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的这就去。”杜明知道时间紧,忙朝着江月酒楼奔去。
到了江月酒楼,江掌柜正和杨英对着账本,见他来了,道:“今天这么早,可是县尊大人今夜又要来宴饮?”
自从他们夫妇回来后,县尊尝了口酒楼里的甜酱鸭和红烧肉,便隔三差五的来吃饭。可以说,甜酱鸭能这么受追捧,其中有一半是因为杜县令的功劳。
“不是今夜,老爷吩咐让你们现在就弄一桌口味清淡的宴席。”杜明喘着气道,“这宴会非同小可,你们一定要准备妥当才行。”
六安先生那种大儒,完全是可遇不可求。
想到这,杜明又提醒道:“等下来的客人不一般,若是能得他的赞赏,以后你们酒楼说不定能真正的扬名。”
“哦?”江掌柜是什么人,自然立即听出了他的话外音,“那我现在就让着去准备。”
“对了,甜酱鸭和红烧肉也都准备着。”杜明加了一句。
“这没问题。”
在杨师父亲自操刀,差不多忙碌了两刻钟左右,他们酒楼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接着,杜县令亲自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车上下来……
第44章
江掌柜一直都在候着呢,见状忙迎了上去。
她隐晦地打量了一眼老者,只见老者年纪古来稀,一身素衣,背脊笔直,精神矍铄,神情气度都不似一般人,再加上杜县令在他面前如此恭敬,心里便猜测这位老者应该来头不小。
“县尊大人里面请,”江掌柜笑容没有过分谄媚,但也不失热切,“楼上已经准备好了雅间,我这就领诸位上去。”
杜县令见先生没有露出反对之色,当即道:“有劳了。”
上楼进了雅间,江掌柜把酒菜上齐之后,立即就退了出去。
没了闲杂人等,杜县令先是同先生寒暄了几句,很快就进入正题:“先生不是一直在六安隐居,为何会突然来里水?”
虽然他心里隐隐有些许的猜测,但究竟为了什么,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延年来信给我说你们遇过鬼,此事可是千真万确?”六安先生也不是拘泥于形式的人,更何况这一路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现在少不得要问个清楚明白。
“此事又怎敢有假。”旁边孙鹤开口道,“不瞒先生您讲,学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稀奇的事。从前学生也在山村野志中听闻过类似的传闻,但是在自己亲眼见到之前,学生一直都是嗤之以鼻。正因为这次自己亲身经历了,所以才想着告知给您。”
“孙兄说得不假。”杜县令也跟着佐证道,“那日我们骗完那姓黄的之后,我随口说请大家喝酒庆功。结果当天晚上,我府上所有酒坛里的酒水全都成了白水,喝起来半点滋味都没。第二天厨娘还抱怨,说是厨房里的做菜的黄酒都被人用白水偷偷换了。”
知道自己这两个学生不是奸猾之人,若真不是亲身经历,也不敢如此胡诌。六安先生点点头,道:“我这次前来,是为寻人。”
寻人?
杜县令和孙和忍不住相视一眼,杜县令道:“您是为了……小郎?”
小郎是谁,作为先生的学生基本上都知道。
先生年过古稀,膝下曾有一子,后来因为病重,过早离逝,留下遗孀与一位幼子。
那幼子唤作小郎,活泼可爱,但在其五岁上元节时,走失了,至此十多年过去,一直都杳无音信。
因为儿子走失,沈夫人郁郁而终,家中只余下一双老人。
去年,师母离逝,现在就只剩先生一人。
看着先生已经年迈的身躯,杜县令的心顿时像被什么堵住一般,鼻头都忍不住有些发酸。
“已经找了十三年了,一直找不到人,等我去了下面,总不太好对他们交代。”六安先生倒没那么沉重,他反而笑着自我调侃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人事不力,那便问问鬼神。如此还不行,我也只能抱憾而去。”
“呸呸!您这是说什么丧气话。”杜县令立即道,“您既然来了,这事就交给我们来。您还真别说,我们这有位高人,他能见到这些东西。回头我就去让人把他请来,帮您问问。”
说到这,杜县令又埋怨自己道:“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我要早想到这些,也许就不需要您来跑这么一趟了。”
六安先生见他这样,不由淡笑。他这个学生虽然脑子有些呆,不太适合官场,但秉性却还纯良。
“先吃饭吧,你们也该饿了。我都寻了这么多年,也不急于这一时。”他道。
“好好。”杜县令忙招呼着,又亲自将片好了的甜酱鸭裹好了,放到先生面前的碟子里,道:“先生您尝尝我们这边的好菜,这我保证您在别的地方肯定没有吃过。”
对于学生的热情款待,六安先生却之不恭。他品了一口后,点头赞道:“味道确实不俗。这鸭肉肥而不腻,口感清爽,做这道菜的人手底有真功夫。”
“您喜欢就好。”杜县令为了逗恩师开心,又故意把自己的糗事给说了出来,“这道菜虽然是这家酒楼出售的,但做这道菜的师傅却不是酒楼里的厨子,而是县城二十里外的一座道观里的伙房师傅做的。当初我想带着孙鹤去尝这道菜,还被那观主给骂了一通。”
说完他才惊觉自己被人骂“尸位素餐”并不什么好事,顿时脸色又变得尴尬起来。
六安先生不知内情,但见他这神色,也知道多半不是好事,便岔开话题道:“我一路过来,进里水县,见百姓们过得也算安居乐业,就是太清贫了些。你既然为一县之令,凡事当以民生为首。哪怕你无法当个能吏,也可以尝试去当好的父母官,护一方百姓安危。”
这最后一句,让杜县令顿时醍醐灌顶。
这几个月来,他确实在为自己能力不足的事而苦恼,有好几次甚至想辞官不干。今日听先生这么一说,心里豁然开朗。
虽然他不是什么能干的人,但他可以去慢慢学着当一个好官。
“学生明白了。”杜县令感激道。
在他们师生三人聊着的同时,青松观上,傅杳站在主观顶上,朝着里水县的方向望去。
她的身边,钟离不知何时出现,他背着手,同样也在看着天际的云彩。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如此旺盛的文运,看来里水县来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傅杳道。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文运停留在这,整个里水的上空气运也在随之流转。
倘若这文运停留的久一些,在这段时间内出生的孩童,里面有走运些的,将来说不定名字还能出现在会试杏榜上。
“你可以留下他。”钟离道。
“我留下他做什么。”傅杳却不是很感兴趣,人又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晒太阳,“我又不生孩子,又不要我孩子当状元。”
“文运也是气运。”钟离瞧了她一眼,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难道不想真正的活着?你现在这种,不过是假借别人躯壳行走在这世间而已。哪怕你能尝得到味道,嗅得到花香,这仍旧改变不了你只是一缕游魂的事实。”
傅杳直面头顶灼热的日头,过了会,觉得太热了,干脆把钟离的袖子盖在了脸上,“你没觉得,你这几天变得有些话有些多?你是在担心我想不开寻死,所以鼓励我这抹游魂活下去?”
钟离将衣袖一点点抽了回来,还弹了弹上面的口水,“如果你这破道观能值十六万五千八百就是一两白银,你想怎么死都行。”
“啧,真是冷酷。”傅杳不知从哪拔来跟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钟离,你现在多少岁了?”
钟离不答。
“这么多年来都自己一个人,不会觉得很孤独很无聊吗?”傅杳又问。
“不会。”钟离这回愿意答了,“人间很有趣。我不怕阳光,若是无聊了,会去尝试一些没有做过的事,然后把它做到极致。你喝的酒,是我酿的;你捏碎的瓶子,是我烧的。墓中的古籍,也是我当初一点点抄下来的。千千万万人存在的世界,千千万万种生活。总要一一体验完,才舍得离去。”
傅杳明白了,“那怪不得你说是你自己想留在这世间。其实我也觉得为了别人而去做某些事很假,其实更多的人都是为了自己。人都是自私的,只是太少的人会这么坦荡。”
他们两人坐在屋顶上,闲聊着,天空的太阳渐渐西移。
另外一边,杜县令送先生去县衙歇着后,立即让人去了天道观,把天道子请了来。
天道子在路上也大概询问了一下前后原由,等到县衙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你可能占卜问鬼神?”杜县令直接问道。
天道子没有立即拒绝:“这个总要试试才行。贫道之前从未给人做过这事,更何况这个时间太远,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成,只能说尽力而为。”
“那就先试试。”
于是杜县令带着天道子去屋里见了先生。六安先生没有半点架子,在知道天道子的身份之后,让仆人取了一匣子出来。
匣子里面是半块佩玉。
“这是当年我那孙儿身上戴着的玉佩。虽然不敢保证那玉还在不在,但这时候只能拿这个试试。”六安先生道。
天道子自然点头,问了生辰八字,又开坛做法,请起鬼神来。
六安先生见他这架势,自然也看出来他有些道行,原本平静心,也忍不住升起一丝期待之感。
然而,两刻钟后,天道子满脸苍白的睁开眼睛,最终却还是对他摇头,“问不到。”
他的道行还是太浅,若是人在周围还能寻一寻,但显然这要找的人,不在里水境内。
得这答案,六安先生勉强一笑,“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时间太久远了,我这次来,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心态。这要找不到,也确实是我没这儿孙缘分。”
杜县令和孙鹤忙安慰他,说仙师以后还能再试,这次不行,说不定下次还行。而且仙师找不到,但是他还有师兄师父之类,总能让着帮忙一起找的。
大约是这师父师兄点了天道子一下,天道子此时开口道:“老先生,县尊说的对。我找不到人,但是有个人说不定能帮您找到。”
六安先生重新看向他,杜县令更急忙道:“谁?”
天道子不慌不忙,“就是之前住在黄府的那些。那么多鬼物全出现在黄府,这背后肯定有谁才操控。贫道现在就去询问一番,看能不能找到那背后之人。”
本来他是不想招惹那位的,但是眼下若是能因为这件事入县太爷的眼,他选择拼了。
“那你快点!”杜县令道。
天道子稍微歇息了一会儿,又重新开坛做法。这回没有方才那么花里胡哨,他坐在祭坛当中,双目闭眼,神游远去。
这一回等的时间有些就,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天道子才睁开了眼睛,而他唇上已经没有半丝血色。
“大人,问到了!”他眼底满是雀跃,“青松观,那位前辈在雁归山一座叫青松观的观里。”
第45章
“青松观?”杜县令一愣,不会就这么巧吧。
他可是清楚记得,几个月前,他就是被这座道观给拒之门外的。
“是的。”天道子有些激动。对方也在道观之中,说明很有可能也是他们道门中人。只要不是邪魔外道,那他以后有什么难事,也算能有求助的地方了。
“我知道了。”杜县令还是有些犹疑,于是他对先生道:“雁归山距离县城有二十多里,今天时辰也已经不早了,再加上您也一路风尘仆仆。不如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陪您过去?”
“好。”六安先生知道他也有事要忙,遂应了下来。
翌日,一大早,杜县令和孙鹤还有天道子一起陪同这老先生朝着青松观出发。
一路上小道崎岖,这些路基本上都是周围的村民们给踩出来的,比不上官道宽敞。
不过在进入雁归山的范围后,大家却惊奇地见到路上不少穿着整洁的妇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砖朝前走去。
杜县令见了,让人问过后才知道,这些妇人是去青松观上香求子的。而这搬砖,这用来铺路。
至于为什么铺路,说是何木匠修了青松观,道观里的三清仙人见他虔诚,送了他一个儿子。他们一般人没何木匠那么财大气粗,想要孩子的,每回过去都会捡着块砖去帮忙铺一下上山的路,也算聊表心意。
一来二去的,如今去上香的都会随身带块砖过去。
“竟然还有这种事。”杜县令发现他对自己的治下了解果然还是不够深。
六安先生却摸着胡子赞道:“这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取之于民用于民,将一点点微小的力量全部都汇聚起来,在不知不觉间做成大事,这才是贤者。
等马车行到方家村,就见村口处那些送砖的妇人们正一一将砖头放下。而她们的前方,这是一条两辆马车宽的青石道路。
在这样贫穷的山村里,有这样一条道路无疑的极为抢眼的。
不过六安先生朝着周围的看去,却见无论是在农田里干活的农人,还是地头赶着鸭子的孩童,每个人都脸带笑意,活得很有希望。
“这些鸭子,应该是给青松观供应的吧。”六安先生见到这些鸭子后,瞬间就想到了很多。
“应该是的。”杜县令道。
听到学生这么回答,六安先生却摇了摇头,他这个学生确实没什么灵性。
一般的人,都已经看到这里了,也差不多该明白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政绩。一个地方,只要一样东西出色到为外人接受,那就完全能将之做大。甜酱鸭如今名气这么大,若是能将之推开,这无论是上面的官员,还是下方的百姓就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
只可惜,他这个学生现在还没看明白。
马车到了山脚下就不能再继续行了。六安先生下了车,拄着拐杖,也不需要人搀扶,他就自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