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的婚宴,热闹才刚刚开始,连皇帝和云泽长公主都派了人前来贺喜。
谢宝真独自坐在偌大亮堂的婚房内,在桂圆和红枣的芬芳中等了一个时辰,直到从日落等到夜色深沉,方听到门外传来黛珠紧张的声音:“郡主,祁王……呃,姑爷来了!”
谢宝真忙坐端正些,果然听到脚步声靠近。
那沉稳的步伐在门外停顿了片刻,似是在整理仪容,继而才被人轻轻推开。隔着遮面流苏的缝隙,谢宝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在自己面前站定,继而一双干净白皙的手轻轻撩开那颤动的流苏。
见到她不同于往日的娇艳容颜,谢霁眸中闪过一丝惊艳。许久,他沙哑温柔的嗓音传来,唤她:“宝儿。”
谢宝真的脚尖抵在一起,双手交叠端坐,红唇却是憋不住笑意,满眼欣喜地望着墨发红衣的青年,轻软道:“你来得好慢呀。”
“已经算快的了,我们主子可是连谢媒礼都顾不上散,把满堂宾客晾在一边,打发走宫里的公公们便匆匆赶来洞房啦!”沈莘笑着呈上来一个托盘,“请新人饮合卺酒!”
合卺酒是用一分为二的瓠瓜壳装着的,瓜柄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红绸带,寓意连理。
谢霁先端了一半瓠瓜酒给谢宝真,示意她道:“小心些。”
随后又自己拿起另一半,与谢宝真的在空中一碰,二人同时饮下,便算礼成。
沈莘带走了所有下人,又贴心地为新婚夫妇掩好房门,这才撑着懒腰离去。
婚房之中红烛摇晃,两人肩抵着肩坐了会儿,皆是心跳加速、面色微红——谢宝真是羞怯的,而谢霁则是酒意上涌。
半晌,谢霁轻轻握住了她搁在膝上的手,将她蜷起的手指一根根打开,握着她道:“饿吗?”
关切宠溺的语气,一如往常。谢宝真侧首,鬓边的流苏跟着摆动,忙颔首道:“饿!晚上,我都没来得及吃东西的。”
谢霁哑然失笑,伸手拿起一旁案几上早就备好的鸡茸粥,轻轻搅了搅,舀了一勺递在她嫣红俏丽的唇边。
谢宝真就这他的手张口抿下,粥水鲜美,新郎体贴,所有的夙愿都在今夜变成现实,令人心生愉悦。
粥水沾在谢宝真水润的唇珠上,谢霁眸色一暗,没忍住倾身吻去她唇上沾染的甘美。
他的吻珍视而干净,带着冷冽的酒香,谢宝真只是讶然了一瞬,就闭着眼接受了。半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退开些,捂着唇‘唔’了声道:“九哥,我还在吃东西呢!”
谢霁目光一沉,逼近问道:“叫我什么?”
“九哥……唔。”又是深深的一吻,带着惩罚的意味。
“殿下……唔唔!”
红烛的光在眼前摇曳,谢宝真急促呼吸着,终于从懵懂中清醒过来,趴在谢霁肩头软软唤道:“夫君呀……”
这回对了,谢霁的嘴角轻轻勾起,继续喂养娇妻。
他的唇上还沾染着从谢宝真那儿‘偷来’的口脂,给他俊美冷冽的容颜增添了几分艳色。谢宝真抿着笑,抬手给他擦了擦唇,又擦了擦。
谢霁任由她的爪子在自己嘴角胡作非为,只是带着缱绻的笑意,耐心地一勺一勺将她喂饱。
喝了小半碗,谢宝真突然问道:“九哥,别人家洞房也是像我们一样喂东西吃么?”
这句话来得太过于意外,以至于谢霁忘了计较她没有改过口的称呼。
他搅动粥水的手一顿,沙哑的声线带着些许无奈,“当然不是。”
“那要如何,才是洞房?”谢宝真眨着眼问,满是求知的渴望。
“……”谢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谢家女眷,没有教过你?”
谢宝真懵懂地摇了摇头,随后清楚地看到谢霁的眸色变得幽深难测。
“宝儿,”谢霁凑到她耳边,喑哑异常的嗓音仿若蛊惑般问道,“吃饱了么?”
气息拂过耳边,微痒,谢宝真不由地缩了缩肩,笑着说:“差不多了。”
谢霁便搁下碗,幽深如潭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问道:“可信我?”
“自然!”谢宝真笃定道。
片刻,谢霁为她擦了脸、擦了手,替她解下沉重的凤冠、脱去外袍。礼尚往来,谢宝真也帮他解了腰带和外袍……
直到谢霁将好看的手指搁在自己仅剩的里衣衣带上,谢宝真才觉察出些许不对,按住她的手疑惑道:“九哥,你做甚?再解就没有了。”
谢霁抚了抚她散下的鬓发,蕴着怜爱道:“宝儿,我教你。”
说罢,他挥手灭了红烛,放下红纱床幔,在黑暗中准确地吻住了他肖想了千百遍的姑娘。
第77章
纵使一夜荒唐,天还未亮,谢霁依旧准时醒了。
不同于以往清冷的被窝,今晨有温香在怀,枕边熟睡的新婚妻子黑发如墨流淌,绯红柔软的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抵着他的肩睡得十分香甜。
因为昨晚初尝的失控,谢宝真还哭了鼻子,此时借着窗外阑珊的光望去,依旧可看到她眼睫上残留的湿痕,仿佛带露的花朵般惹人怜爱,令谢霁情不自禁柔软了心肠。
他追逐了五年,终于将他的小太阳拥入怀中据为己有。
谢霁如今新婚,皇帝准了他半个月的假期。虽说不必朝会,但依旧有大小诸多杂务等待处理,偏厅处已经隐隐传来了人员的走动声,那是府中上下每日例行的集会,等待他发号施令布置任务。
时辰到了,谢霁闭目定神,而后在妻子的额上轻轻一吻,这才缓缓撑着手臂起身下榻。
谁料才撑起半边身子,便忽觉后脑的头发被拉扯住般刺疼。他闷哼一声,侧首望去,却是谢宝真的脑袋压住了他的一缕头发,叫人动弹不得。
谢霁哑然,又怕惊醒她,保持侧身撑着的姿势半晌,这才一手轻轻地托住她的脑袋,一手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头发,平日里判人生死也只是须臾一瞬的祁王殿下,竟在这缕头发上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好不容易下榻穿衣,谢霁鼻尖上渗出些许热汗,一边系好腰带一边回首望去,榻上的娇妻睡得正香,不由温柔一笑,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纠缠的婚袍,叠放整齐,这才弯腰在她唇上珍视一吻,推门朝偏厅走去。
府中晨会,祁王殿下破天荒迟到了,若是仔细看来,还可瞧见他颈侧隐藏在交领中的一个小巧的齿痕。大家屏息以待,俱是心照不宣。
旭日东升,照亮了从谢府到祁王府路上的红灯笼,街道旁、府门口还残留着婚宴时散的糖纸和残屑。
晨曦透过贴着喜字的窗棂,在案几上投下几道剪影。喜烛的红蜡淌在案几上,凝固成一滩干涸的印记,天已经大亮了,谢宝真仍缩在薄被中不肯起来。
谢霁冷水沐浴后穿戴整齐进门,便见红绡软帐后的薄被拱起一个人形的轮廓,而陪嫁过来的紫棠和黛珠则捧着新衣裳立侍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道:“郡主,快巳时了,您饿了一夜,好歹吃些东西再睡罢。”
谢宝真的声音闷在被子中,显得瓮声瓮气的,“搁在一旁罢,等会儿我自己吃。”
紫棠和黛珠没有法子,只好将衣物和早膳搁在一旁的案几上,随即抬头看见了谢霁,两人皆是紧张一福。
尤其是紫棠,当初谢霁还是英国公府的谢九郎时,她便心生怠慢过。如今谢霁已是高高在上的祁王,且传言心狠手辣,一点也不似之前在谢府那般安静可欺,便越发忐忑起来。
好在谢霁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们身上,只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安静退下。
紫棠和黛珠告退,悄声掩上房门。谢霁便转过薄纱屏风,在榻沿边坐下,垂首望着薄被下隆起的一团,低哑道:“宝儿,不热吗?”
听到他的声音,谢宝真的轮廓一颤,随即将被子团得更紧些,闷声说:“圆房一点也不好玩!”
原来是为这事。
谢霁也觉得自己昨夜太失控了些,不由放缓语调,温声哄道:“抱歉,宝儿。以后,我会小心的。”
被子下哼了一声,带着鼻音。
谢霁怕她闷着,便轻轻拉下被子,露出她憋红了的脸。谢宝真的面容衬着墨黑流淌的长发,眸子潋滟,当真如开在夜色里的一瓣儿桃花。
谢霁总算知道小妻子为何不肯露面了。只见她细白的颈上有不少痕迹,被被子遮住的地方怕是更多。
不由有些心疼自责,谢霁眸色一沉,低声问道:“不舒服吗?”
谢宝真垂下纤长的眼睫,轻轻点头。
“哪里疼?”谢霁道,“我看看。”
谢宝真脸色更红了些,抓住被子说:“不用。”
谢霁不会哄人,轻轻吻着她的眉眼,亲手伺候她穿了里衣,哄着她用了婚后的第一顿早膳。窗外阳光正好,谢宝真倚在他的怀中,安静乖巧得像只猫儿。
早膳后,谢宝真依照礼数沐浴更衣,以臣妇的身份进宫去拜见了皇后娘娘。
和几年前所见相比,皇后瘦削了许多,神色恹恹的,说话也无甚力气,已然没了当年的风采,似有不足之症。聊了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便推说累了,让人将谢宝真送走。
待出了宫,谢霁已等候在外了。夏日炎热,他一反往常的素净,穿了身朱红绣金袍子,少见的俊美,也不知在烈日下等了多久。
“九哥……”谢宝真小跑着扑进他怀中,意识到不妥,又匆忙直起身,小声改口唤道,“夫君呀,你怎的来了?”
“接我的王妃回家。”谢霁勾着唇角说,牵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你穿红衣的样子真好看。”摇晃的马车中,谢宝真揽着谢霁的胳膊,笑着说。
谢霁眸色温和,握着她的指尖道:“你昨夜已说过了。”
他原本不喜欢穿这等艳色,但小妻子说好看,他便特地脱下素袍换了红衣,博她欢心。
两人由兄妹到情人再到夫妻,中间诸多琐事,倒也磨合自然。大多时候谢霁对妻子是无条件的迁就,故而两人成婚以来连一句嘴都不曾绊过。
谢宝真对她的九哥很满意,唯有一点不解:每次就寝睡觉时,谢霁都要穿着齐整的亵服亵裤,即便是最亲密时也不曾将里衣脱下。
谢宝真觉得不公平,每次都是自己被弄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而九哥却总是端庄矜持的模样,哪怕最情动时,亵服领子也是严严实实的。
既是坦诚相待,又何须如此?
为此,谢宝真偷偷解过他几次里衣,想看看他的身躯是何模样,皆是不曾成功,少见的固执。
如此一来,她有些委屈懊恼,推开谢霁吻过来的脑袋,问道:“为何每次睡觉,你都要穿着里衣?即便是……时,也不曾脱下?”
她越说越委屈,垂着头问:“是不喜欢我碰你吗?”
见她这么说,谢霁反而着了慌,忙揽着她的肩哑声道:“不是的,宝儿。”
谢宝真也不和他继续亲密了,垂着头不说话。
谢霁喉结动了动,方低叹一声,将她娇柔的身躯拥入怀中,鼻尖磨蹭着她的鬓发,喑哑道:“身上伤疤太多,不好看,会扫兴。”
闻言,谢宝真睫毛一颤,低闷的心情俱化作了心疼。
原来如此!因为怕吓着她、扫她的兴,所以成亲这些时日以来,九哥每次都要吹灯后借着黑暗才上床,每次都不肯脱下最后一件蔽体的衣物吗?
“谁跟你说,我在乎这些?”谢宝真抬头,望着红绡软帐内谢霁深邃漂亮的眉眼,问道,“难道你在我面前,要一辈子都穿着衣裳么?我们是夫妻呀,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又不是因为一具皮囊!”
谢霁的喉结滑动,凑过去要吻她。
谢宝真却是伸指挡住了他的吻,认真道:“我想看,可以吗?”
谢霁一怔,无奈道:“不好看的。”
谢宝真道:“我喜欢你,又不仅仅是因为你好看。”
半晌,谢霁拗不过她,下榻准备吹灯。
“不要灭灯,我要看着你。”谢宝真制止他,从身后拥住他宽阔的肩背,“你是我的丈夫,我会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往。”
最后一件里衣脱下,谢霁的身躯展露在温润的烛火中,有些僵硬。
他的前胸后背乃至腹部、手臂大大小小十余处伤痕,深浅不一,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可谢宝真却不害怕,只是轻轻地吻过他身上十九处旧伤,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夸赞说:“身材很好的呀!”
并不是刻意的奉承,谢霁在她眼中看到了温柔的爱意和心疼,却唯独没有意料之中的厌恶惊吓。
谢霁低低地笑了声,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抬手将妻子拉入怀中拥住,嘲弄自己这些天来的庸人自扰。
年底某夜,宫里丧钟长鸣。
谢宝真迷迷糊糊地从床榻上爬起来,下意识摸了把身旁的位置,被褥下冰冰凉凉的,谢霁显然早就下榻了。
沈莘说:“皇后娘娘病薨了。”似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退居冷宫,忧思成疾,她的身子早就一日不如一日。据说,她临死前给皇上写了一封极长的信,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只知道皇上阅毕,伏案痛哭许久,也跟着大病了一场。
因为皇后病逝,天子染疾不起,一应事务便交给祁王谢霁和内阁处理,朝中上下禁娱乐宴饮,这个年过得颇为冷清。
不能常出门走动,谢宝真便费心打理起祁王府来,这里移植几株芭蕉翠竹,那里栽种些许桃花杏梨,到了开春雪化,万物抽芽,祁王府桃粉梨白争相怒放,热闹非凡,总算不似以前那般灰扑扑、冷冰冰。
沈莘简直佩服谢宝真,无数次感慨道:“多亏你嫁了进来,这祁王府啊是一天比一天热闹!”
谢宝真坐在桃树下荡秋千,闻言只是抿唇轻笑,“祁王府热闹,是因为有你们在。将来沈姐姐嫁人了,我这身边可就要少一份热闹啦!”
“嫁人?我?!”沈莘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哼哧着摆手道,“配得上我的人怕是还未出生!是祁王府不潇洒呢,还是刀剑不好玩呢?嫁人作甚,平白受那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