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闻到了文锦心身上淡淡的香味,獒犬不停地往她身边去嗅,厚重的前掌已经开始焦躁的往前伸。
文锦心记起来了,当年沈玦的这只将军还闯过祸。
有一回沈玦带着将军出门,不知怎么的将军在大街之上就发起狂来,咬伤了好几个人。
老太妃一直不相信沈玦会纵狗行凶,要让沈剑青查个清楚,她到此刻都还能记得老太妃语气笃定的话语。
“我的阿玦虽然顽劣,却是个秉性刚正纯良的孩子,他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查自然是要查,可如今为了平民愤必须要严惩,母亲,儿子得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啊!”
沈剑青作为镇守广州的镇南王,更加不能包庇自己的儿子,再加上沈玦一贯的名声不好,没人愿意相信他是无辜的。
当时广州城闹得很大,很多百姓联名上书要严惩沈玦。
沈剑青没有办法,先后亲自上门向那几户人家赔罪,又罚沈玦跪了五日祠堂。
沈玦不求上进,成天花天酒地,这充其量也就是个纨绔子弟,可伤害到了百姓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不是他不愿意相信沈玦,只是事实如此,由不得他去相信。
沈玦又是个倔脾气,期间没有向沈剑青服过一声软,整整五日不吃不喝。
她还能记得这么清楚,多是因为那五日是她陪着老太妃过来的,老太妃也知道沈剑青的难处没有逼他,只能自己在房里抹了五日的眼泪。
五日后,沈玦是被人给抬出来的,等他醒来后才知道他的将军已经被军棍杖责而死。
但即便查出了真相,沈玦和沈剑青之间的父子关系还是陷入了更加的僵持状态。
文锦心一开始也信了舆论,而且她刚到王府所听到的沈玦,就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等到事后她才和其他人一样,知道沈玦是被冤枉的。
老太妃说的对,他就算再顽劣,本质也还是个刚正淳善的人,她相信这样的人,教养出来的獒犬也不会是随意伤人的。
她还记得沈玦醒后说过一句话,“有的时候,人还不如狗来的听话通人性。”
因为是她陪老太妃去探望的,沈玦说这话的时候她就在场,他虽是讥讽无人信他,可话语中却是说不出的寂寥和悲伤。
当时文锦心就觉得,他一定是很喜欢将军吧,才会如此难过。
那也是文锦心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至少当时她对沈玦有了些许的改观,或许他并不像传言中那样的坏。
刚这么想着,威风凛凛的獒犬像是闻到了让它感兴趣的味道,用力的往文锦心的裙子上去闻。
它锋利的爪子已经开始不停地往上扒拉,几乎是轻轻的一划拉,文锦心外层的罩衣就出现了一道口子。
“姑娘,快走啊!”兰慧已经急哭了,这是一种对强大猛兽的原始恐慌。
然而文锦心还惨白着脸,傻傻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竹林里的阿冰一双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间偷偷的看,声音里满是惊慌,“爷,咱们玩够了吧?将军怕是饿了。”
他可是见过没回将军出去狩猎撕咬猎物的样子,瞧瞧将军那比刀还锋利的牙齿,对着表姑娘那纤细白皙的手腕,怕是一口下去还嫌她骨头硌牙。
沈玦看着文锦心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就觉得有趣,除了他,没人知道将军其实很通人性。
刚接回来的时候因为野性难驯,不小心咬伤过给它喂食的下人,被沈玦狠狠教训了一顿。
从那之后没有他的准许,即便是肚子再饿,有兔子从将军眼前跑过它也不会冲上去咬。
更不用担心它会伤害到文锦心,只是他懒得解释这么多,毕竟这么有趣的画面不是经常能看到的。
不过他想看都已经看到了,再接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事。
这么娇滴滴的人风大些都能把她吹倒,这么一吓还不知道回去要躺多久,吓坏了她倒没什么,祖母要是因为她而难过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就在沈玦要把将军唤回来的时候,让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僵持着没有动的文锦心,突然伸出了手。
她本就皮肤白皙,再加上在屋里养了半个多月未见光,更是透亮的白,手指纤细修长指甲盖是淡淡的肉粉色,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还不等兰慧反应过来,文锦心的手指已经碰到了獒犬的脑袋,轻轻地带着些试探的触碰。
最为让人惊奇的是,原本暴躁低声嘶吼的獒犬,并没有攻击文锦心,甚至有慢慢平静下来的趋势。
兰慧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惊恐,她觉得自家姑娘一定是疯了。
但她又不敢说话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惊吓到这畜生,又发起疯来,那她姑娘的这只玉手可就真的废了。
文锦心一开始也只是赌一把,她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她有常识,如果这獒犬真的要攻击人,你是根本就跑不过它的速度的,而且越是疯狂的跑会越激发它狩猎的冲动。
就算原本对你没有攻击性,也有可能会被勾起野性来。
既然左右都有可能被它攻击,还不如赌一把,她愿意相信沈玦。
他养的宠物也该有他的脾性。
獒犬的毛发很光亮,身上又是厚厚的长毛摸上去的触感有些神奇,像是摸到了酥软的棉絮一般,一摸就有些停不下来。
而獒犬好像是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不停地闻着,也不再乱动而是慢慢的趴坐了下来。
脑袋还在文锦心的手掌上蹭,看上去很喜欢被她这么抚摸。
兰慧从一开始惊恐到了不可置信,“姑,姑娘……这……”
实在是太刺激了!
文锦心轻轻地在它的脑袋上揉,脸上不确信的神情也换上了笑,小心的安抚着兰慧。
“不要怕,它没有恶意的,它只是想和我们玩而已,你也来摸摸它。”
半人高的獒犬就算是趴在地上,也不容小觑。
兰慧吞了吞口水,低头看去,正好对上獒犬斗牛大的眼睛,还朝着兰慧发出了一声呜咽,兰慧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
往后踉跄的退了半步,猛地摇起头来,这也太太太可怕了。
文锦心赶紧安抚的顺着它的脑袋往下巴和脖子上轻柔的挠了挠,她以前好像隐约记得有看到过谁这么逗狗,就下意识的做出了这个动作。
獒犬应该是很喜欢她的这个动作,刚刚还凶狠的模样瞬间一变,很是享受的趴回了地上。
双眼一眯别提多乖顺,完全看不出方才凶恶的样子。
别说是兰慧看傻了,就连阿冰都半张着嘴巴不敢相信,沈玦有好几只猎犬,将军是最凶猛的,平日里喂食的下人都是战战兢兢地。
谁能想到,这娇美如花的表姑娘瞬间就把将军给降服了,说出去怕是都觉得他在说大话。
身边的沈玦则是半眯了眼,脸上挂满了不爽,这小畜生也太没出息了。
要是人给了吃喝被勾走也便罢了,不过是漂亮姑娘摸一摸,居然就没了脾性,躺着任人抚摸。
实在是太丢人了!
獒犬实在是庞大,文锦心逗了一会,手都有些软了,就打算收了站起来。
大约是感觉到文锦心要走,獒犬撒娇似的用大脑袋往她身上拱,逗得文锦心咯咯的笑了起来。
正好傍晚的阳光从叶片间倾泻而下,落在她的脸颊上显得格外的美艳动人,再伴着那清泉一般清丽的笑声,忍不住让人看得痴了。
阿冰还是个毛头小子,头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便是沈玦心中再是不屑,也忍不住的多看了两眼。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迅速的压下心中那不明所以的暗涌,面色微变,用力地在阿冰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
沈玦的双微眯,看着那边逗着将军高兴笑着的文锦心,心里升起一股不快的情绪。
手指放在嘴唇上一吹,原本还闭着眼舒服的吐着舌头的獒犬,迅速的睁开眼。
前一秒还在文锦心的怀里小鸟依人的撒娇,下一秒就威风凛凛的往前冲,甚至因为突然的站起来,还把半蹲了许久的文锦心给撞翻在了地上。
獒犬或许是看到文锦心摔倒了,还迟疑的顿了顿。
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
獒犬不再往回看,迅速的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亲昵的在修长的腿边绕圈,从喉间发出讨好的呜咽声。
跟着沈玦往竹林的另一个方向而去,自始至终沈玦都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
而被撞倒的文锦心,不等兰慧扶她就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朝着沈玦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
即便没有看到他的脸,只是听见声音,她已经能确定那一身似火的少年郎是谁。
-表哥。
第10章
文锦心不是没怀疑过獒犬是怎么出现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沈玦故意的,只觉得有些碰巧。
此刻看着沈玦离去的方向,有些失神,她的眼前浮现出沈玦痛苦而又深情的目光。
其实也不怪她没感觉到这份情感,她进府后的一年时间,和沈玦几乎没什么太多的交际。
还是沈恒璘到了广州府之后,因为沈恒璘的关系,她和沈玦接触的机会才多了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沈玦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但可以肯定是,现在的沈玦还不喜欢她,自己还只是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妹。
即便事后她也觉得挡鞭子的行为是有些冲动,可她却从未后悔过。
沈玦可以为了她谋反,为了她不顾天下人的反对立她为后,她挨得这一鞭又算得了什么呢?
“姑娘,方才,那是世子爷?”
兰慧上次已经见过自家姑娘不要命的样子,对着沈玦的印象也很是深刻,怎么说呢,她的私心是不喜欢沈玦的。
倒也不是因为大家都说他不好,主子的好坏不是她一个丫鬟能议论的,她会觉得不好,单纯是因为文锦心的失态。
她是伺候着文锦心长大的,她家姑娘绝对是这世上心地最好最单纯的姑娘。
夫人从小教她读书写字,即便不出深闺懂得道理也非常的多,琴棋书画文章笔墨样样都会,她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自家姑娘。
她也从未见姑娘和人急过眼动过怒,更是没把她当做下人来看待,府上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姑娘的。
可一进王府,自家姑娘就跟魔障了一般,这可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发生过的。
兰慧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切的根源全都是因为世子爷。
而且姑娘为他挡了鞭子,免了王爷的责罚,他非但没有一声感激,还一次都没上门探望过。她从未见过如此无礼的人。
她是姑娘的丫鬟,自然就有责任要保护姑娘,在王府住了这大半个月,她感觉所有人都很好,唯一要提防的就是这位世子爷。
这会看到那红火的衣服,马上就生出警觉来,本来嘛,这好好的王府怎么可能会突然蹿出恶犬来。
细细一思考,就更觉得沈玦危险,顿时恨不得马上去老太妃面前好好告上一状,绝对不能让自家姑娘被小霸王欺负了。
文锦心当然不知道兰慧在想些什么,胡乱的点了点头,就收回了目光往回走。
“世子爷也真是的,姑娘怎么说也是他表妹,不护着还想着欺负您,亏得您还如此待他……”
文锦心生怕她的话被旁人听去,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兰慧,不可妄言,方才那是不是表哥另说,便真是他,他也不会纵犬伤人的。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兰慧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如今不在文家了,文锦心虽然是老太妃的侄外孙女,但在这王府到底是外人,她们如今寄人篱下的,自然要谨言慎行。
可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姑娘。
她刚才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口不择言,文锦心一说她便知错的捂了嘴巴四处去看,还好此刻并没有人经过。
“奴婢失言,再不敢乱说了。”
文锦心知道她是关心她,拉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我不是责怪你,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们如今是客人,还是要多谨慎些,好了,我们回院子去吧。”
兰慧点了点头不敢再乱说话,扶着文锦心一路回了院子。
彩珠已经取回了药,等了她们好一会,看到她们回来就迎了出来。
“姑娘这是去哪了?竟是比奴婢还晚了些许。”语气里有些焦急,还不自觉的带了些询问的口吻。
文锦心下意识的就皱了皱眉,之前她病着都是杜妈妈在照顾,她好的差不多就让杜妈妈回去伺候老太妃。
之前杜妈妈在时没觉得,如今彩珠成了她身边的大丫鬟,竟是摆起了姿态来。
一个丫鬟居然管起主子的行踪了?
前世她对身边伺候的人并不在意,只知道彩珠手脚灵活能言会道,常会说起府里的人和事,她有一段时间很是喜欢彩珠。
为此还冷落过兰慧,后来是彩珠到了放出去成亲的年纪,她就赏了不少的银子送她出嫁。
现在想来,这个彩珠倒是不简单的很。
文锦心性子随和,但不是真的软弱可欺,之前是因为没在意,如今知道了自然不能让个丫鬟爬到头上来作威作福。
听了她的话,文锦心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既不看她也搭理她,直接带着兰慧从她身边走过。
彩珠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她一直觉得文锦心性子软好说话,自己又是李氏派去的人,不免有些底气。
自诩是表姑娘房里头一份,连兰慧都没放在眼里,时常在其他下人面前吹嘘说表姑娘待她如何好。
大家都羡慕她,说她运道好碰上了表姑娘,只有彩珠自己心里知道。
她来伺候文锦心那是带着任务的,李氏让她照顾的同时还要时刻注意着她,就连每日做了什么都要汇报。
好在文锦心也安分的很,一直待在房里养病,倒是让她落了个自在,不用做什么事就能白得了好处。
彩珠还在心里说李氏小题大做,这么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做什么妖,哪里需要这么盯着。
没想到她就没跟着一会,人就不见了。
彩珠也是生怕期间出了事,她会被李氏责罚,这才有些焦急没有注意语气。
看文锦心不搭理她,彩珠赶紧跟上前去,“奴婢该死惹了姑娘不喜,奴婢只是担心姑娘的安危,一时情急还望姑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