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为这事,黄府闹鬼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
大概是因为这事被发现了,住在里面的鬼物反而放的更开了。
一到晚上,屋里的丫头走着走着突然就会被绊上一跤,又或者半夜的时候能听到外面有人在笑嘻嘻的说话。八字稍微轻一点的,还能看到人影走来走去。
黄员外本来不怎么相信这些事情,但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藏的花瓶突然自己摔下来碎裂后,最后迫不及待地让人去了里水县最有名的天道观,把那位观主天道子给请了来打蘸。
每一座道观都会有自己的信徒,而道观每一年都能从他们手里得到不菲的香火钱,因此观主也都和这些出手阔绰的香客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黄员外就是天道观的信徒之一。现在黄员外有事邀请,天道观观主天道子自然不会拒绝。
天道子到黄府后,还没进门,就见黄府大门的阴暗角落里,有三四个乞丐坐在那,玩着骰子争吆喝的热闹。
天道子以为是这几只乞丐搞的鬼,于是呵斥了一声,就要收他们,那几只乞丐见到他,笑嘻嘻的穿墙进了府。
天道子气极,就要追进去,结果进去一看,却见游廊花树下,但凡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都有不少“人”坐在那里,下棋赌博蹴鞠,不亦乐乎。
见到他过来,他们也不惧怕,有胆子大一点的,甚至还向他打招呼。
没有想到黄府竟然会被这么多的鬼物给霸占着,天道子这会儿已经露了怯。
他不是什么法术高超的道士,碰到几个闲散的小鬼还无所谓,但是这里里外外这么多只,那就不是他能够对付得了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鬼物不可能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如果这背后还有人的话,那他更对付不了。
他只想赚点银子,不想把命交代在这。
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天道子在见到黄员外之后,装模作样的在府里面做了回法,拿了钱就走,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决定绕着黄府走。
……
且说另外一边,杜县令那日在青松观里吃了一道甜酱鸭后,回去写信给好友时,向他夸耀了一番这道菜是如何美味。
奈何他那位好友也是个饕餮,一听到他把那道菜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竟然二话不说就收拾包袱坐船来了。
没有想到好友说来就来,杜县尊也乐得带着他在这春暖花开的好天气再去雁归山走一遭。
这一回,杜县令没上次那么高调,只带了几个随从,就和好友来到了青松观。
在他们快要走到大门口时,却见里面的人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把道观大门给关了,让他们吃了个闭门羹。
当场杜县令脸色就变了,这还是他来这乡野地方,有人敢如此对他。
随行而来的,还有闻风跟过来的里正。里正见状,忙去拍门,怒道:“快开门!这就是你们道观的待客之道?”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嘲哳的女声:“本道观只是拒绝接待像杜县令这种尸位素餐之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不过杜县令到底年纪不小,又料想这说话的女子应该是写下这道观牌匾的人,因此心存了一分耐性,没有当场发作:“姑娘又何出此言。”
道观内,傅杳正同三娘下棋,她一边落子,一边漫不经心道:“敢问杜大人何时到任?在到任的这几个月里,除了游山玩水,又可曾做过什么于民有利的事?”
杜县令一时无言。
他因为被贬到里水,心情无比苦闷,所以才想寄情山水,不为案牍所累。但若说真正实际的事,他确实没有去做。
“杜大人你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认为今上听信奸人谗言,将你贬谪至此,你心中苦闷,遂不理政事。既然如此,为何不如直接辞了这官,换个愿意做实事的人来?至少里水的黎明百姓们能活得有指望一些。”傅杳又继续道。
听到这话,杜县令一时又羞又恼。他从未被人如此指责过,但偏偏这话他又无从反驳。
“我们回去吧。”友人拉着他往回走,“你又何必与小丫头一般见识。”
这话算是勉强给了杜县令台阶下。
杜县令有些狼狈地离开道观后,道观里,三娘则在谈着这位新任县令,“这位似乎并不太令人讨厌,也不摆官威。”有人无能就算了,还架子摆的比谁都高。
“作为人来说,他确实不令人太讨厌;但作为‘大人’来说,这种人是最令人讨厌的。”傅杳道,“成天觉得别人对不住他,也没见他埋头实干过。赵兴泰都知道厨艺要积累,每天练习刀工,他最多是等着天上掉馅饼把他撑死。”
三娘默了会儿,她才道:“少见您如此刻薄地去批判一个人。”
傅杳拿着棋子的手一停,最后干脆把棋子一丢,道:“没心情了。”
“那我们下次再下。”三娘温温柔柔地把棋子收了起来,“希望刚才的话没有冒犯到您。”
“无碍,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而已,今夜去听个小曲就好。”傅杳道。
“看来您确实喜欢今秋姑娘的声音。”三娘道。
傅杳却在此时笑了,“今秋的嗓子,已经快不行了。”
三娘一惊,“那您……”
“今秋是秦淮河第一歌伎,而今她的地位岌岌可危,新旧更替,亘古不变,接下来就要到她做选择的时候了。”傅杳说起今秋,心情又变得好了起来,以至于钟离上门收债时,她还能热情地邀请钟离一起去听曲儿。
“听曲?”钟离不是很感兴趣。
“听曲不是最重要的,”傅杳道,“你成天呆在那个坟包里多无聊,不如去看看比卷宗上白纸黑字所记载的更鲜活的故事。”
钟离斜睨了她一眼,“你有阴谋。”还没等傅杳说话,他又补了一句,“是不是又要借钱?”
“喂,你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傅杳双手环胸,“难道我经常向你借钱?”
“把‘难道’这两个字去掉。”
“我很痛心,”傅杳捶着胸口道,“没想到我在你眼里是如此贫穷的人。不过我确实要再借点。”
“不借。”钟离十分干脆地拒绝道。
“既然不借,那就送我吧。”傅杳凑过来道,“这样就不用担心我不还了。”
“……”旁边三娘听得头快埋到棋碗里了,贫穷简直就是观主的克星。
好一会儿后,钟离道:“听说你在搜集鬼泪?你可以用那个抵债。”
“这个不卖。”傅杳拒绝道,“我也是有底线的……”
“那算了。”
“……”
半刻钟后,钟离看着手心里的水晶罐子,罐子里装着两滴晶莹的泪珠。它们分别来自于大郎和银杏。
“传说只有至真至诚的感情,才能凝聚出一滴鬼泪。这是真的吗?”钟离问。
“大概是吧。”傅杳道。
钟离没有说话,他又看着鬼泪看了半晌,最后把罐子还给了傅杳,道:“我想看你搜集鬼泪。”
“只要你借钱给我,其他一切好说。”傅杳道。
于是傍晚,秦淮河边的小月楼里,又来了位异常引人瞩目的客人。他一进小月楼,楼里女人们的视线全都有意无意地在朝他看去,甚至还有不少大胆一点的女子过来自荐枕席。
无视那些邀请,钟离问傅杳,“带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傅杳一边让龟公去叫今秋,一边回他:“正如同男人喜欢征服女人一样,女人同样喜欢靠征服男人来彰显自己的地位。特别是在这种地方,而你又一看就很有钱很有权,更能引起女人的征服欲。”
“所以?”
“所以就和我一起听曲儿吧。”
傅杳说听曲就是听曲,今秋的声音确实非常好听,一开腔就不自觉让人沉浸其中。傅杳总是一副沉醉的样子,钟离则很相反地游离在歌声之外。
大约是少见不被自己歌声迷住的客人,一夜下来,今秋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钟离。在临走时,她还娇娇软软地问钟离:“客人是否觉得有哪里唱得不好?”
钟离不答,只拿眼睛看着傅杳。
傅杳道:“你别管他,他哪里懂什么小曲儿。给他听,完全就是糟蹋。”
“您说笑了,是今秋不好,无法让客人开怀。明天今秋再试试其他的曲儿。”
“行,那我们明日再来。”
于是接下来几天,傅杳夜夜带着钟离来小月楼,但可惜的是,如论今秋唱得多好,钟离始终不为所动。
一般人到这里本来也该放弃了,不过今秋却是越来越上心,每一次傅杳他们来,都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来接待他们。
就在今秋努力赢得钟离的认可时,里水这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里水县新上任的县令要重审一桩冤假错案,而被关在死牢里的杨英,正是这件案子的受害者。
杜县令会重审这件案子也是有原由的,自从他被青松观拒之门外后,回来仔细想想自己这样下去,只怕暗地里唾弃他的越来越多。于是他想重整旗鼓,看能不能做出点政绩来。
结果很快的,他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被掣肘着。他是外来的县令,而县丞和县尉都是在里水待了很多年的官员。
他们两个联手把他这个县令给架空了,现在他想做什么,都没有下手的地方。
于是思来想去,他决定找个口子去打破现在的局面。
而杨英毒杀案,当初结案的时候太过草率,而且案子还是县尉一手查办,如果能证明杨英是无辜的,那弄出冤假错案的县尉自然就要跟着倒霉,于是他开始在这案子上上了心……
第32章
里水县就那么点大,新来的县令要查冤假错案,大街小巷少不得议论纷纷。方二现在时常挑着青松观的糕饼点心走街串巷卖,自然也听到了这事。
他知道观里江掌柜和杨厨子的身份,不过早之前就得了江掌柜的叮嘱,有关于山下的事都不要在杨厨子面前说。于是他听到这消息后,私下去找了江掌柜,把这事告诉了她。
在方二告知江掌柜时,观里的傅杳和三娘也就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位大人还真是……”三娘都有些无话可说,她不太懂政事,但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的道理,“还是说他已经找到了翻案的证据?”
不然的话,事先走露风声,县尉肯定有所提防。这样闹出来,只会让他更陷入被动而已。
“所以说,有些人被贬谪不是没有道理的。”傅杳嫌弃道。
和三娘担忧的那样,杜县令一开始以为抓住了县尉的错处,一门心思想要给杨英翻案。
但是这件案子时间已经有半年,先不说中毒的人都成了枯骨,当初的厨子已经被发配去服役,人都找不到,改口供更是别提。唯一能找到的药店老板,又一口咬定是杨英买的药,案子根本没有半点进展。
县令这么大张旗鼓的翻案,县尉自然也不满,于是干脆告病假,不再管县里的事。县尉掌管一县治安和捕盗等事,他这一罢工,下面很快就乱了起来,小偷抢匪明目张胆地偷抢,县里一片怨声载道。
若说杜县令是个有手段的人还好,但很显然他没这个能耐。眼见着县里一片乌烟瘴气,官衙的下属对他态度也日益轻慢了起来,有事更多的向县丞回禀。杜县令知道后,可县丞却一句轻飘飘的“这等小事怎敢劳烦县尊大人”就把他所有的话给堵了回去。
想做的事情不顺利,处处碰壁之下,杜县令也迫于压力,最后听从好友的建议,决定纡尊降贵,忍着一肚子气带着礼物去了县尉府上探望。
他这一探望,外人就知道他这个县尊奈何不了县尉。在这次两人斗法的结果里,是他输了。
县尉红光满面地回到了府衙,杨英又重新被放去了死牢。杜县令觉得颜面尽失,干脆再次借口去体察民情,带着好友继续游访山水,避开那些同僚。
相对于之前的轻松惬意,这次杜县令一脸的心事重重。
他的好友见了,道:“要不你还是辞官罢了。”
杜县令顿时一脸不满,“连孙鹤兄你也看不起我。”
孙鹤哈哈一笑,“不然眼下的事你又打算如何处理?县尉和县丞你一个都奈何不了,现在他们几乎架空了你,下面的人也都听他们的不听你的,你又打算如何?难道要熬走他们?”
杜县令无言以对,接着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以前怎么没觉得当官这么难?”
“你以前只是个闲职,”孙鹤直言道,“成日只需点个卯就行,当然事事轻松。现在你是一县之主,虽然地位与从前相比天差地别,但好歹你现在握有实权。”说到这,他顿了下,“不过现在看来,你这点实权怕是都被架空了。”
“孙鹤兄,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很差劲?”杜县令道。
孙鹤想了想,委婉道:“我这个实话你估计不太爱听。”
“那还是算了。”杜县令苦笑一声,已经明白了好友的意思。
两人沿着青石道一路走着,风景杜县令没见多少,不过很快的,他们就又见到了一座道观。
一见到道观,杜县令就想到了上次吃的闭门羹。也正是从那次闭门羹开始,才有后面一连串的事。
“我们往回走吧。”他道,摆明了不太想进这道观去瞧瞧。
然而,这道观和上次的道观不一样,这道观香火旺盛,在他还没来得及离开之前,他就已经被人认了出来。
“县尊大人?您怎么在这?”那人惊喜地迎了过来,这下杜县令想走都没法立即离开了。
和在官衙的苦闷不同,杜县令到底是父母官,县尉和县丞可以掣肘他,但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却不敢,而商人之流更是想尽办法找机会来巴结他。
比如眼下迎过来的人,就是县里有头有脸的富商。这位商人善于奉迎,一番话之下,杜县令被他的马屁拍的舒舒服服,接下来就顺其自然地进了这个叫天道观的道观中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