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玫瑰的人——莲子百合糖
时间:2020-02-26 09:12:41

  她还没回应,只觉得肩膀连着背后一暖。是和那天一样的鼠尾草,带着大海的味道,清清爽爽的,和周围那微微刺鼻的烟味格格不入。
  蒋泊舟双手抄进裤兜,只闲闲站在她身侧,视线落在她的烟上,慢慢挪向汪释。
  汪释抬起下巴,直直看向蒋泊舟,越看他那张脸,越觉得心头滴血。
  五指收紧,汪释攥紧了手里的车钥匙,金属有些硌,在他手里都要怼出一个小坑。
  小太子心情不佳,周围的人也没敢起哄。
  只见汪释终于站直了身子,攥着钥匙,迈开腿,朝蒋泊舟走过去。
  小太子停在蒋泊舟面前。连梁月都摒住呼吸。
  小太子抬起左手,五指握拳,眼看就要落下。看客们连手机视频都打开了。
  蒋泊舟只岿然不动。
  汪释的拳头落下,一拳打在蒋泊舟的肩头。
  “你牛!”
  一声笑骂,算是泯了恩仇。
  蒋泊舟摊开手,汪释把那钥匙拍在他手上,还是觉得心疼,啧啧说着难受。
  蒋泊舟看着手心上那车钥匙,挑起眉毛来,似乎还不觉得汪释难受,要再添一把火。
  “听说你砸了两台保时捷去改装它。真舍得?”
  “艹!”汪释又是一拳砸在蒋泊舟肩头,哭笑不得,只咬着牙,“心疼死老子了!你还不如把我房子拿走!”
  梁月笑着吐出个眼圈来,瞄了一眼那车钥匙,“你那房子连带装修,兴许还真没你这车值钱。”
  汪释听着更堵心,指着梁月笑骂,尽是小孩子脾气,“我就不该让你攥这个局,赔大了。你们你们,狼狈为奸,坑我!”
  小太子不是输不起,梁月自然没有负担,一句叠着一句,尽情逗他:“车可以再买,改装的心血可换不回来。怎么?开个价,把车再买回去?”
  小太子眼睛真的一亮,“成啊!”
  蒋泊舟痞笑一声,从梁月手里拿过她的手包打开,将钥匙放进去,扣上手包再交回梁月的手中,指甲盖将包扣一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行啊,看我们阿月要卖多少钱了。”
  围观的姑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真踏马性感勾人。
  汪释目瞪口呆,“艹,你!”
  梁月心头一颤,瞬间只觉得恍惚。
  曾经他爱也这样,把赢来的车钥匙丢进她的小书包。还说:我们阿月看着卖,攒点钱多买两本五三做做。
  曾经的梁月脸红得像个桃子,此刻的梁月不过一愣,那双鹿眼只霎那便浮上诱人的笑。一唱一和,梁月对着汪释摇摇自己的手包,“那我可得好好估估价。”
  汪释,“……”
  狼狈为奸。
  蒋泊舟的手垂下,自然而然地握住梁月的。梁月的牙根都轻轻咬住,笑容只凝着不敢散去。
  他捏着她的手指,只觉那指尖冰凉,低头在她耳边说:“走吧,去塔里躲躲风。”
  汪释那帮人还有得玩,开场是演完了,可今夜还长,没人会这么早下山。汪释已经被摆平,蒋泊舟和梁月都没兴趣,也没必要陪着他们玩下去。
  梁月点点头,跟着蒋泊舟往那九层塔里走去。
  塔下广场如同荒原,冷风肆虐,毫无阻拦。走进塔内,登时好了许多。
  梁月穿得单薄,即便披着蒋泊舟的外套,也觉得手脚冰凉,走到室内,连脸颊都有些发红发痒。
  塔的第一层最为宽阔,最中央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玻璃柜子,里头放满了红绸带和桃木牌。若是白天来,会有工作人员卖这些东西,让游客可以用来登高祈福。游人最爱这些,不留个“到此一游”不肯罢休。
  左侧,一道宽阔的木质楼梯贴着塔身蜿蜒而上。梁月要往那边走,却被蒋泊舟拉住了手腕。
  “躲风就好了,你穿着高跟鞋,还要爬上去玩吗?夜里凉,上头更冷。”
  梁月翻了个白眼,歪着脑袋朝他笑,“‘来都来了’嘛!鞋有什么要紧的?”说着就伸手脱了脚下的三寸恨天高,闲闲拎在手里,朝蒋泊舟耸了耸肩。
  蒋泊舟看见梁月赤脚踩在地上,眉毛一横,“我背你上去。”
  “背着我爬上去?蒋少爷,你想摔死我就直说。”梁月笑得不行,正说着,看见蒋泊舟也弯腰下去,看样子是要脱掉鞋子给她穿。她哪里肯,转身就往楼梯上跑。
  “你!”蒋泊舟咬牙切齿,却眼看着她已经快到二楼。
  梁月停下脚步,手扶着楼梯的木制扶手,微微弯下腰去看蒋泊舟,“我三十七码的脚,穿你四十二码的鞋,还不如让我去划船呢。别磨蹭了,上来吧!哪里有这么娇气!”
  说话时,梁月手还勾着那细细的高跟鞋带子,摇摇晃晃地惹人心神。说完,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蹭蹭地往楼上跑,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蒋泊舟双手叉腰,舌头轻轻顶了一下上颚,是真的拿梁月没有办法,只能摇摇头认命,跟着她往上爬去。
  越往上,塔面越小,楼梯的台阶却越来越高。梁月的体力倒底不如蒋泊舟,不过两三层便被他追上。蒋泊舟没说什么,将她手里的鞋与手包拿过来拎着,跟在她身后走。
  一个走在前头慢慢往上头挪动,一个跟在后头,散步一般走着。
  她没穿鞋,红色的连体裤裤边飘逸,随着她的步子在那脚面处晃着,一步与一步之间,裤边上浮,露出一段脚踝,转瞬又消逝。
  红的衣料,火一样。
  白的脚踝,血管透蓝绿色,玉石一样。
  一步一步踩在深褐发红色的楼梯上。
  脚趾因冷蜷缩起来,圆而小巧,缀着红色的指甲油,跟那衣服一样。
  蒋泊舟别过脸去,明明是初冬深夜,却有些热得快要额头冒汗,他只将双臂的袖子往上挽了挽固定住。
  蒋泊舟问:“这是你第一次爬这塔吧。”
  梁月稍将一口气喘顺,答:“不是。是第二次。”
  已经是第六层,梁月每一步都踩得小心,右手攥紧了扶手,一眼都不敢往下面看,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第二次?
  “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连这塔的门槛都不肯迈过去,只喊着要回去。”
  上到第七层,梁月已经没有心思去回答,却仍旧不肯停下来,往第八层走去。
  “本该是高考那天,我来过碧云山,我让我爸带我来的。”
  蒋泊舟记得,梁月没有参加高考。高考过后几天,她户籍上满了十八岁,直接去走程序跟了父亲的国籍,接着出国,再也无音讯。
  踏上第八层。
  梁月停下脚步,扶着楼梯,几乎是贴着那塔的墙壁,喘了两口气,朝蒋泊舟笑了笑,“就第八层吧,不想上去了。”
  说完,梁月从蒋泊舟手里勾来高跟鞋,随手一丢,走向第八层那个面向外侧的小门洞,只背靠门洞边上的墙,坐了下来。
  蒋泊舟瞧她抱着膝盖喘气的样子,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了一些,贴着脸颊。风从门洞里往外吹,带着她的发丝往外飘。
  他背后也出了汗,一下子停下来,只觉得衬衫后头凉凉的,说不出的畅快。他也往那门洞走过去。
  第八层空间狭小,两人隔着一个小小门洞坐下。外头风声紧,如同野兽呼号。
  “等会儿下去的时候,让我走在前面,免得你腿软摔下去。”蒋泊舟后脑勺贴着冰凉的塔砖,偏头看向梁月那张发白透红的脸。
  梁月撅起嘴来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嘲笑自己,累得不行却仍旧嘴硬。
  “我能爬上去,我不弱的。”
  蒋泊舟仰起头来,压抑的笑声在小小的塔室中回荡。
  梁月侧身,赤足将蒋泊舟的小腿轻轻一踹,奶凶奶凶的模样,“不许笑。我只是不想上去!”
  “好好好,是是是,是阿月不想上去!”
  梁月又是一脚蹬过来,却被蒋泊舟捉住了脚腕,不能往回抽走。
  梁月耳根一红。
  蒋泊舟低着头,却抬眼望过来,那双眼黑得仿佛看不见底,似有野兽在里头蛰伏。此刻耳边冷风呼号,为那野兽将低低嘶鸣配上。
  “你脚好冷。”
  蒋泊舟似是分毫不觉尴尬,只将另一只手松松握成拳,往掌心哈了两口热气,伸过来就覆盖在她的脚背上。
  过电一样,梁月将脚抽回来,蜷缩抱住膝盖,没再看蒋泊舟一眼。
  听说人在深夜里最难守住伪装,更何况是这样冷而累的冬夜。
  那火红耀眼的玫瑰花瓣一片片剥开,蒋泊舟窥见那个十六岁的梁月,躲在里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抱紧,团成刺猬的形状。
  “阿月……”
  “十年前第一次来碧云山的时候,我就很想上来看看,去最高的那一层。”
  她既然开口,他不好再往下说。
  “第二次来,想着都要走了,不如真的上去看看。那年我也是停在这里来,第八层。
  “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要是第九层不好看怎么办?那我上来这么难,不就都白费了?算了吧,第八层也挺好的。留着第九层,一直留着一点点追求,好像也挺好的。’
  “所以我就停下了,再也不想上去。就留着吧。”
  她偏头。他一直看着她,眉头皱着,显得眉弓更高,双眼更深邃,能难以捉摸。
  “阿月。”
  “嗯?”
  “留在彭城。”
  蒋泊舟说。
  “我赢了,你答应我的。”
  她也看着他,愣了片刻,竟扬起嘴角,笑容难得带了三分温婉文静,话却不着调,比他还多了两分痞气。
  “怎么,不要我以身相许了?完蛋,我好难过。”
  蒋泊舟垂下眼眸,又抛出个问题来,“你攒这个局,汪释答应你什么了?”
  “你这记性真是好,不愧是高考状元。”
  蒋泊舟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只听着风声,等着她的答案。
  梁月沉默了半晌,蒋泊舟听见她啪嗒一声打开手包,烟盒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接着是打火机清脆的一声。
  “我说,让他无论输赢,以后滚远点儿,我要等‘空大’肥了,卖多点小说版权。”梁月将那布加迪的车钥匙摸出来,捏在手指间,蔻丹红指甲将布加迪标志紧压。
  梁月扭过脸去看着蒋泊舟。他也抬起头来,看着那烟雾后头她亮晶晶的琥珀眸子。
  那双红唇带着笑,轻轻打开,形成一个圆,吐出一个烟圈来,飘在空中,撞碎在他的脸上。
  玫瑰花香,带着烟草的烈,将梁月的声音轻柔裹挟。
  “那小子算个屁,也配欺负你?”
 
 
第10章 第10朵玫瑰
  要是细细掰扯蒋泊舟和梁月这段孽缘,还能扯出两人八竿子勉强能打得着的亲戚关系。
  实在要排辈分,蒋泊舟应该算是梁月的远房表哥。如果没有这层在,十六岁那年,梁月说不定根本就遇不上蒋泊舟,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来那些牵扯。
  蒋泊舟母亲早逝,父亲蒋嘉禾在彭城为官,当然把他带来彭城。可蒋嘉禾忙,平日里只有司机保姆,他姑姑蒋嘉雪来彭城后,终于算是有家人在旁。
  蒋泊舟初次见到梁月,还是在蒋嘉雪的婚礼上。姑父梁蒙析的外甥女,梁家那个长得漂亮的混血小妹妹,除此之外,蒋泊舟对梁月再无印象,更别说高中考回了家乡定海市读书,对彭城梁家的事情再不关心。
  梁月高三那年,蒋泊舟再度敲开蒋嘉雪的家门后,他这才知道,梁月升高一时,被母亲梁佩华塞进了蒋嘉雪带的尖子班。蒋嘉雪索性接了梁月来家里住下,蒋泊舟回来时,他原先住的房间,早已归属于梁月。
  梁月记得,那时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对蒋嘉雪说:“姑姑,我挑了彭大,来彭城陪你!”
  岁月一晃,梁月站在曾经蒋泊舟站过的位置上。
  门打开时,梁月看见蒋嘉雪,一颗心就软下来。
  十年时光,对蒋泊舟格外留情,也同样厚待蒋嘉雪,一身奶茶色的家居服,短发梳得柔顺服帖。蒋嘉雪笑容如暖阳和煦,梁月一眼便知道,她还是那个行事果敢干练,待人慈爱温和的班主任。
  蒋嘉雪先是一愣,目光在梁月脸上停留许久,上下打量,一瞬快要哭出来,只迈出门框,将梁月的手握进手中。
  “阿月来啦!来快进来!都多久了,我快要认不得你了!”
  嘘寒问暖不断,叫梁月眼睛都有些酸。
  “怎么手这样凉,外头冷吧,来喝茶!”
  梁月脚还没迈过门槛,只先把手里的礼物捧到蒋嘉雪面前。
  “带回来的香水,觉得这个味道很适合蒋老师您。”
  蒋嘉雪自然喜笑颜开,拉着梁月进门,从鞋柜取了一双毛拖鞋给她换上。
  入户花园中央,被绿植花卉围绕的那张根雕檀木茶桌上头,热气还从茶桌里头慢悠悠地冒出来,桌面带着未干的水渍。
  梁月往屋里瞧了一眼,语气轻松,闲扯家常。
  “舅舅呢?晨跑去了?”
  “是啊,他那个人,十数年如一日。也好也好,免得以后得三高。”
  蒋嘉雪将那礼盒放在玄关的吊柜上,拉住梁月的手,索性就在那檀木茶桌边上坐下。茶具该是刚刚才清洗干净,放在茶桌上那个玻璃碗里头,用水泡着。
  蒋嘉雪捏起个木夹子,要去将茶杯夹起来沏茶。梁月忙伸手将木夹子接过来,蒋嘉雪也没有跟她客气。
  洗茶杯,备茶叶,水在一旁的热水壶里头呜呜作响。
  “在国外这些年还好吗?你父亲对你怎么样?那个法国女人呢?她那样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父亲没让你受委屈吧?”
  富家里养出来的女儿,说起别人的坏话来,都带着天真的可爱。
  梁月笑着摇头:“卡蜜尔对我很好,她在我身上花的心思,比我爸爸还多。爸爸出版社的生意不错,现在是卡蜜尔在打理,他有时候会参与,但时间大多还是花在写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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