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乃簪缨世家,谢宝真在父兄的教导下学过骑射,马背功夫算得上女中一流。她换了身枣红的束袖骑射服,镂金护腕,马尾高束,骑马沿着猎场边缘绕了一圈,没有找到谢霁。
奇怪,自从早上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又不会骑马,能跑到哪儿去呢?哥哥们和阿爹都入林狩猎了,她总得替他们看好这个病弱的九哥才是……
正想着,清脆的铃声作响,三四个女孩涉水策马而来,为首的那个故意冲向谢宝真,直将她的马儿吓得人立而起、嘶声长鸣才堪堪勒住回身。
谢宝真勒得掌心通红才堪堪稳住胯-下受惊的马儿,不由皱眉怒目道:“元娉娉,你作甚?”
“不作甚,和你打个招呼而已。”元娉娉冷笑,“你等着,今日猎场我定要赢你!”说罢一抽马鞭,领着数人踏水扬长而去。
谢宝真拍了拍身上飞溅的水珠,正要发火,却忽觉不对。
她吸了吸鼻子,而后‘咦’了声,望着元娉娉离去的方向心道:她还没开始狩猎呢,怎么飘过去一股子血腥味?
“宝真,来和我赛马!”远处小山坡上,一袭松花色袍子的七公主挥舞马鞭道。
算了,不管她。
谢宝真撇撇嘴,勒马回身,朝七公主奔去。
谁也没想到,谢宝真和七公主才赛了两轮,就见林中传来一阵骚乱,几名太医背着药箱来回匆忙,接着元娉娉满身是血的被羽林军抬了出来,凄厉的痛嚎声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怎么了这是?”七公主拦住一个宫女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方才临安郡主独自追着一只獐子入了深林,迷了路,口渴难耐,拔了水囊塞子就要饮水,谁知水囊里的清水不知被谁替换成了新鲜的雄鹿血,郡主当即被鹿血灌了满嘴满身,竟引来了一群野狼……”
说罢,宫女捧着水盆毛巾等物匆匆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数据涨幅不理想,可能要压字数更新啦~明天不更,后天继续!
给小可爱们比心心~望谅解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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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因元娉娉受伤之事,营帐里乱成一片,七公主先行前去安抚了,不多时皇帝也匆匆赶了回来,脸色颇为凝重。
大殷朝以武定国,秋狩之事关乎国运,元娉娉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皇上责备羽林军清场不干净,帐外跪了一片人,连谢淳风也牵连其中。
谢宝真策马越过山坡,在溪边背阴处找到了独自歇息的谢霁。
天高云淡,焦黄的草坡绵延天际,潺潺溪流浮动金光,白鬃马儿甩着尾巴垂首饮水,而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则屈腿坐在一旁的大圆石上,望着天边变幻的浮云出神。
一阵凉风卷地而来,云在动,草在动,树影也在动,唯有谢霁淡漠的眼神不曾有丝毫变化,有种独立于喧嚣之外的寂然。
谢宝真打马过去,逆着光,镂金护腕,嵌玉腰带,绣金的红袍在阳光照射下鲜妍不可方物。勒缰下马,她甩着马鞭问:“你不会骑马,来这作甚?”
私底下,她仍是不习惯唤他‘九哥。’
谢霁看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天边的流云。
“云有甚好看?”谢宝真在圆石的另一端坐下,玩弄手中的马鞭半晌,才低低道,“元娉娉被狼咬坏了腿,还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了一只手和两根肋骨……你知道此事吗?”
谢霁将目光从天边收回,落在谢宝真幼嫩的脸上。他眼里似乎有些诧异,又似乎没有,看不太透。
出发前皇上再三强调过不可独行,不可贸然入深林,元娉娉非是逞强不听,落得这般下场也是自讨苦吃。
想着,谢宝真揪了一根野草道:“听说她行囊里的水不知为何变成了鹿血和鹿肝,这才引来狼群追逐。圣上让羽林军用猎犬搜寻带有鹿血气味之人,你……”
又是一阵风吹来,枯草地沙沙作响,谢宝真在谢霁那双平静漂亮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飞扬的发丝。她眨眨眼,见四下无人,这才稍稍侧过身子低声道:“你能不能,让我闻闻你的手?”
谢霁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的眼眸很干净剔透,盛着些许薄怒和担忧,却唯独不见怀疑。谢家人上下齐心,一致对外,这是刻入骨血中的家训。
下一刻,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递到了谢宝真面前。
这双手苍白瘦削,手背上有淡青色的血管隐现,怕是连缰绳都捏不稳,连弓都拉不开,又如何能猎杀一头雄鹿、将其剖腹放血,再越过羽林军和内侍的重重守卫,将其灌入元娉娉马背上的行囊?
谢宝真抿着唇,小狗般凑过去闻了闻,对方指尖透着淡淡的茶香,无一丝血腥气。
她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她倏地坐直了身子,杏眼里满是生动的怒意,愤愤不平道:“我就说嘛,鹿血之事怎么可能是我们做的!元娉娉方才哭喊着说是谢家害她,弄得阿爹和皇上俱是头疼万分,查了那么多人也没查出个蛛丝马迹来,可见是胡乱攀咬人。平日里她就骄横无礼、树敌无数,想来恶人有恶报,随意欺辱他人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谢霁依旧笑得淡薄,没点头也没摇头,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件事。
被平白泼了一身脏水,谢宝真仍是喋喋打抱不平,直到身后草地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个锦衣太监躬身走来,朝谢霁一行礼道:“请问,阁下可是英国公府的谢霁谢九郎?”
谢霁抬眼,起身站直,朝太监一颔首。
谢宝真止住话头,亦拍拍裙裾起身,替谢霁答复道:“他是。何公公找他何事?”
这位面白无须的大太监朝天一拱手,笑道:“陛下有令,让老奴请谢九郎帐中一叙。”
皇上要见谢霁?难道是听说了昨日元娉娉与他争执之事,怀疑于他?
谢宝真用马鞭抵着下巴,眸子灿然,软声问道:“那,圣上是连同别人一起诏见,还是只见九哥?”
“回永乐郡主,老奴不知。”何公公嘴严得很,也不晓得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谢宝真下意识拧了拧手中的马鞭。
她仍记得今晨跪拜天子时谢霁紧张得双拳紧攥,这会儿要面见天子,想必更是心慌得不行。想到此,她转身看了谢霁一眼道:“你不必紧张,圣上仁慈,不会为难人的。”
谢霁嘴角极淡地一扬,点点头。
下午的阳光凉了些许,谢宝真闷闷地牵着马往回走,不太摸得清皇上诏见谢霁是为了抚恤朝廷遗孤,还是听了元娉娉的胡言乱语而怀疑谢家……
正想得入神,却听见一个温和的嗓音传来:“宝儿,你在那作甚?找了你许久。”
谢宝真抬头,眼睛一亮:“五哥!”
谢临风一身黛蓝的骑射服挺立,面如冠玉,朝她招手道:“临安郡主才出事,你可别乱跑了。”
“五哥五哥!”谢宝真丢了马小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一袭红袍子随风飘飖。她喘着气禀告,“圣上诏见谢霁了!”
“我知道。父亲也在龙帐之中,不会有事。”谢临风负手向前,替妹妹牵了马,状似无意道,“宝儿好像很担心阿霁?”
“谁担心他啦?”晚霞秾丽,人影斜长,谢宝真用马鞭抽着道旁的枯草,低声道,“昨日元娉娉趁你们都不在就欺辱九哥,我瞧不过去就与她起了冲突,当时汝阳侯和张尚书家的姑娘也都在场,我是怕皇上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起疑心,反倒连累谢家。”
“是么?竟有这事……”谢临风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谢宝真,“为何不告诉父兄?”
“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再者鹿血腥味极重,我鼻子很灵的,可方才并未在九哥身上闻到什么可疑的血腥味。”谢宝真笃定道,“你看他那瘦巴巴病怏怏的模样,连马也不会骑,终日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怎么可能独自猎杀雄鹿放血嘛。”
谢临风不置可否,淡淡道:“装血的水囊是临安郡主常用的那只,不太可能是放错了马背。放心,皇上召见谢霁并不是为了此事。”
“哦。那查出鹿血是谁的了吗?”
“不曾。猎场鹿群甚多,今日光是猎得雄鹿的世家子弟就有不下二十人,都说不知道那袋鹿血从何而来。”
“那淳风哥哥可还好?”
“他身为羽林长史,负责围猎安全,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要略受小罚,不碍事。”
听到最亲近的兄长受罚,谢宝真心疼无比,愤懑道:“临安王府平日就横行洛阳,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再者,元娉娉不该甩开众人潜入深林,私自越过狩猎范围,不出事才怪!平白祸害一群人跟着受罪……”
“罢了,她已是这般下场,多说无益。”谢临风道,“这马我送回马厩了,宝儿尽管回帐歇息,风尖浪口,莫要乱跑。”
“知道啦,五哥。”
望着妹妹甩着马鞭朝营帐走去,一副天然无虑的模样,谢临风不由轻叹。
……
斜阳颓靡,一阵风吹来,撩动了绣有金龙的帐帘。
有几名宫婢端着茶托、瓜果等物鱼贯而入,何公公拉住最后排一位送茶的宫女,朝她使了个眼色,拢袖缓缓道:“谢家九郎的茶,可要好生伺候。”
那宫女立刻会意,垂首道:“是,奴婢明白。”遂撩开帐帘进入。
此时帐内,谢霁与英国公谢乾分坐两旁,而上方主席则坐着身穿红底玄纹戎装的年轻帝王。
谢霁自进门跪拜后便一直垂眼低头,皇帝元凌按着膝头,目光长久地落在那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身上,而后温声开口道:“你别怕,是朕想看看你。”
谢霁低垂的睫毛颤了颤。
这时,数名宫娥前来奉茶,最后一位面容清丽的宫女在谢霁面前停住,以沸水烫茶,泡好后正要递给谢霁,却忽的手一抖,茶盏哐当坠落,滚烫的茶水刚好泼在谢霁的腕子上。
疼痛之下,谢霁猛地抽回了手,淡色的唇微微张开,吸了一口气。
“阿霁!”谢乾立即站起身,面露担忧。
突然的疼痛,若是平常人早就惊叫出声了,但谢霁只是唇瓣颤抖,垂着眼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如同涸辙之鱼般痛苦且安静。
年轻的帝王将这一切收归眼底,包括谢霁的反应。他眉头一皱,沉沉道:“怎的如此不小心?”
“陛下恕罪!公子恕罪!”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匍匐于地,战战兢兢地求饶。
作者有话要说:九哥:我的手和作者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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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七公主坐在柔软的兽皮毯子上,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叹道:“累煞本宫了,那临安郡主可真能折腾,处理伤口时三四个宫女都按不住她乱打乱踢的手脚。”
谢宝真悄咪咪给递过去一杯茶,七公主接过去吹了吹,三两口饮尽,而后擦了擦朱红的唇,拉着谢宝真的手道:“宝真,元娉娉一直在帐中哭嚎,说是谢家害她,这是怎么回事?”
谢宝真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细嫩的指尖摩挲茶盏杯沿,闷声道:“自从她想与淳风哥哥的结亲不成,中伤谢家之事做得还少么?爱说便说罢,我大度一回,不和伤员计较。”
“你不计较,自有人计较。”七公主低声道,“听闻昨日,你们吵架了?”
“她欺辱九哥,我便损了她几句。难不成我会为了这件事害她?”谢宝真哼了声,“你知道我性子直,从不记仇的,有仇当场就报了。”
七公主噗嗤一笑,“都说谢家人护短,今日我可算领教了。”
谢宝真拿了块核桃糕细细咬着,好奇道:“霈霈,鹿血究竟是谁干的,查出来了么?”
七公主道,“方才羽林军的人彻底查验过了,说是在某位宫婢的铺盖下发现了一件沾了鹿血的裙子,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呢!”
“宫女干的?她为何要害元娉娉?”
“听说昨夜就寝入睡之时,元娉娉嫌那宫女铺的睡榻太硬,便大骂着踹了那宫女一脚……想必是因此怀恨在心罢。”
谢宝真不敢置信道:“就为这个理由?总觉得太过蹊跷些。”
“所以皇兄才为此事烦恼。”七公主轻轻一叹,“发现的时候,那宫女已经自尽了,是与不是也无从查证了呢。”
……
夕阳西沉,浩瀚的天空一半还残留着晚霞的瑰丽,而另一半却已是晦暗的灰蓝。阴影渐渐笼罩大地,山林悄寂,太监秉烛而来,仔仔细细地点燃了龙帐中的灯盏。
方才的宫女已经被赶出帐外了,皇帝要宣太医前来诊治,谢霁只是起身跪拜,摇了摇头。
他执意不肯,皇帝也没有法子,望着他的目光有些许怜惜,问道:“嗓子是怎么回事?”
“陛下。”谢乾起身出列,代为回答道,“已经请太医令诊治过了,药物损伤,确实不能说话。”
“能好么?”
“未可知。”
“可惜了。”皇帝似是感慨,稍稍前倾身子问谢霁,“你,可会写字?”
谢霁抬眼看向谢乾的方向,见他微微颔首,这才点点头。
皇帝一抬衣袖,吩咐侍从:“上纸笔。”
立即有小太监捧着纸笔前来,恭敬地搁置在谢霁面前的案几上,又轻轻退下,屋内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