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寒暄了两句后,那吴姓大人在知道江掌柜就住在这里后,立即把她拉到了一边,道:“县尊刚从山上下来,这会儿又累又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是在你这道观用餐。”
江掌柜立马会意,“我现在就去准备,保证县尊大人在这吃好喝好。”
说完,她立即让丈夫和兴泰一起准备中午的宴席,自己则去山下收购村民自己采来的山珍野菜,再另外又买了几坛乡民自己酿造的米酒。
这些个达官贵人出来游山玩水,图的无非就是个野趣,你让他们大鱼大肉的吃,他们指不定还不愿意。
果然,到了中午,杜县令对着一桌子山味十分满意。他道:“怎么不见这道观的观主?”
他见江掌柜等人,都不是道人打扮。
“杜大人能到你们这道观,是你们的脸面。”旁边人装腔作势道,“你还不快点把你们观主叫来待客?”
让观主作陪?
江掌柜看了那不怕死的人一眼,道:“我们观主不在观中。”
“既然不在,那就是说我们无缘。”杜县令也不在意道,“既然主人不在,我们就开宴吧。”
等吃到甜酱鸭时,杜县令细细品味了许久,才喟叹道:“没想到在这山野之中,竟然还能尝到如此的美味,老天待我杜某不薄。”
几乎是一个人将一整只鸭吃下肚,杜县令才让人把做鸭的赵兴泰给叫了出来,问他有没有兴趣去他府上的厨房。
赵兴泰自然是以学艺不精拒绝了。杜县令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道:“那你以后若是想来,尽管去府衙找我。”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着调了,但能带着这么多下属游山玩水而不去了解民生的县令,又能有多着调呢。
“多谢大人。”赵兴泰道。就在这时,他敏锐的察觉到人群中有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等他抬头看去,那道视线又不见了。
饭后,杜大人一群人就离开了。
江掌柜一直送他们到了山脚,这才转身。
在收拾残羹剩饭的时候,江掌柜对赵兴泰道:“我明天要去一趟县城。”
赵兴泰立即明白她想去做什么,“您是要去见杨英?”
“嗯。”江掌柜没有否认,“有些事情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当初我们的酒楼之所以会被人盯上,主要是因为原来的县尊大人调任走了,我没有了靠山,杨英被诬陷,我无能为力。而现在既然换了一位,那杨英就有翻案的可能。我得去亲自见一见他,看看他值不值得我救。”
“你们不是已经断绝关系?”赵兴泰道。
“对于一条人命,我始终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明天先去看看吧,就当为自己积德行善。”
“那你小心一点。”赵兴泰说着,迟疑了一下,道:“夺走你们酒楼的人,是不是就在刚才那群人里面?”
“对。里面有个姓黄的,从前和我们一直不太对付。不过也不用担心,他应该做不了什么。”江掌柜道。
次日一早,江掌柜就借口去采办东西,一早下了山。
她到县城牢狱后,给差役塞了点银子,顺顺利利的见到了她要见的人。
被关了半年的杨英这会儿早已经没有原来的嚣张跋扈,整个人瘦骨嶙峋,两眼毫无神采,躺在那里,除了有口呼吸,和一滩死肉没什么区别。
江掌柜在牢门外面站了一会儿,他才察觉有人在看他。
等抬头见到外面的人是江掌柜时,杨英神色惊愕地看着她那完好无损的眼睛,一时以为自己眼花。
虽然在这之前的半年里,他确实期盼过父亲和继母能来看望他,但是现在见到,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甚至连询问继母眼睛为何好了的资格都没。
两人相视而立,最后杨英的神色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江掌柜看他看了半晌,道:“我听说,我那块酒楼的牌匾在你这里。”
杨英动了动,沉默着把放在床上的牌匾慢慢搬了起来,然后朝着江掌柜递去。
“还给你。”他声音沙哑道。
然而江掌柜并没有去接,“不必了。我已经没有酒楼了,也没有必要再把这东西带回去。你继续拿着吧。”
杨英站在那里站了会儿,重新把牌匾抱在了怀里。
“你的事情,杨大哥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江掌柜又道,“也就是说,可能你被斩首的时候,他都不会来给你收尸。”
第30章
杨英恍然,“原来他不知道啊。那也好,就让他一直都不知道吧。”
“你不想活吗?”江掌柜反而问道。
“怎么可能活得了。”被关了这么半年,杨英也把所有的事掰碎了,想明白了,“看中我们酒楼的人不是一般人,他们想要夺走,有的是办法。是我自己蠢,看不清楚人心,也是活该。以后你和我爹就好好过日子吧,就当没我这个人。”
“这就是你想说的?”江掌柜道,“难道你不觉得,你一直欠我一句道歉?马上入夏了,秋后你就要被斩。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在你死前,收到这句道歉。”
杨英眼睛重新看向江掌柜,见她眼神冷漠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之前她每日早上都会为自己的羊乳,说是对他有好处。
不过他害怕她在里面下毒,所有的羊乳都倒进了花盆。
身体缓缓跪了下来,杨英隔着牢门,一丝不苟地江掌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您。从今往后,我爹就请您多担待些。”
“这你放心。”江掌柜道,“看你还肯道歉的份上,到时候我会让人来给你收尸。”
“杨英再次谢您。”
江掌柜看他跪伏在地,也没开口让他起来,转身就往外走去。
等她出了监狱后,有个人跟她跟一一段路,一直见她出县城,才回头拐进了一府邸当中。
“黄员外,那姓江的果然到监狱来看人了。”那人回禀道。
“哼,”黄老爷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她会来。”
那个女人心思手段都高明的很,从前在县里就混的风生水起。现在如果再靠着那厨子得到县尊大人的青眼,那时候他可就麻烦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哪。”说着,他招了心腹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的,小的现在就去办。”
……
江掌柜回到道观后,已经是晚上。
每天晚上,观主都会带着三娘和兴泰出门,半夜才回,她得再等等才行。
不过有些意外的,今夜还没到子时,外面就传来了动静。
她提着灯笼一看,发现的观主已经坐着轿子回来了。
“平日里你们不都是丑时才回,今夜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江掌柜问道。
“今秋姑娘嗓子有点不太舒服,今天没曲听。”三娘解释道。
“原来如此。”江掌柜也知道,观主每天夜里去金陵都是在听一位叫今秋的歌伎唱曲儿。
三娘见江掌柜不像是睡醒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平时他们回来的时候,江掌柜夫妻两个都已经睡着了。
“我……”江掌柜看了眼已经走进道观里的傅杳,答案不言而喻。
赵兴泰大概能猜到江掌柜要做什么,他先打了声招呼去收拾摊子去了,三娘明白后,也借口帮忙一起跟了去。
道观里,傅杳给自己倒了凉水,等喝下后,这才看向跟来的江掌柜,道:“你要救杨英?”
自己的心思被观主猜到,江掌柜也不惊讶,她道:“那个孩子是让人讨厌,但罪不致死,而且他也是被冤枉的,如果就让他这样含冤而死,我下半辈子都不会于心不安。”
“你还真是同情心泛滥,”傅杳道,“不过这和我无关。只要你能拿得出我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您想要什么?”江掌柜问。她在从县城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傅杳拍了拍空荡荡的裙子,“我差两条腿。不过一个条件一条腿就行,你若是愿意拿一条腿同我交换的话,我可以让杨英清清白白出狱。”
这个答案也算在江掌柜意料之中,“好,我同意。”
傅杳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
赵兴泰把伙房的东西都收拾好之后,回房入睡。就在他把灯吹灭后没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响声。
一开始响声不大,细细碎碎,但后来渐渐的还夹杂着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他们道观一共也就三个活人,隔壁杨师父因为壮的缘故,脚步比较沉重,而江掌柜体态轻盈,一般都听不到声音。但是这外面的脚步声却有些杂乱,很显然不是杨师父他们。
赵兴泰不由起床,悄悄打开了窗户,朝着外面看去,只见外面有好几个人正忙活着什么。透过月色,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些桐油的刺鼻味。
不过也在这时,他注意到,道观的屋顶上,傅杳就坐在那里,一边喝着酒一边手撑着下巴看着下面人的动作。
有她在,赵兴泰的担忧在这一刻全都散了。
大约一刻钟左右,一道火光划破了漆黑的天空。被这火光一照,赵兴泰才发现他们的周围全都铺满了干柴。
有人要放火烧观!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忙要去开门就火,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根本打不开。
这也就是说,这些人做活的目的并不是把道观烧掉,而是要烧死他们?
那些柴火烧得很快,等赵兴泰连忙从他们一人高的窗户那里爬出来时,外面已经一片火海。
不太好闻的桐油味道到处弥漫,火舌一点点沿着房屋往上攀爬。赵兴泰想去厨房去打水来,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些火虽然看着烧得非常热闹,但是并没有烧到道观的一分一毫。就比如后房的门窗墙壁,在火光照应之下,半点事都没,连焦都没焦。
“这是……什么情况?”他问旁边出现的三娘道。
三娘摊手。很快的,杨厨子和江掌柜也从房间的窗户里爬了出来,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有人半夜纵火,想要烧死我们。”赵兴泰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向江掌柜。
今天白天将掌柜下了一趟山,晚上就有人纵火烧人。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江掌柜很快明白了,“是我的问题。”她有些羞愧。她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嚣张,为了一家酒楼,进来要拿四条人命去填,现在还得道观被连累。
“怎么了?”还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杨厨子连忙问道,“难道是当年的那群人找上门来了?”
他可是一直记得,当初把妻子救回来的时候,妻子浑身是血。
“还不太确定,我回头让人去帮忙查查。”江掌柜不想让他知道儿子的事就干脆模棱两可道。
“你们不用担心,这里可是观主的道场。”赵兴泰也在旁边帮腔道,“就算有人想要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不会出事。观主你说是吧。”
傅杳正在屋顶上,才懒得理他。她把酒壶里的酒喝完后,对下方道:“有人烧我的道场,你们当如何?”
你们?
赵兴泰朝着她视线所看的方向望去,那里明明空荡荡一片。
“你们要为我报仇?那行,”傅杳舒舒服服的往瓦片上一躺,“那就交给你们了。”
她这话音一落,周围阴风四起。赵兴泰感觉周围突然凉了下来,特别背后的凉意一阵一阵的。
就在他和江掌柜夫妇两人凑在一起时,却见三娘时不时的朝着旁边的空气点头示意,时而挪一下位置,像是给人让路看的他们毛骨悚然。
大约是察觉到他们三人的神色,三娘叹了口气,道:“你们拦人家道了。”
三人组:“……?”
正毛骨悚然这,三娘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子液体来,在他们三人眼睛上抹了抹。
等到三人再次睁开眼睛,去见他们道观里面全都是“人”。
这些“人”一人拿着根柴火往外走。火把漂浮在半空,朝着道观门口汇聚而去,很快形成一片火海,朝着远方移动,最后变成黑夜里的星星点点,消失在浓雾里。
“这么多……”江掌柜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
“你们不用担心,平时没有允许他们是进不来道观的。”三娘安慰道,“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们继续去休息吧。”
……
黄员外在一觉醒来之后,总觉得自己周身有点冷。
“难道是倒春寒?”已经到了四月,倒春寒早过了才对。
他嘀咕了一句,起来后,却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缩着个脖子,有的还甚至穿起了薄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冷。”等见到管家时,管家同样也穿了好几件衣服。
黄员外只当是要变天,也没想那么多,加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谁知出门之后没过多久,就觉得身上燥热的厉害,不得已只好把外面的褂子脱了。
但是等他到下午回府时,一进门那股子寒意又从脚心直窜脑门。
这个变化不仅仅是他察觉到了,府里面的人只要稍微进进出出,也都有察觉。不过大家都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太阳光还不暖的缘故。
还是几天后,下面庄子上的管事带着他半岁大的孩子送东西到黄府,结果在进门的时候,那孩子一直盯着后门的院子墙上看,像是有人在逗他玩耍一样,突然就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幕被旁边的下人们看在眼里,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巧合,谁知那孩子一路进府,却一路咯咯笑个不停,直到最后,抱着孩子进门的管事背后都竖起了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