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说着要站起来,蒋泊舟终究没忍住,急急开口,“阿月,听我说……”
“我跟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要说的话之前都说完了,蒋泊舟,我跟你真的不可能了。”
“我明白,我明白。”蒋泊舟连连点头,“只听我说完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你不找我,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就像这些天在巴黎一样,我没有找过你,我真的不会再打扰你。”
梁月没说话,把扶在桌边的手放到膝头。
蒋泊舟松了口气,视线凝在梁月脸上,近乎贪婪,似是最后一眼,想将她五官表情尽数拓印保留。
“我这几天去过很多地方。”蒋泊舟将梁月的话生生截断,“你读过的大学,你去过的城市,我都去过。我明白,在你没有我的时候,你过得很好。这十年,你变了,变得很好。只是我不是。”
蒋泊舟将话重复:“这十年,我没了你,过得并不痛快。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这些年,我身边的人来来走走,没能留下任何一个长久的。是我混蛋,拿不出真心来爱人,我活该一个人。我总觉得你从前那样喜欢我,是属于我的,你回来,我就一定能留得住你,是我错了。”
蒋泊舟看向梁月。姑娘视线落在面前的花茶上,下颌骨处线条抽动,藏着翻涌情绪。
蒋泊舟如履薄冰,连喊出梁月的名字都略带犹豫:“阿月,对不起,我说着要对你好,要疼惜你,想娶你照顾你。我是真心,可也有占有欲作祟,最后还是伤了你,对不起。”
梁月站起身来,“好,希望你说到做到,再也不要来找我见我,放我安生。”她说完,立刻将桌上的手稿抄起来塞进包中往门口走。
身后蒋泊舟并无再疾行追上来,只看着她从门口一转而过,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七区上空迷离夜影不见星空,雪花不甘心悄无声息,终于华然落下。
第56章 第56朵玫瑰
时间打马走过。
三月末孟春将要远走,巴黎雪仍未远去,纷纷扬扬混着雨,将万物都弄得泥泞不堪。
梁月在出版社门口收伞时,还碰到男同事用公文包抵在额头,匆匆跑进屋檐遮蔽之下,身上风衣摆动,倒未显出半分狼狈,停下脚步来,将肩膀上水珠拂去的时候,尚且还能在平缓呼吸的间隙,笑着与梁月寒暄问好。
“雨夹雪真的,太麻烦了,不是吗?又湿又冷的。”
梁月甩甩手上长柄伞,随手放进门边的伞筒上,一抬头便是看见男同事一双笑盈盈绿眼睛,仿佛盛着未到的春意,冷雪寒雨之中,暖了半室春,却暖不了一人心。
风衣衣兜里手机震动,梁月浑然不觉,半点没有把手机摸出来的意思,只对面前人说:“是啊,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吧,春天都快要来了。”
男同事弯腰伸手,为梁月将门打开,与她一同走进出版社内,电梯上行。
电梯内安静,梁月衣兜中的手机震动个不停,连男同事都听见,轻声问:“不担心是急事吗?”
男同事低头,瞧见梁月下颌骨浮现,听见她回答:“工作的事情,现在还没到工作的时间,不能将客户宠坏了。”
美女小老板已经这样说,男同事只笑着赞同附和。
电梯门打开,男同事的手自然挡在电梯门边上,一手护在后头,让梁月先出去。
后脚跟着前脚迈出电梯,梁月一声“谢谢”尚且未说出口,倒是先听见不远处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声。
绿白色调的办公桌之间,OL衬衫套裙来来往往,西装裤腿蹭着高跟鞋,偏地有人半倚靠在梁月办公室的门框处,花衬衫一件,松松靠着身材支撑,将锁骨都展露。手上还捏着一杯咖啡,低头啜饮时目光勾着梁月不放,一双剑眉还往上挑动。
除了小太子还能有谁?
身后的男同事走出电梯,只看见汪释那副不着调的纨绔模样,尚且没有看见梁月眼里的不屑,还关切地低声询问,是否要叫安保。
梁月笑起来,对男同事解释时,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让汪释也听清。
“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土豪朋友。”
汪释:“……”
男同事识趣一笑后离开,梁月将手包往手肘处一夹,一面将手套扯下来,一面往办公室走。
“什么风把小太子吹到我这儿来了?”
汪释见梁月走过来,将咖啡杯轻巧端着,跟着梁月走进办公室。
小太子哪里会将冷嘲热讽的机会轻易放过:“不错啊梁月,蒋泊舟在国内为你醉生梦死,你在这里左右逢源。”
梁月将手包往桌上一放,脱下外套来挂在旁边的衣架子上,终于把手机摸出来,按亮了屏幕看了一眼,将静音模式开启,屏幕倒扣,丢在桌上。
“不错啊小太子,最近生意不景气吗?怎么有时间把语文重修了一遍?成语用得这么顺?”
秘书将梁月的咖啡送上来。办公室两人已在宽大办公桌两侧面对面坐下,两步外头就是靠着落地窗的沙发小茶几,偏坐得如同两军对垒。
咖啡杯碰着杯碟,清脆一声响,将冰破开,单刀开场。
“说吧,覃勤那边有什么事情是你还都还搞不定的,要你费心神功夫过来找到我?”梁月的冷嘲问句刚刚抛出口,尚未给汪释两句解释的时间,热讽随即跟上来:“你也是有趣,还真找了个好人家回去相妻教女。”
汪释只叫牙齿咬了舌尖,叫搬起的石头砸了脚。
论牙尖嘴利,汪释哪里能够在梁月面前占上风,孙子轮流做,更何况今日轮到小太子,求人办事,求得还是早就惹得炸了毛的冤家对头,梁月记仇,汪释只恨自己没把这点记清楚。
汪释陪笑两声,将手里的杯碟放下。
“我说梁月,好歹我们从前那么铁,没必要这么难为我吧?是,算是我混蛋,‘满粥’那回不该拿你当枪使。我还不是为着勤勤。你也不是看不明白。再说了,你挺喜欢勤勤的不是?”
梁月只抱臂看他,也不回答,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冷眼不动等他玩花招,汪释却不再辩解,也跟梁月一般干坐着。
“还有要说的吗?没有我就工作了。”说着,梁月伸手就把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挪过来打开。
“哎!别啊!”小太子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好办,忙伏身去把梁月的笔记本盖上抱起来。起身时手肘捧着咖啡杯,差点没把小太子的西装裤毁掉。
小太子抱着梁月的笔记本,半是要挟,半是求饶,“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这样,GOC接下来一年开发的游戏,背景我都从你这里买,这样还不行吗?”
梁月往后一靠,倚着椅子靠背,倒是将汪释由头到脚再由脚到头打量了一番,终于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汪释听见梁月朝电话那头吩咐:“准备份游戏版权合同,为期一年。对,到明年三月。半个小时之内拿进来,再把目前的所有小说版权报价整理一下,发给中国的GOC游戏。”
电话放下,梁月抬起眼皮算是将汪释正眼瞧进去,“你现在是什么职位?你的签名,管用的吗?”
汪释咬牙:“管用!”
算是被拿捏住了三寸,汪释这回是就差给梁月下跪赔礼,连把电脑还给梁月的时候,都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双手捧上去。
小太子嘟囔两句:“难怪蒋泊舟苦哈哈的,遇上了你。”早把孙子当了个彻底,嘴巴上却还是不逞两句威风不罢休。
小太子还骂骂咧咧,“我不过就利用你泡妞,还就那么一回,也是为了你。你就这么对我,我再怎么混,也不会跟蒋泊舟一样,攥着刀子往你心口捅,你当我是什么人?”
梁月托着笔记本电脑的手微微一顿,眼眸垂着叫人看不清。她将电脑放下,也没有打开,将咖啡杯挪到自己双掌之间。
“别废话,说吧,什么事。”
汪释也知道梁月不想谈蒋泊舟,他嘴贱是嘴贱,却也知道此时该识趣地闭嘴,免得再将梁月惹毛。
小太子重新坐下,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
“是勤勤之前写的那本小说,不是要出影视了吗?准备拍网剧,周播,一边播一边写剧本,要她去跟组去当编剧。她开学就大二了,哪里有时间。可她又不肯让别人接手,还说想休学一年。这怎么行……”
汪释说得起劲,直眉飞色舞,梁月端着咖啡,也没喝,只看着汪释,忽地摇头笑了笑。
汪释停下来:“你笑什么?”
梁月说:“笑你。”
汪释:“……”
梁月把咖啡杯放下,十指叠在桌上,话倒是没带刺:“笑你这个浪荡子,终于也有当老妈子的时候。我倒是小看了我们……勤勤。是吧?”
汪释却将嘴撇撇,说:“行了行了,笑够了就可以了。说吧,肯不肯回去帮我这个忙?”
梁月倒没先将可否说出口,先是反问汪释:“网剧是吗?叫什么名字?”说着,已经伸手去将旁边的电脑打开,指尖已经放在键盘上。
汪释回答:“《任我舞》。”
梁月半个键没敲下去,以为自己听错了,把笑忍住,再问了汪释一遍:“你说叫什么?”
汪释脸上也是尴尬:“投资方定的名字,帝都来的人,半句彭城话不懂,还说自己迷什么金庸,迷什么《笑傲江湖》,乱起的什么名字,真特么丢人。”
梁月握拳轻轻咳嗽两声,还是将剧名输进搜索框,“也算是切题。要是拿覃勤那本小说的名来当剧名,才更加上不了台面。覃勤呢?她没有意见吗?”
汪释白眼一翻:“她?当笑话一样听,还说有意思,就用这个吧,还说比之前‘风归去’改的名字好多了。”
梁月听着只笑,指尖在笔记本触控板上划着,将资料看了一遍,指尖忽然停下,将屏幕顿住。汪释瞧见梁月手指的动作,挑着眉往前挪,还没看见屏幕上的内容,梁月已经将那页面关闭。
梁月手指勾着笔记本的盖子将电脑合上,“现在拍摄地点怎么还没个准信儿公布?怎么只有小道消息?内部定了吗?”
汪释一愣,当即明白过来,知道了刚刚梁月是看到了什么,慌忙说:“那个,虽然网上说在定海拍,不是真的,会改,会改!”
梁月指甲在桌面点了点,停下来,“为什么不在定海拍?定海的影视城不是离彭城最近吗?定海那边的报价,连我都知道是行业最低,不是吗?你这就一部小网剧,还想要什么大制作?”
汪释撇撇嘴:“还不是因为你,本来都说在定海拍了,我一说要来找你当编剧,蒋泊舟那边就跳脚了。”
这部网剧不过是为着游戏铺路的试水,更是计划着以网剧的模式先播出,连播放权都没想好该怎么卖,主演更是,都是新人,剩下几个主要的配角,都还是这几年曝光度不大的老戏骨,从剧本到演员,摆明了是不打算进行大投资。
可这小小一部网剧,后头东家却是不小更不少,帝都来的投资方不算,还有GOC和“风归去”,自然,少不了“空大”。
第57章 第57朵玫瑰
汪释伸手揉揉眉头:“你还真的厉害,整得蒋泊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跟个996的和尚似的,吃斋念佛还像陀螺一样转。”
梁月点点桌面,“说正题。扯什么有的没的。”
“我不知道你跟蒋泊舟说了什么,反正他那边的原话就是这样,梁月要来当编剧,就不在定海拍,要在定海拍,就不能找梁月。这回我们可是指着蒋家那边,算我真当一回孙子了,你要不行行好,你开这个金口,就在定海拍,给我省点儿娶媳妇儿的彩礼钱,投在这部剧上的钱可真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赔了。”
汪释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喷了一堆,梁月只抓到一句有用的。是蒋泊舟不让她去定海。为什么呢?梁月第一个想到的是薄绛,再者,是想到曾经蒋泊舟声泪俱下说的那句话,再也不会主动来见她。
“姑奶奶!姑奶奶!”汪释伸手在梁月眼前晃了晃,“就是一部小网剧,‘空大’那边估计连庞戈都不会派过来负责,顶多就是个小马仔。你行行好,怎么样?”
“我正好也不想见蒋泊舟。既然他开了这个口,免得我来做恶人,我何苦给自己添堵,你们自己定吧。你用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去一线实战砍价吧,就别浪费在我身上了,不在定海拍,我就点头。不然,小太子就另请高明吧。”
说着,旁边的电话响起,梁月接起来,“嗯”了两声,说了声“进来。”这厢话音刚落,那边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打开,秘书捧着文件走进来。
秘书将合同递上来,报告说版权报价表格已经整理好,按照之前的邮箱地址发给了GOC。梁月将文件夹接过,秘书点头离去。
梁月从旁边的陶瓷笔筒里抽了只签字笔,夹在文件夹里头,推到汪释面前,一个字不再说。
汪释拧着眉头看着梁月,长长叹一口气,把笔摸过来,翻开文件流利签下大名,推还给梁月。
合作达成,梁月终于愿意尽三分地主之谊,将汪释送到电梯口。
小太子嘛,改不了好为人师的臭毛病,临进电梯轿厢,还是忍不住扭头来跟梁月苦口婆心:“我说梁月,我是真看不惯蒋泊舟,可我也真当你是朋友。你虽然不在国内,可要是你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是没有办法,他以前那副德行,比我还混,现在也算真的回……”
“关我什么事?”
梁月只一句话冷冷将汪释的嘴堵住:“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汪释叹气:“不是,你也真是……”
梁月双手抄进衣兜,说:“行了,劝我跟他,劝我原谅他,我看你是想当媒婆当说客想疯了。”
“得得得!算我自讨没趣!”汪释抬手在沿着嘴一划,当作拉上拉链,双手将梁月的指责挡住,逃入电梯。
梁月转身走回办公室,咖啡尚且微温,最后一口被喝下,剩下个空杯子,放在倒扣着的手机旁边。梁月走回办公桌后头坐下,打开电脑,停顿半晌,还是把它合上,伸手将手机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