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如刀,梁月此生没觉得自己有更加残忍的时候。
“可我不想要你。”
酒意终于涌上来,叫天地都旋转。
梁月喃喃,声音随风走,尹阙似乎没有听清,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将刀子捡起来,重新握在手里:“我不想要你。我真的喜欢蒋泊舟,喜欢得要紧,喜欢得连碰一下手机看看时间都害怕我会下意识地找他。”
“尹阙,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好没出息。”
一刀无情,划破对方的皮肉,一刀凌冽,连自己都不放过。
尹阙的手仍旧悬在半空,冷风吹得手背发白,掌心却仍旧显得红润温热。
“你追着他走,除了难过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但凡他能让你笑,我当年都不会对你……”
身后人脚步声逼近,是风又加紧,梁月回头,只看见蒋泊舟面色发白,唯独双眼爆红。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一棍下来,尹阙抬手一挡,直接被打得一个趔趄。
蒋泊舟怒火上头,觉得不解气,直接丢了棍子上去,将尹阙从梁月身边推开,抡着拳头就冲过去。
尹阙嘴角当即见红,眼看着梁月被蒋泊舟拉到自己身后,咬牙冲上去,揪起蒋泊舟的衣领就跟他扭打在一起。
新仇旧恨,说一起算,就真有一起算的时候。
陆和渊他们跟着赶到,男人一伙拥上去,将蒋泊舟和尹阙勉强拉开。硝烟弥漫,被冷风盖不下去,蒋泊舟眼睛瞪着尹阙,只想要把他剜肉剔骨,被陆和渊跟庞戈架着,还是想要一股脑往尹阙那边冲。
陆和渊快要架不住他,庞戈狠了狠心勾起一拳锤在蒋泊舟肚子上。“你疯了!你这样闹,梁月姐怎么办,好看吗?!”
一句话冷水一样,兜头淋下,将蒋泊舟的理智拉回来两分。
梁月怎么办?她被何绵绵拉到一边抱着,脸色发白,眼睛看着这边,却是迷蒙着,似是虽是都能一头栽倒在地,看得蒋泊舟心里彻底慌乱。
蒋泊舟看了尹阙一眼,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抹掉,深深吸了一口气,挣脱开陆和渊,将庞戈也推开,一句话没说,朝梁月走过去。
何绵绵看见蒋泊舟走过来,当即挡在梁月面前,“我送她回去,你滚吧。”
蒋泊舟此刻才后知后觉,觉得身上伤开始隐隐作痛,低头看着何绵绵,咬咬牙,“你让开。”
何绵绵不动。蒋泊舟看向她身后的梁月,后槽牙紧紧一磕,“阿月,我听见你跟尹阙说的话了。后面都听到了。”
他看见梁月肩膀一抖,那双垂下去的眼抬起来,终于肯将他装进眼里。
“跟我谈谈,阿月,跟我谈。”
他语气卑微,叫何绵绵都惊讶,梁月纹丝不动,看着蒋泊舟,浅浅双眸映着蒋泊舟的模样,却是死水一样。
“阿月……”
庞戈过去帮汪释拖走尹阙,林婉盈朝何绵绵走过来,将她的手拉住,低声劝她:“解铃还需系铃人,走吧,绵绵。”
何绵绵不肯走。梁月是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跟何绵绵说:“你们先走,等会儿我去找你。”
何绵绵一万个不放心,耐不住梁月坚持,只好捏了捏她的手,说:“我在停车场等你,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梁月终于是把话听了进去,点了点头。何绵绵这才放下她的手,看了蒋泊舟一眼,跟着林婉盈走开。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
梁月低头,刚才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烧近滤嘴,她把烟头丢到地下,脚踩下去,把火星踩灭。
“阿月。”
蒋泊舟走近一步,梁月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抄进衣兜里。
“谈吧。还有什么好谈的,一次性说完,别拖泥带水的。”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头尽是抵触和冷漠,看得蒋泊舟忍不住咬牙,心都紧着,疼,真的疼。
曾经亲密无间,交颈而卧的人,如今隔着冷风面对面,远得像是银河两岸,此生不可相逢。
“为什么那些话不跟我说?”
梁月双手抄进衣兜,眉头渐渐拧起来,将蒋泊舟审视一番。
她忽然笑起来,歪着脑袋,笑得肩膀都耸动,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为什么不跟你说?”
梁月冷笑,“我十年前就想跟你说,说蒋泊舟我很喜欢你,问你愿不愿意要我,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干什么去了?你追薄绛去了。你们卿卿我我,叫我好生羡慕。记不得了吗?刚刚不是就一样吗?你分明记得很清楚,刚刚不是还给我重演了一遍?”
蒋泊舟面色都发白,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想要拉梁月,被她给躲开。
“她昨天才来彭城,这是我跟她吃的第一顿饭。我带她来,只是……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留下你了,你怎么就能厌倦我了?怎么能就那样丢下我?”
“凭什么我就不能?”
梁月眼睛红而肿,泪直流而止不住,嘴角却还带着刺骨笑意。
“凭什么非要我去满足你恶心的占有欲?凭什么要我永远跟从前一样,跟在你屁股后头跑,你喜欢谁你追谁,我就呆在一边看,你寂寞了,没人陪你玩了,你就回头来逗逗我?凭什么要我任你处置,随你宰割,等着有一天被你丢掉?跟钟芷瑜一样,甚至连她都不如。凭什么?!”
蒋泊舟双手箍住梁月手臂,一瞬额头青筋暴起,连眼中都炸起血丝,“我没想过丢下你!从来都没想过!”
梁月浑身颤抖,尖叫着抬起膝盖就是对着蒋泊舟腹部一顶,正中方才庞戈锤的那处,疼得蒋泊舟都后退两步,将梁月的手臂松开。
“没有?哪回不是你丢下的我?”梁月一双眼红了个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凝聚在下巴尖上往下滴,可此刻真的是被蒋泊舟气笑了,笑得将嘴唇舔舔。
梁月抬脚似是要走,蒋泊舟吓得直起腰来,伸手要去拦她,却见她弯下腰去,捡起刚刚被他丢在地上的那根木棍。
梁月舔舔嘴角,甩棒球棍的姿势,单手掂了掂那根木棍。
“阿月,我真的没有……”
“你再说一句没有!”
木棍挥动起来破风,呼啸一声,直冲蒋泊舟的腰过去。蒋泊舟反应快,弯腰伸手一挡,手臂结结实实扛了一下,登时一条胳膊就麻了。
蒋泊舟难以置信,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梁月。
“没有?”梁月红着眼冷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吊着我,让我看着你一个一个地换女朋友,你当我没有心不知痛是不是?你明知道当年我是看见你和薄绛,才气得跟了尹阙,你不也还是跟薄绛有来往,今天不也还是把薄绛带来,带到我面前。你还能说没有?”
梁月又是一棍子要朝蒋泊舟身上挥,被他直起腰来伸手来挡,一下子将棍子抓住,让她动不了。
蒋泊舟掌骨发麻,“我只求你好好留在我身边,之前不是都还好好的,我想对你好,我能对你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呆在我身边?非要这么倔!”
梁月抬脚就是往蒋泊舟小腿上一踹,蒋泊舟闷哼一声,让她将木棍抽回去。
“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说要对我好,要让我开心,让我笑?蒋泊舟,你有哪一点做到了?你只会让我疼,而且你明知道怎么做我会疼,你就怎么做。不是吗?你要那样才快活,对不对?”
又是一棍子破风而去,直直摔在蒋泊舟肩胛骨上。
梁月用力用得狠,自己都被震得手臂骨微麻,手被木棍带着垂下,指尖都微微颤抖。
“你今天带薄绛来,根本就不是要我回到你身边。你只是忍不了我先离开你,要泄愤,要我陪一起你疼罢了。”
方才尹阙一拳打在蒋泊舟脸上,庞戈一拳锤在他肚子上,甚至梁月那两棍子加上一脚,都不及这几句话让蒋泊舟真的痛。
此刻才叫悔不当初,悔了今晚,悔得连同十年前的乱帐都叫蒋泊舟悔得肠子发青。
和他在一起,她有没有一刻能真的开怀?她实际上在想什么?她心底里在害怕什么?他一无所知。梁月没有说错,她了解他,远比他知道的多。
说着“两个人寻开心不就够了吗?”的,是梁月。但是将这句话一字不落付诸实践的,却是他蒋泊舟。可他蒋泊舟,何时让她开心过?
蒋泊舟直起腰来,右手捂着左手手臂,还是执拗要伸向梁月,“阿月,我……”
他头上冷汗直冒,受着梁月视线剜肉刮骨,却终究还是半个字辩驳说不出口。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梁月抬手一摸脸颊泪水。
“这些年是我蛇心吞象不知好歹。是我厚颜无耻,追在你屁股后头满街跑。蒋泊舟,你才是好样的。”
他的原话,被原原本本反着送回给他。直到此时此刻,蒋泊舟才是真真切切知道慌乱起来。她如同手中流沙,终于是不能再由得他握住。
“阿月……”蒋泊舟艰难吞咽,伸向梁月的手都顿住,半寸不敢向前,“对不起。”
除了这个他还能说什么。
“阿月,我真的,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蒋泊舟往前走,伸手想要将梁月抱住。
“尹阙说我没长进。不是的,我长进了,我没再利用他来报复你。我起码不用像你一样叫人恶心。还有……”
梁月后退一步,彻底与他拉开距离。手指松开,木棍哐当着落地。
“你给我记好了,不是你丢下的我,是我,他妈的,甩了你!”
第46章 第46朵玫瑰(元宵节加更)
正月十八,宜嫁娶。何家内外早就热热闹闹一片,女孩子叽叽喳喳,将穿着金丝红绣旗袍的何绵绵团团围住。
“哎呀,怎么老陆还没到呀……”
不过是何绵绵一句嘟囔,何家女孩子们便炸了起来。
“你急什么呀?新娘子今天可不能这么着急,要矜持!矜持的呀!”
“就是,你得好好享受这一天嘛,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事,正是你家老陆给你表忠心的大好时候。”
“可得给我们老何家的姑娘挣点气,别让他们以为我们说话软就是好欺负的。”
大喜的日子,当拦路伴娘的可不止梁月一个。何家虽然远在姑苏,可也少不了几个堂姐堂妹出来撑场面,梁月不会下多狠的手,可这帮何家军的铁娘子可不一样,说着的是吴侬软语,动起手来可是一副,纵使陆和渊是一只铁公鸡,也得给他拔毛剥皮的架势。
梁月坐在何绵绵身边,给她将身上旗袍的褶子都给抚平整,抬手覆盖上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她。
何绵绵伸着脖子凑到梁月耳边,“你可得看着点她们呀,我这帮堂姐妹玩得凶得很。”
梁月只看着她笑,“我哪里能够看得住她们,一个个穆桂英要挂帅一样。”
何绵绵着急,她能理解,但也还是觉得好笑,只能搬出套话来安慰她两句:“你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你们家老陆吧。他对你舍得,也不是那种能够任由她们欺负的人,你怕什么?”
“我就是忍不住担心嘛!”何绵绵低头,攥着自己的裙角就开始扭,她一低头,头上的烫金流苏就坠下来,挡住了脸颊。
梁月将那几条散下来的流苏拨回去,将裙角从她手里头揪出来,说:“这么快就开始护短。”
何绵绵抬起头来,将梁月的手攥住,“待会儿他们来,你可以在这里不出去的,跟在我后头就行。”
她知道何绵绵在说什么。她是何绵绵的伴娘,蒋泊舟是陆和渊的伴郎。那晚的争吵无第三人知道,可梁月那双红肿的眼睛藏不住秘密。
“行了,今天该是我照顾你,不是你来保护我。”梁月努努嘴,嗔怪道:“新娘子,正结婚呢,严肃点!”
何绵绵扑哧一笑。
“来了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群穿着小礼服的伴娘呱啦呱啦叫着往外头客厅跑出去,梁月只留在卧室里头陪着何绵绵,攥住她的手。
何绵绵屏住了呼吸,一双含情目看着卧室门,没有穿鞋的双脚在床边晃荡,脚趾缩在了一块。
她的心上人,要过五关斩六将,给她穿上婚鞋,带她走入婚姻。她现在一颗心在胸膛里头砰砰作响,叫身旁的梁月都能听到。
卧室门外,客厅里头,都还是一片寂静。可大门外头,陆和渊西装革履,口中叼着玫瑰捧花,却是趴在电梯旁边的地砖上,一下一下做着俯卧撑。在他的身后,跟着蒋泊舟和庞戈,还有陆和渊的两个高中好友,一共四个伴郎。五个大男人一同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一个个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薄薄一层汗。
何绵绵那几个堂姐妹当真不是吃素的,一面在旁边嚣张地数数,一面在旁边拿着手机给地上一堆男人录像拍照。
“要娶我们何家的女儿咧,身体不好可是不行的噢!”
庞戈本来也就不常去健身房,在四个伴郎里面最先趴下,手脚乱动,只用拳头锤着地忿忿不平。有了一个趴下,剩下的也就撑不住了,最后只剩下蒋泊舟跟陆和渊两个还在起起伏伏做着俯卧撑。
庞戈舔了舔唇,骂骂咧咧,“姐姐们!要做到什么时候,给个头啊!”
何家几个姐妹只笑着不说话。
陆和渊偏头看了一眼蒋泊舟。蒋泊舟倒是还没觉得累,他在健身房里头泡着的时间要比他在电脑前面多,一帮兄弟里面,就他体能最好。但陆和渊这么一眼扫过来,他也醍醐灌顶,手下一软就跟着趴在地下。
“恭喜姑爷!”
好阴险的江南女子。庞戈在后头忍不住叨叨了两句,揉着自己的手臂说这周别指望打游戏了。
喊了一声姑爷,门却还没开,门外的何家姑娘摊开手,都是空空如也,门内有个声音喊:“门外的姐妹手里没钥匙!”
靠,这是要用钱砸的意思了。
陆和渊正笑着,门外的姑娘已经说,“我们姐妹手里塞满了红包,门内的姐妹自然就开门啦!”
陆和渊单手拿着捧花,手抄裤兜,风轻云淡:“给我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