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姬却道:“无妨,反正早就不想干了。”
这般淡漠消沉的瞳姬,秋暮还是头一次见到。
难道她老爹上次赏她一顿荆棘穿身,寒了她的心?!
一卷狂风吹开窗户,从未滴过雨的冥界暴雨如注。
神界无虚坍塌,六界暴雨不休。
忘川河到处飘着死尸残魂,岸边的彼岸花谢的谢折的折已凌乱不堪。路边也不见随意溜达的小鬼,只飘着无数魔魂及浊气四处猎食,吞了无数残肢内脏。
奈何桥上无一人,鬼差不知去了哪,就连忘川鸟也不见了踪迹,整个冥界如劫后末日。
“你可还记得书海。”瞳姬站到窗口望着外面残破的光景继续道:“书海里的**只是一道幌子,实则,书海之下藏着通往迷藏界的一扇门。”
“本来连通两个世界的共有三扇门。一是斗府的那口天井,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渡天灵珠。上古之时月魔毁掉那口天井后,斗姆元君以身化咒,彻底关了那扇门。二是蜃海的无音深渊,可惜只逃出一个阴阳人便被般若上神以金沙填了,后被转轮王一搅合,无音深渊彻底封印。”
“第三扇门便藏着这忘川河心的书海,也是最大的一扇门。不过此门身处天然阵眼之中,阵眼不断吸收来自天地的净气,以镇压邪浊之气,异世的魔魂邪气便不得轻易出门。再有,千诀乃上古净莲化身,只要他在,这天成的阵眼便源源不断吸收他体内的净化之力,这扇门永远开不得,我们不得不想办法除掉他。”
“可如今好了,他应了情劫动了凡心,流下无泪之泪,神力枯竭,阵眼几乎再吸收不到净化之力,藏于书海的异世之门便裂开一道缝隙,邪浊魔魂自缝隙里钻了出来,到了你们的世界。你立了大功。”
瞳姬言罢,眨了下眼睛,将秋暮带入书海之中。
往日那些成排的书架古籍早已不见,连成片的虚铃铛花也被折断了根茎,白色的残花飘满了水面。
水中央卷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魔气正打旋涡里不断溢出,空中是叫嚣不止的无数魔魂。
两人浮在水中央,连身边掠过的风都染着浓浓的浊气。
瞳姬道:“冥界还算好,如今的人间更像地狱。”
——
秋暮先去了趟仙界。天界的雨下得不比冥界的小,浮楼将天宫搬空了,仙族之人走光了,碰到个伤了腿躲在殿门一角的天兵方得知仙族已浩浩荡荡跑去了昆仑虚避难。
听闻昆仑虚有无极天尊遗留的结界,算是这世间最后一方净土。
妖界乱成一锅粥,妖王不知所踪,妖族余众倒是硬气,硬同魔魂浊气死磕,死伤无数。
至于魔界因浮楼坐镇,一掌撑出一道结界,保了魔族之人免遭战乱之苦,有几团厉害的浊气硬闯魔界结界,被浮楼的无虐箭射成灰,其余大批魔魂浊气虽不甘心,亦不敢造次。
浮楼的结界挡住了异界的邪魔,却挡不住天降的暴雨,魔族大军于大雨之下整装待发,气氛端肃。
最惨的要属人界。人界海河泛滥,再加上连日的暴雨不少沿海城镇全军覆没。更是有不少自冥界跑出的魔魂浊气,食人之肉,乱人心魂。
几座城镇已被屠净,不是被水彻底沉了便是被火烧成了灰烬,焦土之上,无一活人。就连空中漂浮的亡魂都被邪浊之气当做食物吞进肚腹,更多的城镇被魔魂浊气侵扰,活人化尸到处抓咬,无论是王公贵族亦是平民百姓,皆仓皇而逃惨叫连连,俨然一幅幅人间地狱图。
秋暮再返冥界时,三生已站在岸边等她多时,头上亦没撑个伞,一早湿了身子。
“如何?魔神大人天上地下游了一圈,可还满意。”三生阴阳怪气道。
“冥界的人去了哪里。”秋暮未曾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转而问道。
“哦,不妨告诉魔神大人。”三生抬袖指向散着寒冰之气的一处地界,“大家都被转移到了寒冰地狱,那些魔魂啊浊气啊嫌冷,没打算去逛逛,魔神大人要不要寒冰地狱一游,去听听冥界之人是如何看待您的丰功伟绩的,我想啊定会精彩,提神得很。”
没想到往日关押十恶不赦的冰洞竟成了冥界众人的避难所。
秋暮一指捻飞周身数十丈游荡的异界魔魂,瞥了眼三生,“还是你身子骨硬朗,大家都跑去洞内避难,你还敢大摇大摆在这忘川河边散步淋雨。”
三生望着溢满邪气的天空冷笑一声,“我天生天养的一块石头得天地日月精华孕育而成,确实比旁人硬了那么一点,自然也比旁人多了份恋土情结,哪怕被异界的浊魂削成泥,亦断不离开生养我的这片土地。”
“祝你好运。”秋暮说完,一道银光闪过,直入幽冥当铺。
三生望着仍不断溢出邪浊魔气的当铺,握紧拳头,喃喃道:“这并非我认识的那个你。莫要让我失望。”
当铺内,蛮荒九枝灯旁站着一道身着月衫的背影。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转身过来,弯唇一笑,“不愧为我当铺之人,本王欣赏你。”
脸是月神的脸,然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当铺主人那道浑厚低哑的嗓音。
“我乃天外天异世之主宰,平日里大家称我为王,依稀记得“禹”乃我的姓氏,我叫什么来着,好像儿时有个名讳,叫……无渡。”当铺之主向对方迈了两步,接着道:“月醒果然同那些愚昧的世人不一样,经过一番挫折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做事也够利索果断,敢逆天道掌自己命数,很有我们异世的血性。”
秋暮冷眼打量这异世之主,“我弟弟在何处,你为何霸占他的身体。”
无渡展袖,“非我霸占月神的身子,是我们俩共用这一个身子。”
秋暮思索片刻,猜测道:“你虽身为异世之主,身负无上神魔之力,却始终是一团不可成型的浊气,只能寄居于他人之身。上古之时,月神毁了渡天灵珠,你趁机附身于他,化作月魔,诛杀众上神。所以说月魔乃是你,并非我弟弟。”
“阳为月神,阴为月魔。我们乃共生体。”无渡脸上挂着一抹阴笑,“不过待我们异界大门彻底打开,你们这个世界便不会再有阳光,当黑暗吞噬掉最后一缕光明之时,月神便彻底为我所用,我将成为两世主宰,受两世之民膜拜,我乃唯一的神魔之身,即是神亦是魔,我将与天同寿做这寰宇中独一无二的霸主。”
神界无虚被毁之后,数日暴雨,哪里还见得到太阳。既然这怪物说阳为月神,阴为月魔,看来想见月神,须得见阳光。可这雨乃是异象之雨,怕是无人有这止雨的本事。
无渡一挥衣袖,两人落入书海。
河心旋涡上空囚着一人,脖颈四肢心口被一条条荆棘藤刺穿,好在此人周身有自生的莲花结界护体,以不至于被结界外那几簇张牙舞爪的荆棘藤蔓吸走仅剩的元神。
此人正是千诀。无渡竟将他绑来了冥界。
千诀发丝眼眸已呈冰蓝色,心口若隐若现的莲花印记,乃是他最后的神源,只待花盏熄灭,便是灰飞。
无渡好心情的解释着,“不愧为上古神尊,魂魄极其强大,被我异界的锁魂荆棘穿了这么长时间,身魂竟还未灭。他不死,这忘川河下的阵眼便在,连通两界的门扇便打不开,你看到的这些魔魂浊气只是我们异界的一小部分,更壮大的邪灵魔兽早就等不及了,只盼大门一敞,蜂拥而来品尝你们这异界生魂的滋味。”
他侧眸望向秋暮,“你猜,这盏净莲还能撑多久。”
秋暮的视线从千诀身上移开,只道:“与我无关,我只问你,你能否回溯时辰,重回上古,将云长诀还回来。”
“只要你肯再帮我一个忙。”无渡手指一扫,半空中出现六界遭难的各种景象来,“神界坍塌,六界暴雨七日。这雨已泼了四日,还有三日,暴雨方停。届时红月盈空,忘川阴气最盛,这河下的天然阵眼最易攻破。”
手指缩回,空中景象随之消失。
无渡指向浮于莲花结界内的千诀,“那千诀为自保,陷入昏眠,唯有你能唤醒他。三日后,红月出,只要你唤醒他,我便有办法让他身归混沌,而你的云长诀自会回到你身边。”
“我想知道待我叫醒了他,你用何方法对付他。”秋暮问。
无渡捻起一道水汽,河底的无泪渐渐浮出水面。九条脖子弯弯曲曲,千余只眼睛不停转动,仰天低吼一声便浮在原地不动,随时待命。
“很简单。”无渡颇为期待的解释着,“待那尊神睁眼看到无泪后自会陷入疯魔,我只要轻轻动一下手指,他这一生便圆满了。”
千诀神力已衰,怕是小小的地仙都不如,如今护他身魂的乃是他的本体莲花盏。他若在那莲花结界里安眠,外人攻不破,他亦无危险。但只要他醒来,那本体莲花结界即破,无泪便能轻易攻破他心神,另他疯魔。
看来那盏本体莲花乃他性命的最后一重保障。
秋暮望着阖眼安睡的尊神,点点头,“好,三日后,我想见到云长诀。”
“不成不成,魔后啊,你可不能给我戴绿帽子啊。”一道声音传来,浮楼于旋涡之上乍现,他随手敲了敲身侧的莲花结界,这才飞向秋暮,“刚解决一个情敌又来一个,一会千诀一会云长诀的,我的命怎么这么惨呢。”
“你来干什么。”秋暮头疼道。
浮楼瞥了眼一旁的无渡,伸手抓住秋暮的手腕,“我来接媳妇回家,你这当铺之主没意见吧。”
无渡眸底勾起一抹杀气,“浮楼,你身为大当家屡破我当铺规矩,你可知道你为何还活着。”
“当然是比你帅啊。”浮楼松开秋暮的手腕,一闪身逼到无渡身前,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挑衅,“我猜你一定长得特别丑,这才霸占别人的身子,一个连肉~身都没有的怪物,你怎么好意思出来溜达,不觉得害臊啊。我要是你,脸上捂块遮羞布乖乖滚回异界去,等长了脸再来。跟你这种连肉~身都没有的怪物打架,自我感觉丢不起那份人。”
无渡掌心托起幽冥心火,浮楼向后退一步,无虐箭亦自行拉开弓弦。
无虐箭和幽冥心火于空中相触,荡出一片气流,直掀得旋风肆虐河水暴涨。
游荡的浊气被扫了个干净。
秋暮稳住内力才不至于被气流掀飞,再看浮于半空的莲花结界,岿然不动,深眠的千诀全然不受干扰。
那上古本体莲花竟强大至此。秋暮心道,怪不得上古十二上神十一位遭劫,唯有他独善其身。
一击不成,无渡显然没打算放过屡次挑衅他的浮楼,掌心的幽冥心火凝出一条三头火龙朝浮楼袭去,秋暮一闪身挡在对方身前。
三头火龙弯曲了脖子,登时停止攻击,发出一声声龙吟,无渡咬牙道:“月醒,你以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便不敢伤你,我这便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让你明白何为敬畏之心。”
三头火龙长吟着冲向秋暮时,无渡的左手不听使唤般,捻诀召回了火龙。
无渡恨恨盯着左手,“……月神。”
看来月神还存有独立的神识,还未被无渡彻底为他所用,这倒是一线生机。
秋暮心里仿佛看到阴霾的天空撕开一道光,洒下一缕微渺的希望。
浮楼则趁机携着秋暮离去。
躲在书海一角的瞳姬松了手中紧握的玉箫。她望了眼莲花结界中安睡的那道身影,又望了望邪气四溢的河底旋涡。
“但愿来得及。”她轻声道。
浮楼这次动了肝火,打算重振夫纲,将秋暮掠回魔宫后关入地牢,下了血本甩出个结界将对方囚禁了。
未防止对方逃跑,还特意找心里美要了两条缠缠绵绵软骨绳将秋暮绑到吊环上。
玉露吓坏了,不知魔后又做了什么惹得魔尊将人锁入地牢。小青跟闹闹也是大眼瞪小眼表示不理解。
魔尊不是实力派无下限宠妻狂魔么。
唯有心里美一脸淫~笑,说那是情趣,玉露还年轻,不懂。
浮楼将人困住后,气得背着手,在地牢结界外来回踱步。
“你这个女人被我宠上了天,一点不把我当回事,根本不把我当男人是吧。今天我便要让你知道何为夫。”
紧贴着结界,望着一脸淡漠的对方,他气哄哄道:“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要在这地牢里过了,别想着出去了。”
见对方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不理睬他,浮楼又开始数落起来。
“我一个魔,都不屑跟那异界的怪物为伍,你好歹生于神界又混过鬼界,也算个老混混了,怎么能被那个连个肉~身都没有的无渡牵着鼻子走呢,那厮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坑,你还偏往里跳。”
敲了敲结界,以防对方睡着了,他接着默叨,“你说你一点妇道也不守,已嫁了我成了有夫之妇还不满足,跑去外面沾花惹草。霸占着一个我,心里头还藏着云长诀,又纠缠着千诀不放,你还真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你将千诀刺激晕了,又打算将他刺激醒了,我都同情他了。什么千诀云长诀的,不是同一个人么,千诀竟信了你的鬼话,再是神,也不过是个植物人,没脑子。”
“这次你绝对不可以再听那怪物无渡的话,我看千诀那样半死不活的睡着挺好,我一点压力都没了。你若是再唤醒了他,他是没了,云长诀又回来了,当然我也不怕那个凡胎肉~体的云长诀,关键是千诀一死,无渡真要称霸了。忘川河底的异界大门一开,我这魔界恐怕再也保不住,我不怕什么,只怕再不能为你撑出一方可栖身的安宁之地。”
浮楼一脸挫败,望着结界地牢内被捆的那道身影,“……你怎么能睡着呢,为夫正在训你话。”
秋暮打个哈欠,懒懒望望地牢陈设,“你这地牢环境未免太好了点,这绳子也软,还有熏香,忍不住犯困。”
浮楼望向地牢内的桌椅床榻,屏风古玩熏炉,水玉烛架,还有一池子开得正艳的睡莲,气恼道:“……你看不到挂了满墙的鞭子么。”
地牢外的玉露也不禁小声请教,“魔尊,那鞭子虽不少,但上面铺着一层绒毛,看起来好软,用来挠痒还差不多。魔尊好仁慈啊,地牢的刑具都这般温和。”
浮楼转过身,一身杀气,“滚出去。”
“哦……”玉露委屈的往外走。果然魔尊的温柔只给魔后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