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何木匠夫妇语气有些惊喜。他们现在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管有没有希望,都只能选择去相信。
“这还能骗你们?白天我们也见不到人,只晚上人家才得空。”
“那我们就在这等到天黑。”何妻生怕这不是真的,想紧紧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方二夫妻明白他们的心情,“也行,现在都下午了,那你们就先坐着歇歇。”
就这样,何木匠夫妻在方家等了下来。中间有其他的村民见到,知道他们晚上要上山后,也跟着在方家坐了下来,拿那天方二复活的事来安慰他们夫妻两个。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方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多个人,这都是想跟着一起去山上拜大神的。
张六娘本来还觉得人太多了,会不会不太好,但方二却觉得没什么,“有观主在,道观的香火迟早会旺起来。这点人而已,去就去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这事迟早得习惯。
于是,一行二三十个人趁着暮色上了山。
到了道观后,门是开着的,三清像前还点着蜡烛。烛光幽幽,白衣三姑娘出现在门内,她眼珠子僵硬地动了动,最后看向何木匠夫妇,“你们,进来。”
何木匠夫妇下意识看了眼方二,方二忙道:“快去吧,是观主要见你们呢。”
何木匠夫妻连忙朝着里面走去。
待何木匠夫妻进门后,方二和妻子很自觉地守在了门口,让大家在外面等着。
何木匠夫妻进门后,绕过三清像,就见面前出现一道插屏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主人,人到了。”白衣女子站在插屏一侧禀道。
“嗯。”屏风后有人回应道。
何木匠夫妻见状,忙要跪下去,但很快他们发现他们的膝盖根本弯不了。
“两位不必行如此大的礼。我姓傅,你们和方二一样称呼我为傅观主就好。”屏风后的女声道。
“好、好。”何木匠战兢兢应了,接着,他吞了吞口水,道:“傅观主,我们这次上山,是想求您救救我儿子的。我们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孩子,没了他,我们以后可怎么活。”
一想到儿子的死状,他就忍不住眼眶发红,身边的妻子更是哽咽出声。
然而,女子一句话断绝了他们的希望,“我救不了。”
这回答在何木匠的意料之中,只是他之前仍旧抱有一丝的希望,而现在彻底没了希望而已,“就连您也救不了吗……”
“都死了那么久,大罗神仙也难救。不过,我可以让你们重新怀上他,十月之后,他依旧是你们的儿子。只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女子不紧不慢道。
纵然她的嗓音还是那么粗糙,可这话听到何木匠夫妻耳朵里,却无异于天籁之音。
“您、您说什么!”何木匠还没回过神,倒是他的妻子率先急切道,“大郎他真的能再回到我们身边?只要我儿能回来,什么事我们都答应您,就算是为您做牛做马都行!”
“做牛做马倒是不必。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住得地方有些破败,恰好你们又是木匠。只要你们将我这道观修缮好,我答应你们的事自会成真。”女子说完,没有立即要他们给出答案,“修缮道观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事你们回去好好考虑清楚。三娘,送客。”
“是。”
接着,何木匠夫妻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两条腿不听使唤地往外走。
一直到出大门,他们才停了下来。外面等着的村民们忙围了上来,询问结果如何。何木匠夫妻相互看了眼对方,张了张嘴,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方二注意到了这些,当即道:“走吧,先下山再说。”
一群人来得快,也走的快。
道观的蜡烛还幽幽的亮着,不过此时此刻,道观内的两个人,却变成了三个人。
插屏后,女子看着面前悄然浮现的小孩,一边剪着纸人一边道:“你说,你爹娘他们会不会同意这笔交易?”
接着,她又自问自答道:“应该不会同意吧,他们年纪虽然有点大,但是再生个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弟弟或妹妹的出生,肯定能取代你在他们心里的位置,他们完全没必要花这么大一笔银子,就为了让你回去。更何况,你还这么不听话。”
那小孩蜷缩在一角,想到弟弟妹妹出生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忍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
他的哭声让女子不由皱住了眉,“果然,小孩子什么的,真是令人喜欢不起来。喂,你要是再哭,我今夜就让你多个弟弟妹妹,让你娘坏上龙凤双胞胎。”
一句话,成功止住了小孩的哭声。
“把这个穿上。”将手里的纸人丢给他,女子道,“有这个纸衣服,你的魂魄就不会消散。你爹娘要是不要你,那你就留下来给我当小奴隶,来偿还我的救命之恩。”
第4章
那纸人一触碰到小孩的魂魄,迎风见长,两者合二为一,很快屋内就多了个面容白惨的少年。
在少年正好奇摸着自己身体的时候,三娘回来了,她依旧低眉顺眼,“您也姓傅?”
对于自己的名姓,女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嗯,单名一个杳字。你以后若是不高兴了,不想叫我主人或者观主时,也可唤我傅杳。”
“怎敢。”
“你可不会不敢,”女子别有深意地说了句,接着又打了个哈欠,“我去休息,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她说完,周围一片墨色蔓延,等再恢复时,三清像后已经空空如也。
少年被这幕给惊地瞪大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旁边的人问他道:“你,叫什么。”
少年有些怯生生地回道:“我娘叫我大郎。”
这时虚空中传来一声嘀咕:“幸好你们家不姓武。”
三娘:“……”
“咳,这回我真休息去了。”
待到周围彻底没了声音后,三娘继续道:“我们是,纸做的,阴魂,不能见光,不能见水。你要记得。”
“好……”大郎应完,又迟疑地看着三娘,“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三娘。”
“三娘姐姐你和我一样,也是死了吗?”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大郎不安地换了个话题,“三娘姐姐,我们晚上睡哪里?”
这回三娘理他了,“三清像,是空的。白天,在像里;晚上随意,但不能,太远。”
“好,多谢三娘姐姐。”
一夜无话。
次日,除了前来送食物的方二夫妇以及路过祈福的药农,道观没有任何人拜访。
又一日过去,大郎忍不住在白天的时候偷偷蹲在阴暗的房梁上,蹲了一天,还是没能等到要见的人。
“看来我真的要多个小奴隶了。”傅杳也很遗憾,“还以为能早点住上干净的房子,这下泡汤了。”
“这种,急不来。”三娘在旁边道。
“急?”傅杳笑了,“不,我才不急,该急的人是你们。我现在是活人,有五谷杂粮就能活,但你们不一样,你们长时间没香火供奉,消逝是迟早的事。一旦消逝,无论报仇还是其他,也就都没意义了。”
旁边大郎听到后,隐隐明白了点什么,“我们还会再死一次吗?”
“你想得美。活人才叫死,你一个死人,只能是消失,永永远远的消失。”傅杳一边说一边伸了个懒腰,“我继续睡去,没事别打扰我。”
她正要走时,突然“咦”了一声,三娘和大郎不由同时看向她。
“小伙子运气不错。我们的道观,马上就要到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差不多两刻钟左右,何木匠夫妻出现在道观门口处。他们身上都挑着担,前后篓子里各自装着青砖。
一见到父母,大郎激动地喊了声“爹娘”就要跑出去,还是半路傅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给揪了回来,“你想死嘛武大郎。”
外面夕阳还未彻底落山,山尖处残有一缕红芒。
大郎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气虚,畏畏缩缩道:“我不是故意的。还有……我姓何。”
这么会的功夫,何木匠夫妻已经走进了道观,跪在三清像前虔诚道:“观主,您说的交易我们夫妻已经想好了,我们愿意给您修缮道观。这两天我都在买料,明天就能上山来修道观。不过请人做工要银子,我们夫妻家财不多,可能要修的慢一些,还请见谅。”
他说完之后,等了等,没听到回应。想着方二说的,观主要天黑才出现,他也就干脆站了起来,继续下山挑砖头上来。
太阳彻底下山后,天还没彻底暗下来。何木匠夫妻一趟又一趟的挑着砖头,中间方二也帮了两趟忙。
一直到天彻底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何木匠才坐在道观门口歇了歇,夫妻俩就着冷水吃了几个馒头,又接着干起活来。
这次,大郎没有急着去找他们,反而是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何木匠夫妻又忙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下山回了家。
他们走的时候,大郎从暗中站了起来,一路不远不近地送着他们下了山。
“为什么,不见他们?”三娘不知何时跟了来。
“我没脸见他们。”大郎找到了山下放砖块的地方,在方二家的院子里,他搬了大概七八块在手里,一路慢慢往回走着,“我不该为了让他们后悔就跳河的。他们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根本没必要这么辛苦。”
上山的路有些长,饶他有了纸糊的身子,这些砖块也还是搬得气喘吁吁。三娘就跟在他的身后,也不插手帮忙,只这样看着。
一夜很长,大郎上上下下一直重复着这件事。
半夜起来小解的方二无意中见到自家院子里的两道人影,吓得差点魂魄从体内飞出来和那两人作伴。
不过那两人却没理会他,搬了砖头就又往山上走去。
“累吗?”途中,三娘问。
“累,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很快活。”大郎气喘吁吁道,“只要一想到明天我爹娘能少劳累很多,我就觉得一点都不累。”
“你爹娘,很走运。”三娘道,“不,你们,都走运。”
眼见着道观已经在小道尽头出现,三娘停住了脚步,“大郎,不要同,观主交易。一定记住,要拒绝。”
大郎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但他能感觉得到她的善意,也就迟疑着应了,“好的。”
次日,何木匠夫妻过来时,见砖料少了一大半,还以为是被偷了,顿时急得找方二帮忙,想把砖料找回来。
方二知道后,忙把昨晚上见到的告诉他,让他去山上看看再说。
何木匠按照他说的,上山一看,果然见山下少的砖头都在山上堆着。
他只当观主怜悯他们夫妻辛劳,忙又在三清像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又开始挑砖。
何木匠做的事被山下方家村的村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觉得这道观归属是他们村的,没必要一直让个外人出力。
于是有路过的人,也都会顺手帮忙搬些砖头上山。
你三我五的,方二家院子里堆的几堆青砖便消失的很快。
当然,中间不是没人想贪便宜偷摸几块带回家,不过这些砖头总能莫名其妙地就当着别人的面掉出来,且偷砖的还会小病上一场;而诚心帮忙的,去山里采药,收获比平时却要多上一些。
因为这,愿意帮忙的人就更多了。
有了方家村的村民和大郎的暗中帮忙,何木匠就不需要花时间把料材挑上山,自己则专心准备着房梁等木材,同时还时不时的到观里看看里面的柱子和木料有哪些是能用的。
如此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月左右,他终于把所有的木料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在七月底时,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他喊了一些熟人来道观帮忙把原来的道观扒了,再重新把主体搭建起来。
人多,活干得就快,再加上中午何木匠特地让妻子和张六娘做了一桌子好菜来招待他们,大家见受到这么好的招待,更是干劲十足。
待到傍晚时,道观的主体框架就已经差不多建好了,剩下的就是砌墙盖瓦。
天黑后,大家纷纷下山,只有何木匠夫妻还在点着灯笼砌墙。
“今天准备酒菜,花了多少银子?”何木匠问。他今天请了十三个人来帮忙,菜做了二十多个,更别说还有三坛子女儿红,这笔花销不算小。
“半两碎银,还有你之前剩下的那几十个铜板。”何妻翁声道,“家里银子也剩的不多,砖头那里银子还是欠着的。回头修院子、买门窗都得要钱,银子肯定不够。”
“唉,”何木匠叹了口气,“等我明天把这里的瓦盖好,就继续去做工。”
“要不我们再借点银子?”何妻道。
“这都借了不少了,人家也要过日子。没事,以后我白天做工,晚上再来道观,反正也不远,就是少睡点。”何木匠道,“这幸好还有点手艺挣钱糊口,这要只种地,估计把田地卖了都没用。”
夫妻俩晚上砌好了半堵墙后,便收拾东西下了山。
因为山下砖料的事,山上的料材无人敢染指过。就算有人想趁黑来偷,神出鬼没的三娘和大郎也能吓得他们从此以后绕着这里走。
和何木匠说的那样,在将道观上面的瓦片盖好之后,他白天就不再上山了,基本上是夜里打着灯笼来干活。
三郎起先还不好意思去见他们,后来见他们累得满头汗,主动去端了水给他们。当然,这装水的壶啊碗的,都是从方二家“借”的。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的少年人,何木匠夫妻一开始难免些害怕。
“喝点水吧。”大郎见到他们的心里的畏惧,他心里一酸,没有继续靠近,放下水就退回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