碍事的。”
  蒋慕渊习武之人,身强体壮的,倒不介意那些,但黄印坚持,他也就随了他的意思,只站在廊下,隔着窗户与黄印说事情。
  都是官场上的正经事儿,只因黄印不住咳嗽,蒋慕渊不得不说几句就停一停,而黄印的回复更是辛苦,并不复杂的事情,两人费了些工夫才敲定了。
  蒋慕渊叹气摇头,道:“怪我,昨夜晓得黄大人吃醉了,也没有留个人手给你,若有个伺候的人,不至于受了寒。”
  当时隔着门,蒋慕渊听见了黄印压抑的哭声。
  同样是哭,中年人表达悲痛的方式与小儿不同,那种想隐忍又忍不住,从嗓子眼里冲出来的沉闷的哭声,能直直穿到人心底。
  蒋慕渊听着就不好受,但也明白,黄印只是一时之间情绪收不住,他一定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他的眼泪,听到他的哭声,这是黄印的傲气。
  因此,蒋慕渊没有留下个人手看着。
  若是换位处之,以蒋慕渊的身体是不至于病倒的,所以他也就想当然了,只是疏忽了黄印毕竟只是读书人,不及他身体好。
  屋里头的黄印闻言沉默了,而后像是被嗓子痒得难受,一连串的咳嗽声停不下来。
  黄印咳得面红耳赤,与其说是憋得慌,不如说是羞愧极了。
  昨夜半醉半醒,有些话原本是不应该与蒋慕渊说的,黄印早上醒后回忆起来,已经十分后悔了,恨不得蒋慕渊能忘了他醉后的胡言乱语。
  两人不止身份有别,年纪都差了两轮了,在人生道路上,黄印可谓是蒋慕渊的先辈,结果他这个“老人”,被一个后生给宽慰开解了。
  这让黄印很是不好意思。
  他缓了缓气,道:“哪里的话,小公爷昨日陪我吃酒,让我有个酒友,我已经十分高兴了,受寒是我自己不仔细,不怪小公爷。”
  饶是黄印克制着,蒋慕渊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别扭。
  蒋慕渊见状,昨日之事便不多提,与黄印告辞。
  夏易相送。
  蒋慕渊一面走,一面道:“听起来,黄大人的嗓子很不舒服,除了药方,你再给黄大人备一些润嗓的,他还要任职的,嗓子坏了不方便。”
  夏易认真点了点头,道:“这个季节没有生梨,已经使人去寻些干品了,梁院判似是带了些梨膏,备了人手回荆州府去取了。”
  蒋慕渊颔首,交代了“缺什么只管来寻我”后,便离开了。
  夏易的医术是家中启蒙,又跟着乌太医学了好几年,黄印只是风寒,蒋慕渊对夏易的诊断很是放心。
  同时,对于夏易这个人,蒋慕渊是很欣赏的。
  夏易那时对顾云锦心生欢喜,蒋慕渊是知情的。
  这也不奇怪,像顾云锦那般好的姑娘,喜欢上了,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
  再者,夏易很是守礼,从未有过半分唐突行径,他也是个很清醒很通透的性子,乌太医简单点拨之后,夏易就拎清了。
  说到底,其实是蒋慕渊自己仗着身份,仗着顾云锦对感情的懵懂和对他的信任,把夏易的心思掐灭在了萌芽之中。
  哪怕夏易人品才学都不错,蒋慕渊也不会把心心念念的姑娘让出去。
  正如他告诉顾云齐的那样,顾云锦那样的姑娘,就该被人捧在掌心上,他怕别人摔着她,还是他自己捧着放心。
  只是,夏易在医术上终究是有天分的,因此,蒋慕渊也愿意给他指一条路,示意夏太医让夏易出京游历一番。
  夏易本身也上进,知道行万里路的重要,跟随太医院的大人们来了两湖。
  这半年多,蒋慕渊虽然很少与夏易交流,但他听梁院判说过,夏易增进许多。
  不止是在医术上,更多的是面对病人时,夏易更有自信,也比从前做乌太医的药童时更晓得处理各处关系了。
  夏易的心境似也收拾得很好,在听说蒋慕渊与顾云锦定下来之后,面对蒋慕渊之时,没有敌意、不自在,他依旧踏踏实实的,这让蒋慕渊意外之余,又看重几分。
  如此心性,如此通透,再添上数年历练,夏易会十分出色。
  这厢蒋慕渊对夏易欣赏,那厢夏易亦是极佩服。
  两湖治灾不是纸上谈兵,蒋慕渊也不是来当甩手掌柜的,大小事情,他都在安排、准备。
  别以为皇亲国戚的身份就能在官场上横着走,夏易听说过,最初蒋慕渊到两湖时,荆州府给了下马威,结果愣是被蒋慕渊给压回去了,这靠着的是真才实学,是对灾情的理解。
  能在半年时间里,就把整个两湖的官场给肃清了,蒋慕渊功不可没。
  而这么有真本事的小公爷却没有半点勋贵架子,夏易好几次看到他巡查回来,一身泥泞狼狈,比工部的几位大人都辛苦。
 
 
第331章 不似个年轻人
  在夏易看来,蒋慕渊在百姓之中的好名声,全是实打实的。
  以蒋慕渊的出身,完全不需要那般辛劳,可偏偏,他脚踏实地又心怀百姓。
  夏易不止一次想过,嫁给这般出众的小公爷,顾姑娘一定能过得很好,而夏易也希望她能过得好。
  坐在杌子上胡乱想了一通,药煎好了,夏易倒出来给黄印送去。
  黄印正闭目养神,时不时咳嗽几声,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睛看向夏易,道:“辛苦你了,不止看诊,还要煎药。”
  夏易把药碗放在床头,笑道:“这有什么,我直到去年夏天,都还是乌太医身边的药童呢,药童做的不就是写方子、抓药、煎药的活儿嘛。”
  在京为官多年,黄印也认得夏易的父亲夏太医,因而对着夏易,颇有几分对着晚辈侄儿的感觉。
  黄印定睛看了夏易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你和小公爷岁数差不多吧?年轻就是好。”
  夏易闻言一怔,刚琢磨要开口,黄印已经说下去了。
  “我昨夜与小公爷吃酒,也是我醉糊涂了,与他说了些原不该说的话,”黄印道,“可如今想来,我不像是与一个年轻人说道了,明明都未及弱冠,你看着通透,小公爷则是稳重,反而是我这个年过四十的,没点儿踏实样子了。”
  夏易失笑。
  黄印自顾自说,夏易就做个听客,直等到汤药没有那么烫、能入口了,黄印才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等黄印漱了口,夏易才收拾了空碗离开,让黄印好好休息着。
  黄印重新闭上眼睛养神,许是汤药暖了脾胃,他犯了困,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之中,他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背着书篓进京赶考的年轻书生,一入京城就遭了贼,身上只剩下十来个铜板,站在繁华的东街上举目无亲又不知所措……
  等黄印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沉浸在梦境之中,思绪许久才渐渐回拢。
  想到当初那一穷二白、饿了两天肚子、被同是赶考的曹峰捡回去的自己,黄印想,与他自己的十七八岁相比,昨夜与他说话的蒋慕渊,那些想法、那些心境,当真不似个年轻人。
  因着黄印病倒了,豫南府的收尾工作比预计的多花了几日,直到一切妥当,蒋慕渊才又往荆州府去。
  快马加鞭赶到府衙,里头也是热火朝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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