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霖抬手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个烟圈来,“梁月,你好好想想,要不要买我这只绩优股。”
梁月半晌没说话,“我自己走不出来,这么快接受新的人,我做不到。”
谢泽霖啧啧两声:“白费了我给你做的蛋糕,你那一脸感动,我还以为我有戏呢!真是,人家好伤心的啦!”
他这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看得梁月想立刻脱下运动鞋扣在他脸上。
“感动又不是喜欢。以前蒋泊舟好的时候,让我感动的事情做了不少,然后呢?我得学着分清感动和喜欢了。”
谢泽霖没半分沮丧的意思,笑着叹了口气:“那狗东西真是卡了个好时候出现。”
梁月笑他,“我高三才认识蒋泊舟,你跟我高中前后桌三年,没见你放一个屁?什么好时候?”
谢泽霖又是一伸手搂着梁月肩膀,另一只手夹着烟往外展,仿佛橘子洲头指点江山,“都说了我对你当年那个鹌鹑样儿不感兴趣,我多诚实的人,总不能骗你说我暗恋你好些年。”
梁月摇摇头,“我这些年底子其实没变过,换了皮不换馅儿,不然也不会在蒋泊舟身上栽倒第二次。基本我跟你试试,结局也不怎么样,还不如现在这样,你喊我一声好哥哥,我罩你,给你找份好工作。巴黎我地头,我说了算。”
谢泽霖笑得直抽气,“你这人,玩的时候看起来挺潇洒的,怎么内心这么脆弱?好好好,不接受就不接受,连先跟我装一装都不要呢?小弟我免费送上,外头租男友都得一周两千呢!蒋泊舟现在不是还没有离开巴黎吗?你先把我带在身边,刺激刺激他也好啊!不解气吗?不香吗?”
梁月看了他半晌,“他是那样气走我的,我要是这样,跟他有什么区别?算啦!是我自己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还真得要时间自己去想想,就不辜负你这只绩优股了。”
谢泽霖笑起来,用肩膀轻轻推了一下梁月,“好,好哥哥你搞快点儿,时间不等人,红颜花易老。”
他说着,还伸手在脸旁,把头发往耳后往那么一带,一副小媳妇模样,缓缓发出一声二声调的“嗯?”
“去你的。”梁月笑着踹一脚谢泽霖的小腿肚。
还没等梁月再开口去骂他,衣兜里的手机却是先响了一声。
谢泽霖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笑着打哈哈:“零点了,生日快乐!我走啦!”说完,谢泽霖识趣转身就走,听见梁月一声“谢谢”,也只是挥了挥手,连头都没回。
梁月摸出手机来一看,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卡蜜尔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谢谢你愿意降临在这个世界里。”
梁月低头,指尖在屏幕上点,敲出一句话去回复——
“谢谢你愿意接纳我进入你的世界。真正的我。”
泪水滴下来,弄湿了屏幕,梁月用手掌托着擦了擦,文字消息是发了出去,却是把微信打开了。
梁月点开蒋泊舟的微信。上头绿色框框,显示着“正在输入中……”。一瞬消失了,一瞬又出现,终于还是消失了。
指尖在屏幕上划,把联系人彻底删除。
第55章 第55朵玫瑰
窗外云雾阴沉,似是有雨雪酝酿,梁月停好车走进屋内时,乍一瞬间从极冷走入温暖中,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瑟缩着抖了两下。
艾达也被梁月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步,抻着前爪伏身下去。
“外面太冷了吧?”
文森特的声音传来,梁月抬眼,就看见他从客厅走过来,臂弯中搭着一条披肩毯子。走到玄关处,文森特将毯子递给梁月披上,伸手将艾达的额头揉了揉。
“应该要下雪了,虽然不是初雪,但是是你回来之后巴黎第一次下雪。都快一周了。”
“是啊,快下雪了,湿度太大了。冷得刺骨。”梁月说着将鞋换了,裹上披肩,一面吸着鼻子,一面往里走。
文森特跟在后头,笑笑说:“总比彭城好,只是冷,湿气钻骨头,却又看不见一片雪花。”
梁月没回应,直往厨房走去,找卡蜜尔。
今天的厨房是红豆香。梁月走进厨房时,却看见卡蜜尔在切巧克力。
“不是今天轮到我教你做双皮奶吗?”梁月把包放在厨房的中岛流理台上,指甲轻轻在袋子外侧弹了两下:“我把牛奶买来了。”
卡蜜尔抬起下巴来,看见包里露出一角牛奶盒子,问道:“一盒吗?”
“两盒。我怕我做得不好,多备了一盒。”
卡蜜尔笑,“正好,可以给我用。”
“来。”梁月闻声扭头,文森特递过来两张面巾纸。
梁月有些怔愣,道了谢接过来,将鼻子擦了擦,丢到厨房垃圾桶里,洗了洗手,去看炉子上小火熬着的。
红豆在水里翻滚,已经胀大不少,中心的一小撮已经爆开豆花,将水染得泛暗红。梁月将火关小了一些,另取了一只小锅来,将包里的一盒牛奶拿过来打开,倒进锅中熬煮。
文森特在厨房帮不上忙,顺了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又重新回到客厅壁炉前的工作台。
厨房内只剩下巧克力切碎时清脆解压的声音,混着红豆与牛奶的香气,宛若人间仙境。
“最新的那本手稿看得怎么样?有趣吗?”
梁月取了只勺子将牛奶搅拌,回答卡蜜尔的问题:“还好,艾米莉的主题是东方的神话,用西方神话体系去构建东方神话世界,这个想法不错,只是文化还是有差异,在中国不见得能行得通,但在法国和欧洲的市场,接受程度会高很多。我觉得不错。”
卡蜜尔伸手要去将热水壶取过来,梁月先一步,将热水拿过来倒入白瓷大碗中,好让卡蜜尔将巧克力融化。
“那就好,留下吧,你今天再挑一本新的带走。”
梁月“嗯”了一声,用测温枪一扫锅内热牛奶,关了火,将牛奶倒入流理台上三个小小平底布丁杯中。
红豆在锅中逐渐化身软糯,巧克力在温热中消除棱角。
“我明天要去一趟里昂,去见一个老朋友,你陪我去吗?”
“不了,我约了一个作者见面。明天我……”
“你买的是脱脂牛奶噢。”卡蜜尔捏着牛奶盒子,偏头看向梁月,问:“你不是说过,双皮奶要用全脂牛奶吗?所以你才另买的呀。”
梁月一瞬愣住,将卡蜜尔手中的牛奶盒子拿过来,将上面的字看清。
“完蛋。”梁月低声骂了一句,伸手捏起装了热牛奶的布丁杯,敲动两下,布丁杯底与桌面轻轻撞击,里头仍旧是牛奶流动无阻,丝毫不见奶皮凝结。
梁月扶额叹气,“抱歉,我买错了。”
卡蜜尔伸手在梁月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说:“没关系,那就过两天再吃双皮奶好了,今天只有红豆牛奶了。幸好热可可还可以做,只是奶泡要打久一点罢了。”
梁月尴尬笑笑:“我当时真的以为我买的是全脂牛奶。”
卡蜜尔将牛奶加入融化的巧克力中,用小铲子轻轻搅拌混合。梁月将炉子上的火熄灭,让红豆缓缓冷却,另取了一只杯子来打奶泡,准备着等会儿用来装饰热巧克力。
奶泡缓缓成型。
“因为蒋。是吗?”卡蜜尔问。
牛奶中旋转的料理机停下。
“什么?”
热可可注入咖啡杯,半满,等着奶泡来装饰。
卡蜜尔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声音缓缓,如若可可丝滑,“因为,蒋还没有离开法国。因为你看见新闻了,签了维森写的小说的游戏公司,蒋的公司,被商业攻击的新闻?”
梁月本能想要促使反驳出口,“我并不知道他怎么样。”
说完了,梁月看向卡蜜尔的双眼,还是忍不住将真相吐露:“是,我从新闻上看到的,那边的媒体都被封死了,是巴黎这边的,报导那款游戏的近况,我才知道。我打电话去问我在中国的朋友,她们很久才肯说,是尹阙带着国外的资本在攻击蒋泊舟的公司,是蒋泊舟把消息封住了。”
卡蜜尔笑了笑,将梁月打好的奶泡取过来,一勺一勺覆上热可可的表面。
“他不想让你知道。”
卡蜜尔语气平稳,用词中肯,只是陈述事实,说不上褒贬。脱脂牛奶打出来的奶泡并不持久,棉花糖放上去,奶泡已经开始消减,热可可被卡蜜尔推到梁月手边。
“喝吧。该叫,法国姜茶?驱寒保暖。”
卡蜜尔笑容温暖可亲,梁月纵使心事再沉重,亦扯扯嘴角,将热可可捧在手心。
手心温热,却没叫思绪放松半分。热可可将手心熨帖,梁月只觉话如千斤重,压在舌尖难开口。
卡蜜尔看出梁月心中纠结,绕过流理台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手臂处抚摸两下,“那你想去见他吗?”
梁月没有犹豫,直接摇摇头,“我跟他没有可能了。我只是担心会影响别人。”
“别人?是指你以前的同事吗?还是,尹阙?”
梁月抿唇想了想,“尹阙。他说他当初回国只是因为我,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是让我外公放他回国的立足点,他背后的毕竟是外资,现在占有的市场份额已经很明显,我外公不会放任他坐大。我不想他被逼得不能留在国内。”
卡蜜尔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梁月的脸颊,“你的心真的是太软了。”
“对尹阙吗?其实他没有伤害过我,他跟蒋泊舟不一样。”
卡蜜尔点点头,“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我总觉得我不该去见蒋泊舟。”
“为什么会说‘不该’呢?”
卡蜜尔的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弯下腰来,回答着孩童提出的一个小疑问。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呀?春天的水为什么是绿的呀?连语气都带着宠爱,叫人心甘情愿在其中溺毙。
“他像一张网,不是,像漩涡一样。我总是感觉我去了就很难出来。我想躲开他。”
“可即便他是网,是漩涡,你也挣扎出来过,不是吗?”
卡蜜尔的语气中带着调笑,却没有让梁月恼火,卡蜜尔太过了解她。
“是。你说得对。可我好怕我一见到他,又会变回以前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胡说。”卡蜜尔双手捧起梁月的脸,“你可以说你不喜欢那个追着他跑的你,但以前的你跟现在的你一样,都是善良的孩子,我喜欢得不得了,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梁月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将卡蜜尔抱住,窝进她怀里。
卡蜜尔拍着梁月的背,说:“你跟他再次见面之后,其实做得不是挺好的吗?我们要多看看结果。你看,他都追到巴黎来了,在我门口求着我让我告诉他,告诉他你过得怎么样,好不好。求着让你原谅他。这样,就做得很对。”
说完,卡蜜尔还补了一句:“有机会的话,写本手册,就按照这个做,再来一遍。还不开心的话,再来一遍,直到自己开心为止。”
梁月笑:“卡蜜尔,你真的永远都有办法让我开心起来,是吗?”
卡蜜尔嘴角弯弯:“当然。”
梁月叹了口气,“卡蜜尔你真好。”
……
巴黎夜,快九点,灯火已近阑珊,第七区向来闲适,此刻如同小兽前腿交叠着将脑袋安置,等待安眠。
梁月的车刚刚停入车位中,下车时不忘返回,将后座上的厚厚一本手稿拿起来抱住。
手稿上头,留着一张亮黄便条贴,上后法语字母龙飞凤舞,除却数字之外,只怕唯有梁月能够分辨。
梁月将手稿抱住,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过两三个街区,酒店隐藏绿影中,白墙黑窗,门厅深深。梁月直直往里走,服务生上前问询,梁月捏着那纸便签,将上头的房门号报出。
“告诉蒋先生,我在露台咖啡厅等他。”
服务生应声说会将话传递,送梁月到电梯口,目送她进入电梯,往楼上咖啡厅而去。
蒋泊舟来到露台咖啡厅时,梁月点的花茶刚刚端上来,她随手将笔当作书签放进手稿中,抬头时恰巧撞上蒋泊舟投过来的目光。
衬衫整洁,西装休闲,外头大衣看着新,该是落地之后在巴黎现买的。人靠衣装,面上没留须,干干净净,但衣饰也遮不住人憔悴,梁月的视线落在蒋泊舟眼下颧骨,半晌才收回来。
不过一周光景,蒋泊舟这副卖惨模样算是下足了本。
梁月半句招呼没打,蒋泊舟脚步初显踌躇,还是上来拉开椅子坐下。
“阿月。”
梁月久了没听他的声音,一瞬只觉得恍然,如若隔世传来,连喉头都微微泛酸。
可梁月没想跟他寒暄,眼垂下去便开门见山:“蒋泊舟,你回国去吧。留在这里没有必要。”
蒋泊舟并无再奋力辩解,双手十指交握,安置在膝头。梁月瞧见他眼中沉沉一片,一瞬不知道该如何将话说出口。
该说的,不该说的。软的劝告,硬的争吵。早已轮番上阵。如今的蒋泊舟并无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只单纯与她身处同一城中,叫梁月连发脾气的立场都失去。
“蒋泊舟,从前的事情……”
“我会回去的,你放心。”
并不在梁月的意料之中,她腹稿中软话狠话一句未说。一个念头甚至涌起来:以退为进?抑或是,陈仓暗渡?梁月记忆中的蒋泊舟,在情爱这场博弈中,从来都不是主动撤退的一方。
蒋泊舟似是读出梁月眼中疑虑,将话明明白白说透:“今天下午我就让助理定了机票,等会儿凌晨飞回彭城。我刚刚已经在整理行李,你放心,我明白我在这里你会不高兴,我不会缠着你,我会尽快走。”
梁月点点头,将面前花茶茶杯勾起,“好,那我祝你一路平安。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