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剑津笑,头轻轻上下点,“好,外公欠囡囡两次。外公努力还。”
梁月伏身在梁剑津的手边趴下,让他的手指可以正好碰到她的额头。老人的指尖在她额前轻轻滑动,渐渐平稳下来,身边机器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滴滴声。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提醒梁月时间到了。
梁月缓缓起身,慢慢将自己的手从梁剑津的手下抽出来,将他身上被子整理好,再揉揉自己酸麻的小腿,这才跟着护士出去换下探视衣。
病房外头,聂行还在等,只是手里多了个纸袋子。
梁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自己都先吓了一跳,“太晚了,聂助理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找个酒店入住。”
聂行却说:“深夜不好打车,我送梁小姐去酒店就回去,梁太太就要回来了,梁小姐还是不要跟我推来推去,得快点走了。”
聂行说到这里,梁月也不再说什么,跟着聂行往电梯走。
一侧电梯刚刚合上,另一侧电梯门就打开。
蒋嘉雪拢了拢身上的外套,“都是你,怎么说好是替我一个小时,让我在休息室睡了这么久,要是梁佩华知道我让你一个孩子去照顾公公,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呢!”
蒋泊舟只陪笑,“您都这么累了,我多照看一会儿又有什么所谓的,我都快三十了,怎么就是个孩子了?我可会照顾人了,我还叫人送了您喜欢吃的点心过来,很快就送到,您忙了一晚上,等会儿吃一点?”
“我哪里是忙了一晚?”蒋嘉雪拍了拍蒋泊舟的手臂,“你才是呀,刚刚赶回来定海吃饭,饭都没吃上就跑这里跑那里的,你这眼睛都红成这样了,你快回去睡吧。”
蒋泊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答了句,“哎,好。”
……
聂行一路将梁月送到酒店门口,定海蒋家家门阔,各行各业都有涉及,酒店业自然不会被排在外,可这一家,却并不是蒋家的。
聂行从衣兜中掏出一张房卡,“梁小姐。”
梁月看了那房卡一眼,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聂行似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上一直拎着的纸袋子递上去,“那梁小姐请收下这个吧,都是梁小姐的私人物品,现在夜深了不好再买,今天在酒店住是用得上的,明天下午4点,我还会来接梁小姐去医院探望梁老,我加了梁小姐的微信,梁小姐通过一下,关于梁老,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我。”
梁月愣了愣,没有伸手去接,聂行的手就悬在眼前,骨节勾着纸袋绳子,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好,谢谢。”
聂行没有回答,只颔首,转身往车那边过去。梁月转身走进酒店,开了间房,捏着房卡等电梯准备上楼。
电梯缓缓下来。
梁月手指勾开那纸袋,一套睡衣,还有内外衣裤各一套,都是她穿过的,本该在蒋泊舟家中,竟没有被丢掉。她指尖探进去,将底下拨开。下面还压着一个眼罩,也是她当初留下的东西。有个小塑料瓶子晃荡,被捏起来一看,褪黑素,她失眠时总要靠这个入睡,捏开盖子一数,正好是三天的量。
叮。电梯到了。
梁月抬脚迈进电梯。纸袋照旧满满,被丢在电梯外的垃圾桶边上。
第63章 第63朵玫瑰
聂行再来接梁月去医院看望梁剑津时,开的并不是那辆姜黄法拉利,换了辆深灰色宝马,算是终于能跟他的气质贴合,估计这次是自己的车了。
车在酒店门口停稳,聂行正要下车给梁月开门,梁月倒是自己先往前走,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半分不劳烦他。
聂行也没说什么,只通过内视镜朝梁月看了一眼,彼此点了个头算是问好,油门踩下,车踏着原路朝医院而去。
梁月一晚都没有睡好,裹着酒店的浴袍,怎么也不算舒服,便是睡着了也是梦境纷叠而至,半刻不得安稳。辗转到了十点多,又去买了睡衣与眼罩,路过药店时带了一盒感冒药回来,靠着感冒药才算能够睡着。
闹钟响时,梁月尚且迷糊,感冒药当安眠药用的后遗症,嗓子都干渴得如同在烧,灌了好几杯水才算缓和。
“梁小姐。”
“嗯?”梁月回神来。
“刚刚梁老已经从重症监护病房转了出来,探视时间可以久一些,也不需要再换探视衣鞋,但是还是和昨天一样,会由我和护士提醒梁小姐探视时间。”
梁月双手碰着咖啡纸杯,喝了一口,点点头,“好的,我明白。谢谢。”
到了医院,梁月倒没有像昨晚一样要在休息室等好久再过去,聂行带着她直接去了13楼的VIP病房,跟护士交代两句,就直接在外头等,让护士陪着梁月去看梁剑津。
病房门刚刚关上,聂行仍站在走廊,捏着手机给蒋泊舟发了条微信:【梁小姐已经进病房了。】
蒋泊舟那边秒回了一个“好”字。不过十多分钟,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蒋泊舟脚步缓缓,沿着电梯往单人病房走。
离着梁剑津的病房还有一段距离,蒋泊舟却并没有再往前走,挥挥手,把聂行喊了过去。
蒋泊舟身上还残留淡淡烟草味,聂行走近,他却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这么近,我刚抽完两根烟,你身上沾了烟味,她会知道的。”
聂行没说话,只叹昔日浪荡子横走江湖,今日却如赤膊走钢丝,只一个如履薄冰。
“她今天怎么样?”
聂行回答:“您让我送的东西,梁小姐都没有要,昨晚应该没有睡好,早上去了一趟商场和药店,刚刚接梁小姐的时候,她还带着杯咖啡。”
蒋泊舟垂着眼沉默半晌,手抄进衣兜,又将烟盒捏了捏,“她就这个性子,只是昨天我找不到别人把她用惯了的东西给她,要是何绵绵在就好。”
聂行提醒一句,“覃勤也在定海,昨天我提的时候……”
“不行,覃勤不可以。”蒋泊舟摆摆手,“没事,辛苦你了。”
聂行倒是笑起来,“您都给我加这么多工资,我手头上的工作也交给了别人。”
蒋泊舟摇摇头,“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梁老那边,算不得乐观。万一……”
万一梁剑津离世……
不远处病房门似是动了,蒋泊舟连忙说:“她好像出来了,快去看看,我先走了。”说完,人立刻往电梯间跑,连影子都透着狼狈。
聂行叹了口气往回走,正遇上梁月转身缓缓合上病房门。聂行问:“梁小姐不多陪梁老一会儿?”
梁月转身来,看着聂行只摇了摇头,“说了一会儿话,外公说累了想休息,我陪了一会儿就出来了。现在时间还早,聂助理不用送我回去,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好,那我送梁小姐到楼下。”
梁月还是摇头,“聂助理在这里等吧,刚刚护士进去查房了,我怕病房这里没有人守着,护士要嘱咐事情也找不到人。”
聂行终究没勉强,只送梁月到另一边的电梯口,看着她进电梯,等着数字一直到了一楼。转身回来时,正巧看见蒋泊舟站在病房外头,双手插在衣兜里,往电梯这边看。
蒋泊舟双唇抿紧,朝聂行点点头,“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守着等梁家人过来。”
梁剑津病房门打开,护士走出来,朝坐在外头的蒋泊舟看了一眼,说:“蒋先生?梁老喊您进去。”
“我?”蒋泊舟肩膀都是一抖。他在这从昨天晚上守到现在,从重症到普房,梁剑津清醒睡去好几回,他也不是没有在梁剑津眼前出现过,只是老人家半个字都没跟他说过,连个正眼都没有瞧过他,这个时候,叫他?
蒋泊舟进病房时,梁剑津正闭着眼睛养神,听见门动了,当即睁开眼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
“您老今天精神很好,估计很快就能出院了。”蒋泊舟说着,走到病床边,椅子在脚边,他却没坐下,只站着,看向旁边五斗柜上的苹果与陶瓷刀。“我切点水果给您留着?”
他的手刚要碰到陶瓷刀,老人家却开了口,“不用了,帮我升一下病床,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蒋泊舟侧身调整了病床高度,扶着梁剑津坐起来,又在他背后多垫了一个靠枕。
梁剑津咳了两声,抬起下巴往旁边的扶手椅扬了扬,“坐吧。”
“是。”蒋泊舟拉开扶手椅,在病床边坐下,双手放在膝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梁剑津垂下眼去,胸骨带着皮肉起伏,缓缓呼吸几回,“多的我也懒得跟你说,只一点。我死了之后,我想把梁家老宅留给阿月,你怎么想。”
梁家老宅?蒋泊舟一瞬拧紧眉头,霎时间也想不通梁剑津意之所指。如果梁剑津把梁家老宅留给梁月,梁月绝对不会拒绝,房产交接,她得在国内耗费大把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又回法国去。
再者,以梁月的性格,怎么可能由得梁家老宅空置积灰,梁剑津留给她的东西,必然要耗费她时间与精力去管理,如同一只巨型铁锚,将她牢牢牵扯。
无论是眼前还是长远,都是蒋泊舟求之不得的,梁月在国内,在他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在能够看得见他的地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有办法知道,他所作出的每一分改变和努力,都有办法叫梁月看见。
他怎么想?他当然想。
“梁老。”蒋泊舟沉默半晌,“小辈求您一件事,别把老宅留给梁月。”
梁剑津抬抬眼皮,倒是罕见地笑了笑,“阿月拿了老宅,就如同在国内重新生了个根。你这样殷勤地跑前跑后,不就是为了要她回到你身边吗?我见你算是懂事,临了想帮你一把你也不领情?”
“要是您把老宅留给阿月,梁校长必然会叫阿月难做,争夺遗产不知道有没有尽头,即便是阿月真的得到了梁家老宅,她在彭城一日,梁校长只怕就会让她难过一日。而且……”
“而且什么?”
蒋泊舟苦笑,“阿月现在恨我入骨,我是想天天都能看见她,可是我也舍不得她一刻不舒服,您纵使是真的想帮我,我还是觉得,算了吧。”
梁剑津视线在蒋泊舟脸上逡巡。蒋泊舟脸上明明白白的哀戚与无奈,倒半分不像是伪装。
“我老了,病了,是自然。留不久了,不论是这病房,还是日后我的葬礼是阿月的母亲和舅舅操持,尹家人都没办法来,谢家人还可以,但阿月的舅舅是指望着谢家把阿月带走,不是指望着谢家带她回来,所以,谢家也算了吧。”
老人抬起手来,手背还连着点滴,指头朝着蒋泊舟点了点。
“阿月要是想来我跟前看我最后一眼,只有你能带她来,只有你能做到。大好良机,以后都不会再有,你会不用吗?”
蒋泊舟点点头,说:“我想用。”他此刻倒没说谎,明白将实话说出来。
“可真的用了又能怎么样?要是从前,我自然会用尽手段让阿月回来,好坏善恶都没有关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您遗嘱上没有把梁家老宅给阿月,我都能让她得到。可如今不行了,把她绑在我身边,她也不会对我多看一眼,她还会难过,对我更加厌烦痛恨。”
梁剑津看着蒋泊舟,忽地笑起来,轻轻咳嗽两声,“你呀,也算是长大了,终于懂事了。你爷爷还跟我说,说你为着阿月追到法国去,把家里的事情都丢开不管,还生你的气呢。”
蒋泊舟低下头,“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阿月曾经那么喜欢我,是我辜负她,我也……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追回她,只是我不想让她觉得,曾经她喜欢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还是死不知悔改。我是,是真心想改过的。”
梁剑津胸膛起伏,缓缓将胸中气吐出,“好了,我问完了,你走吧。”
蒋泊舟却没有起身,问了一句,“那梁家老宅的事情,您只是试探我的,是吧?”
梁剑津点头,“我当然不会让阿月难做人,只是,孩子啊,等我走了,阿月对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你要想清楚,想好了。”
蒋泊舟看着老人浑浊双眼,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
蒋泊舟起身要走,还没到病房门口,身后梁剑津又把他喊住:“还有一件事。”
“您说。”
“要是阿月想来看我最后一眼,你找个法子劝劝她,让她不要来。她如果执意要来,你就帮帮她,但,千万别让她妈妈再欺负她了,啊?”
蒋泊舟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说完转身退出病房,将病房门轻轻掩上。
一回头,却见梁佩华站在走廊上,一手拎着个保温汤盅。
“你怎么在这里?你姑姑姑父呢?”
蒋泊舟双手抄进衣兜里,“医生要跟家人商量梁老的病情,姑姑和姑父都过去了,我留在这里。既然梁校长来了,我先走了。”
梁佩华“嗯”了一声,却是直到蒋泊舟走进电梯,她的视线都是紧紧跟在身后。
电梯里,蒋泊舟翻出聂行的微信,将电话拨通,“找梁剑津的律师,想办法摸清楚梁剑津遗嘱的内容,尽快告诉我。”
第64章 第64朵玫瑰
卡蜜尔走出航站楼,看见蒋泊舟在外头等的时候,都有一瞬恍惚,仿佛又回到巴黎她家门前,蒋泊舟像个迷途旅人一样朝她走来。
“卡蜜尔,谢谢你能来。”
蒋泊舟伸手想要替卡蜜尔接过行李,却被她伸手轻轻一挡,只好收回去,领着卡蜜尔往外走。
定海刚刚下了第一场秋雨,气温骤降,卡蜜尔走出来的那一刻,都忍不住将领口叠了叠。
蒋泊舟替卡蜜尔将行李放到后备箱,绕到车头处坐进驾驶室,没一丝犹豫迟疑,直接驱车前行。
卡蜜尔问:“露娜怎么样了?”
蒋泊舟回答道:“在酒店,我现在就送你到酒店去。她还不知道你来了,我的助理还没告诉她。”
卡蜜尔点点头,“她外公的情况,她还不知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