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云闻言,正色颔首:“看来你也觉察出来了?童芯不对劲,她的言行漏洞太多了,我怀疑她在隐瞒什么。”
霍银汀垂眸注视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夜色中寂寂生辉:“她说自己不是蛊师,那么右手的银戒指又要作何解释?须知蛊师一行,均擅以在所佩戴的银饰中,暗藏操纵蛊虫的香药——并且她斟茶添粥的时候,数次都用戴着银戒的食指关节轻击盅与碗,那属于召唤蛊虫的一种习惯,明显是出自职业本能。”
由此可见,童芯撒了谎。
“她望向你我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正常交流,倒像是……”尹云沉吟半晌,终于勉强斟酌出了一个合适的比喻,“像是瞧见了中意的玩具,或者称心的猎物。”
尤其是看他的时候,那眼神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她并非心性单纯之人。”
这一点,从童芯提及已死的童薇时,那过分从容不迫的神情中就能推断出来了。原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如今姐姐惨死,妹妹竟不曾表现出半分悲伤之色,反而比旁观者还要薄凉,实属奇闻。
“她如此热情留我们住下,恐怕另有所图,须得格外谨慎才行。”
尹云话音未落,忽听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值得一提的是,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想到了,是在二层小楼。
“白鸟!”他压低嗓音道,“来了,这女人看起来也不怎么耐得住性子。”
霍银汀未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和当初杀夏铭时,一模一样的招数。”
果然,那些正从门缝窗边游动而来的、鳞片泛着幽黑光泽的细小爬行生物,不是那一晚所见到的蛇蛊又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蛇蛊很快布满屋中地面,它们弓起身形露出尖牙,随时准备攻击,尹云从怀中取出两张火系符纸,他犹豫着。
“直接烧了这间屋子的话,会殃及到咱们两个。”
“我倒是认为,完全能够冲出去。”
“那好,就依你。”
符纸在尹云指间燃烧,落地一瞬即燃起灼目烈焰,所到之处,那群蛇蛊纷纷被燃成焦炭,腐臭气息令人作呕。
尹云左手扯过外衣,右手紧紧攥在霍银汀腕间,拔腿朝门外奔去。
却不曾料到,童芯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在她身影出现在两人视线中的一刻,尹云猛抬头,隐约看到了她脸上那一抹阴森至极的笑意。
那笑容,太眼熟了。
而下一刻,脚下一处地面已朝两侧分裂开来。
身体骤然下沉,尹云震惊之余,下意识要去拉霍银汀的手,然后便见霍银汀背生双翼,紧紧将他保护在内。
机关在头顶重新合上,两人相拥着跌入看不见底的暗室,直至再度触及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
尹云呈仰躺的姿势睁开眼睛,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突然改变的环境,他发现这间暗室其实是有光亮的,那光亮来源于墙壁上悬挂的四盏长明灯,不晓得意义何在。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间专门用来囚禁某些人的密室。
“白鸟,你没事儿吧?”
霍银汀就在旁边,没受什么伤,但因方才事出突然,只来得及保护他,导致自己摔得骨头疼,暂时需要缓一下。
她坐起身来,正欲开口,却蓦然听到不远处有轻微脚步声响起,原来是还有另外的人被困在这里。
片刻,有人低声唤道:“师弟。”
这一声“师弟”,犹如穿云破雾般清晰入耳,仿佛相隔了漫长时光的深沉叹息,蕴藏了太多尘埃旧事。
尹云身体一僵,而后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去——
黑衣青年长身玉立,眉眼依旧清冷如月,逐渐和往昔的影像重合,是他记忆里最不能忘怀的模样。
黑白无常说得没错,生死簿上,的确没有裴翊的名字。
他最亲的人仍活在这世间,纵然要跨越千山、历经万难,只要从未放弃,坚信能够重逢再见。
我们终能再次相见。
“师哥……”
话未出口已然哽咽,尹云走上前去,用力将裴翊抱住,像是为了确认此刻并非梦境。
“师哥。”他说,“我等你,等太久了。”
霍银汀红着眼眶抬眸,正迎上裴翊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反手抱着尹云,眼神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他眼底似有一滴泪,悬而未落。
这是别人的故事,也是他与她的故事,都是不知悲喜的重逢,没有什么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师弟爱师哥,师哥爱女主(不是)
第68章 皇城惊魂13
尹云在裴翊面前所呈现出的状态,和在其他人面前截然不同, 看到了裴翊, 他仿佛就变回了多年前那个被保护和宠爱的少年,眼底泛着星光,连笑容都肆意无比了。
亲人尚在, 有所寄托, 原来竟是这样幸运的事情。
尽管他并不知道, 此刻的裴翊是穿越者, 只是借用了他师哥的身躯,好在裴翊知晓所有关于师哥的记忆, 他和霍银汀,都默契地选择了保守秘密。
“师哥, 昨夜我穿越抚仙城的过去,在街口看到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裴翊略一颔首,“我和你目的一致, 也是要调查夏铭惨死的真相,结果在寻至童芯的时候, 被她暗算了。我困在这里寻不着出路, 这才决定回到过去找找线索, 谁知竟碰巧遇上了你。”
尹云恍然:“我就说么,如果你没有遇上什么意外,绝对会第一时间来找我的。”
裴翊注视他半晌,淡淡地笑了:“那是自然。”
“对了师哥,给你介绍一下, 她叫银汀,是八百年修为的雀灵,帮过我很多忙。”
在尹云面前,戏还是要做足的,所以裴翊缓步行至霍银汀跟前,平静地伸出手去:“恕我礼数不周,这段时日,劳烦阁下照顾师弟了。”
“我也并没有帮他太多。”霍银汀握住裴翊的手,他的指尖仍如往昔那般冰凉,可她心底却有暖意,“现在你来了,才算了了他的一桩心愿。”
裴翊微笑:“以后我会保护好他。”
这话听起来,似有弦外之音,但霍银汀也没多想,她点点头,转身看向四面纹路纵横的石壁。
“我想,在叙旧之前,我们还是该考虑一下怎么逃出去。”
“南面这座墙是空心的,我刚才确认过了。”
“那就说明可以炸开?”
“用雷系符纸能够办到,可话虽如此,我身上已经没有符纸了。”
看起来,除了法器柳叶镖,裴翊如今基本算是一无所有,否则凭他的修为,不可能会被这样一间暗室困住一天一夜。
有那么一瞬间,尹云感觉自己从裴翊的眼中,读出了几分被时间磨砺的沧桑感,他能隐约想象到,在失散的岁月里,师哥替自己承受了多少痛苦,然而他什么都没问,因为此刻不适合伤春悲秋。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夏铭和童芯的事情。
“没关系,我有符纸,我来。”
雷系符纸在尹云指间燃起一道焰光,下一刻已然随着他的念诵,在南墙上炸开了巨大裂缝,轰鸣声起,碎屑四溅,三人后退数步,见石壁坍塌,露出了墙后的另一番天地。
却不曾料到,对面竟然是童芯炼蛊之处,被震碎的不仅是墙壁,还有盛放剧毒蛊虫的容器。
瓷器在地面摔得粉碎,药液横流,数十条血色蜈蚣重获自由,每一条都有三寸余长,百足尖利,爬行迅速,观之可怖。
大约是许久没见到活人的缘故,它们感受到了令自己兴奋的气息,争先恐后朝这边围拢过来,眼前密密麻麻一片血红视野,且安全区域正在渐趋缩小。
“嗜血蛊?”裴翊蹙眉,“用活人鲜血养成杀戮工具,当真用心歹毒。”
尹云刚想问问,自家师哥是怎么知道这蛊虫来历的,结果一抬头看见尘雾散去,对面那座密室中,赫然摆放着十余口透明棺材,且每具棺材里都躺着一名年轻男人,这才有了答案。
“白鸟,最右边的棺材里,似乎是夏铭的尸体。”
霍银汀凝神辨认,从容点头:“没错,看来夏铭的尸体并没有沉进抚仙湖,而是又被童芯悄悄带回来了。”
“难道她故意把我们三人囚禁于此,也是准备利用我们的血肉养蛊?”
“很有可能,但她好像只用男人炼蛊,我是被连坐的。”
“……你现在说这种话,无不无聊?”
裴翊伸手自怀中一探,泛着寒光的柳叶镖,于他掌心瞬间分裂成无数细小锋刃,抢在那群嗜血蛊跃起之前,将它们纷纷钉入地面。蜈蚣状的蛊虫淌着乌血,凶恶之气却丝毫未减,兀自迅速扭动着身体,看样子不多时便可挣脱禁锢,再度攻击。
“嗜血蛊生存能力极强,利器难以斩杀,烈焰也烧不死。”
“那怎么办?我们要一直跟它们在这耗时间吗?”尹云推了一把霍银汀,“你是鸟,鸟不是昆虫的天敌吗?对付蛊虫应该也不在话下啊。”
霍银汀无语,她告诉他:“第一,我是雀灵,跟普通鸟有点区别;第二,其实一进到抚仙城,我的能力就被削弱不少,现在在这密室里,力量被压制得更严重了。”
她没有办法给他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大约算是系统为了增加任务难度,而施加的debuff。
毕竟在原故事里,尹云并没有能力高强的雀灵做保镖。
裴翊在旁沉默半晌,忽而抬眸望向暗室上空,若有所思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头顶石板机关已然启动,童芯借助绳索支撑,身影轻飘飘落在了不远处。
她的面容依旧秀丽,含着微微的笑意,只是此刻看来,莫名多了几分阴森的味道。
她说:“恭喜三位,你们将成为我最得意的艺术品。”
尹云、裴翊和霍银汀三人,仍被困在童家暗室中,隔着一段距离与童芯对峙着。
尹云沉声问道:“这里的所有尸体,都是你的杰作?”
“是啊,我素来喜欢俊美的男孩子,用他们的尸体炼蛊,是件格外美妙而快乐的事情。”童芯笑得眉眼弯弯,“而在见到你们两人之后,我才发现,之前的那些艺术品都不够完美,现在才真是我的运气来了。”
当然,这所谓的“两人”,不包括霍银汀,她确实是因为跟着尹云,为避免节外生枝,不得不一起被关。
“夏铭也是你杀的?”
“你觉得呢?”
“那童薇是怎么死的?”
“很简单,姐姐是替我去死的。”童芯的语气平静无比,仿佛死去的并非她至亲之人,而她仅仅是在叙述于己无关的故事,“相处二十余年,双生的姐妹,对彼此的了解都很深,我换上姐姐的衣服就可以变成她,没有谁会看出破绽。”
所以那一夜,夏铭临死前看到的人,其实是童芯而非童薇,只是他认错了人,后来也报复错了人,而真正策划一切的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
霍银汀低声道:“你就不怕夏铭的亡魂得知真相后,会像杀了童薇一样杀了你吗?”
童芯颇为自负地回答:“怕什么?他生前都敌不过我,死后更加不会是我的对手。”
谁知话音未落,忽有嘶哑男声自不远处响起,一字一句都溢满切齿痛恨的情绪。
“哦?你就这么确定,我不是你的对手?”
身后石门赫然朝两侧打开,尹云手疾眼快一张现形符纸甩过去,下一刻夏铭瘦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童芯的视线内。
毋庸置疑,他的到来,总算令得意洋洋的童芯,显出了几分意外之色。
她望着身形虚浮、脸色惨白的夏铭,又看到尹云的符纸,确信眼前的男人是真的已经死了,并非刻意装神弄鬼,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亡魂形态。
所谓鬼怪,是不是当真如传说中那样,能够轻易杀死普通人?
听得夏铭道:“你运气的确不错,去抚仙湖捞我尸体的时候,我正忙着杀你姐姐,与真相错过了,没有发现你的诡计。”
童芯冷笑:“那又如何?”
“连亲姐姐也能狠心设计的女人,活在这世上,可以说毫无意义了。”
“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夸这种海口?”
夏铭的眼底色泽殷红,像是盈着一汪血,所以在他定定看向童芯的时候,便愈发显得阴森骇人:“我生前学艺不精,你看不起我也很正常,但你恐怕想不到吧?在死去之后,我的炼蛊之术,反而开了窍——我杀了和你串通一气的那三个女人,靠的可不是什么亡魂的力量,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她们三个的本事,也没有精湛到哪里去,死就死了,和我无关。”童芯抚摸着关节处的银戒指,动作优雅,目光却狠厉非常,“你说自己如今开了窍,很好,那就让我见识见识,究竟开窍到什么程度了吧。要知道,我这满室嗜血蛊,可是已经很久寻不到敌手了。”
尹云始终旁观一人一鬼互怼,此刻忍不住开口道:“夏铭死都死了,嗜血蛊再厉害,莫非还能奈何得了死去之人?”
童芯满不在乎:“你不是会法术的吗?我收不了他,难道你也收不了?”
“麻烦你认清形势,现在是你要杀了我们,而夏铭要杀你,我除非是疯了才会帮你对付他。”
“也就是说,留着你们毫无用处了?”童芯银牙暗咬,她将戴着银戒指的那根手指横于唇边,忽而逸出一声清脆呼哨,“不管我是死是活,总之你们三人,今天是不要想活着走出暗室了!”
随着她的指令,地面的嗜血蛊都像受到了某种刺激,发疯一般向三人扑来。不仅如此,从不远处那十余口棺材的缝隙中,又爬出了数不清的嗜血蛊,暗室地面化作了血色的海,他们已彻底退无可退。
与此同时,夏铭也召唤出了那只堪称蛊王的、半人高的血红蜘蛛,他恶狠狠向前一指,那蜘蛛嘶叫着一路吞噬试图攻击自己的嗜血蛊,朝童芯所在的方位迅速移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