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顿了一下,有些委屈道:“是,但是我是被逼的。你是知道的,作为守护天下姻缘的三生石,我有改变姻缘的特权,即使是特权,也不可滥用,用一次会损我万年灵寿,自上古到如今,前来求我刻姻缘的不计其数,我从未应过,不过若是对方本领强悍到能在我身上刻下字,那我也无可奈何,但即使对方强行于我身上刻下字亦得不了一个善终,擅改三生石上的姻缘会遭遇反噬,此反噬相当恶毒可怕,众生晓得这一点便也打消了强要姻缘的念头。”
“……那魔尊竟不怕反噬?”
“哦,不怕。因你们的名字是我亲手刻下的,反噬的是我。”
……握草。
秋暮虽不明白浮楼为何要强行跟她扯出一段缘分,可眼下问题是三生立场不坚定,竟丢瓜子皮一样丢掉自己万年寿命,十分轻易让浮楼用了他的掌心血。
她一把拽住三生的领子,“给我说清楚,浮楼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三生不怒不急,轻轻拉开袖子一角,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整齐的落在他手臂间,“浮楼倏降忘川河畔,一句话没说就用无虐箭在我手臂间落下这么一道口子,你懂的,既能划开我的身体就能将我这块石头划成残废,你说你要我如何选择。”
秋暮楞了愣神,三生说的没错,难不成让三生牺牲掉自己保她一个姻缘清净?三生肩负天下姻缘安好,若他毁了,世间姻缘大乱,他这块石头虽然千千万万年矗立于忘川河畔,实则有守护天下姻缘的重任,断不会为了任何一人卸掉肩上责任。
这点,秋暮很理解。
三生叹口气,道出心中疑惑,“这世上能在我身上划出口子的唯有千诀神尊,西天祖佛还有你们当铺里从未露面的主人,不曾想魔尊浮楼竟有这般通天本事,此人神秘至极,我请了阎王翻阅生死典亦找不出这个人的来历,如今他又强行要了这段缘分,不知到底要做什么,你,何时招惹了这么一个人?”
秋暮欲哭无泪,“我不认识他呀,见都没见过。”
三生微怔,转瞬又恢复平静,“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惶恐,你们的名字既刻在三生石上必生出缘分,没有任何力量可扭转三生石上的姻缘,无论他的初衷为何,缘分已至,恐怕身不由己了,我想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三生见对方仍是满脸绝望,安慰性质的向她道:“其实,我觉得浮楼也不错,言行举止干脆利落,省去浪费口舌的诸多环节直接往我身上划出个口子逼我答应他的条件,他来冥界不到半柱香,只说了两句话,大事办成。”
“第一句他道:我乃魔尊浮楼,借你掌心血写俩名字。”
肥爷听得很上心,捏着爪子抢问:“第二句是什么。”
三生轻咳一声,“我自然是要反对了,于是问了句若我不答应又如何。浮楼指着我的石头身道:碾碎了,糊墙。”
三生见秋暮仍是无动于衷,安慰性总结着,“对方性子相当霸气,而且长得相当英俊。”
秋暮想到这,气得直拿拳头捶枕头。
霸气长得帅就可以随意欺负人,不认识不了解没感情,这段姻缘如何将就?
对方乃财大气粗威武邪佞魔界尊者,为何偏偏选择她,其中有何阴谋?
古未迟曾透露,魔尊浮楼专门和神尊过不去,神尊救她,魔尊就想弄死她,可怎么变成强行牵她红线了,太不正常了。
可惜,瞳姬不在,否则可以和她商量一下,好歹她也是幽冥当铺的人,怎么可以这么草率的被人定了姻缘,这当铺来历不凡,主人更是有通天能耐,若为她撑腰,或许可化解这笔荒唐姻缘。
她正烦躁着,肥爷一边嚼着衣架子端来的花生米一边摇着尾巴嘟嘟囔囔,“这么说老大以后会成为魔尊夫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鸡腿有鸡腿,可是那个小郎中怎么办啊,老大你不是跟那玉面小郎中私定终生了么?三生说浮楼魔尊长得好看,有小郎中好看么?性子怎样?有小郎中温柔么?会给朏朏烤鸡腿吃么?受伤了会像小郎中那样给朏朏换药么?”
肥爷吃光花生米又背着两只爪子反反复复在地上溜达,反反复复说着这些话,俨然一个不知为待嫁女儿选哪个夫婿而操碎了心的老爹。
秋暮吹了个口哨,门口走来两个衣架子,“带这胖子去吃鸡。”
衣架子得令,架走了肥爷。
“你们放本小爷下来,本小爷自己走……听到没有啊,你们这些没头没脸没手没脚的家伙……”
耳边终于清静了,秋暮揉揉太阳穴。
本以为无泪会中途拦下肥爷,毕竟幽冥当铺不许带任何生物进入。
幽冥当铺门前,无泪确实出现了,九个脑袋弯弯绕绕摇摇晃晃对着她肩头的肥爷看了看,然后居然遁水走了。
秋暮:“……”艰难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天意么?膏药肥球甩不掉了么?
晚膳间,瞳姬还没回来,秋暮勉强啃了衣架子烤的半只鸡腿又去了藏书阁翻阅关于记载魔尊浮楼的书籍。
无甚新发现,对方一切成谜,倒是在一本插画书里看到浮楼的一张画像。
虎背熊腰,胡子拉碴,大方脸,头顶俩牛角,粗犷得很,跟捉鬼的钟馗有一拼。
秋暮浑身一冷,手一抖,扔了插画书。
倏然,啪啪的声音自窗外响起。
她起身支开窗户,千手血观音正卷着血红的触手拍她窗户。
秋暮有密集恐惧症,最受不了千手血观音触手上密密麻麻的红疙瘩,她麻利地关窗户。
“慢着……我一不小心见着魔尊大人了,我知道他长啥样。”
秋暮第一次默许软塌塌的这包肉自窗口挤进来。
千手血观音环视了一遍藏书阁的环境,又灵活地掀开掉在地上的那本插画书才舞着触手向秋暮汇报所见所闻,“这是哪个不负责任的画的,魔尊浮楼才不是这般丑陋,魔尊大人他又高又瘦肤白貌美,那种美啊既阴又刚,看得直让人喷口水。”
既阴又刚?!这是怎样一种别扭的美,秋暮脑补不出来,见千手血观音一副花痴的模样,仍不敢断定魔尊的颜值,毕竟千手血观音是个常年蛰伏于河底的怪物,怪物的审美是什么样的,她又不清楚。
虽然三生也说浮楼长得相当英俊,谁知是不是安慰她,她语气不善地问对方,“你是怎么见到浮楼的?”
千手血观音的爪子舞得错综复杂,“闲的无事就想抓几只小鬼磨磨牙,刚游到河边正巧碰到魔尊大人正难为那个小三生,你知道的我跟小三生认识,本想站三生的,可见到魔尊那张脸啊我立马倒戈了呵呵。”
……丑了吧唧一怪物,还如此花痴,秋暮嫌弃地瞅它一眼,“你看见瞳姬了没?”
“没。”
“走吧。”
千手血观音扭了扭身子凑近秋暮,“你不要每次见到我都这种态度,很伤我自尊的,好歹咱们也认识了近一千年了,你忘了当年你在忘川河边游荡的时候没有脸,吓得鬼都不敢靠近,我是第一个跟你打招呼的,还有你第一次入幽冥当铺也是我卷你过河的,说起来咱们应该成为闺中密友才对,可你一见到我就跟见到鬼似得,不,我看你对河边的小鬼们很热心嘛,你对鬼的态度都比我好,我不服气。”
“说完了就走,你擅入当铺的事我就不告诉瞳姬了。”秋暮冷邦邦道。
天知道她第一次见到河水中浮出一大团红肉时的震撼,更别提她得知自己晕过去后被这团红肉卷过河的悲哀,每每想起,只觉浑身刺痒,像长了一身痱子。
千手血观音有些萎靡,触手都有些蔫了,“好,你不待见我我走就是了,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秋暮不言语,它捏着嗓子道:“待日后魔尊大人来了,你让河妖水怪们为我带个消息,我躲在暗处悄悄瞅两眼就好。”
为了让这团血肉包尽快消失,秋暮低低哦了一声。
哪个河妖水怪见了魔尊不躲,谁敢给它传信。
再说,若魔尊出现,她一早跑了。
可千手血观音信了她的话,亢奋地扬着爪子走了。
秋暮坐在当铺二楼窗口望着血黄的河水发呆,河面雾气渐浓,忘川鸟归巢,冥河上最后一只摆渡船驶过,瞳姬才回来。
遣了衣架子,她亲自倒了杯云雾茶端给瞳姬,不习惯问对方行踪,她只汇报着任务,“木槿儿的魂魄收了,但千骨伞……”
瞳姬浅嘬一口茶截话道:“千诀解了你身上的魔毒,为报恩你将那神器给了对方可以理解,罢了,若千诀打那伞的主意,你也拿不回来,倒不如做了顺水人情。”
“不是。”秋暮掌心幻出那柄红伞,“本打算把这上古之物给了千诀神尊,但后来没有。这红伞失了伞骨,好像失去了神力,你看,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瞳姬拿过红伞,强行撑开,“无骨之伞,暂时是没有用了,不过……”话未说完收起红伞,走去案几旁,同时抛出一副画卷。
瞳姬放掉红伞,一面倒着茶一面道:“上次若非我出面,木槿儿的魂魄怕是收不成了,身为幽冥当铺的人你竟对契约者动了恻隐之心,暗中阻拦,念在你是第一次出门为当铺办事,感同身受契约者的爱恨情仇难免为之所动我不怪你,但这一次你莫要再动不忠之心,当铺的规矩摆在那,想安生活着就老老实实完成任务。”
秋暮抬手握住空中悬浮的画轴。
看来她又要出门办差了。
转身离开时,她舔着脸向瞳姬求助,“三生说魔尊浮楼逼迫他往三生石上刻下了我们的名字,不知瞳姬姐姐有没有办法拆了这段姻缘。”
瞳姬终于放掉手中冰盏,转眸看她,“不能。三生石的力量任何人也更改不了,日后你贵为魔后倒也好替当铺办事,这桩姻缘我倒觉得不错。”
“可是,我不想要。”秋暮微怒道:“我是当铺的人,终生为当铺效命,若日后成了婚岂不是诸多不便。”
瞳姬起身,掰开她的手指,盯着她右掌心的冥花烙印,“凡是掌心被烙上这朵红花想躲都躲不了,无论是否嫁人都是幽冥当铺的奴,这一点浮楼不会不清楚,若他不想你死,即使日后你们成了亲也要放你回来继续为当铺效劳,而你魔后的身份只会让你日后更方便行事,想必六界众生都会卖给浮楼一个面子,所以,这段姻缘,于当铺而言,百利无一害。”
秋暮转头走了。
她拿幽冥当铺当娘家,可当铺何曾拿她当亲人。
一个奴,她只是一个是否还有利用价值的奴。
摊开掌心,艳红的彼岸花若隐若现,她第一次看这朵花不顺眼。
心里失望一起,只想离开,她连夜收拾了简单换洗衣物扔进乾坤袋打算提前出公差。
一楼花厅,瞳姬正拿了块紫薯饼喂给肥爷吃。
肥爷那个没出息的一边嚼着饼一边夸瞳姬长得美,难得一向冷淡的瞳姬对这肥肉团一脸友善。
她向瞳姬做了个道别手势,拎起肥爷就走了。
一口气飞出冥界落在人间的一个繁华镇子上。
镇口渡着朝阳微光,石桥边,街道旁到处飘着白絮,路过三两行人,惊起几只觅食的鸟儿,最终她走进一家临街客栈。
先填饱肚子再说。
桂花粥的香气飘过来,她心情随之顺畅许多。
幽冥当铺再不济,也是有恩于她,河畔边捡了她,给她一方安身之地,不再孤零零的游荡。
利用又如何,或许能被利用是一种福气,至少证明还有价值。
肥爷饿死鬼似得喝了八大碗粥,舔着碗底吵嚷没吃饱。
秋暮一脸养不起你的表情看着对方,肥爷识时务的转移话题。
“老大,这次我们走的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呀。”
她这才从乾坤袋里掏出那副卷轴,拉开。
是个姑娘,衣着华美不凡,明媚气息扑面而来,尤其一双眼睛灵动艳绝,似能摄人心魄。
幽冥当铺又一个契约者。
她收起画轴,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这姑娘姓名身份籍贯现居地,一无所知,她要去哪找。
返回去问瞳姬,脸还要不要。
毕竟是她冷着一张脸气哄哄的离开的。
倏然,啪嗒一声响,桌面上落下一滴血,伴着微微腥气。
秋暮抬头往上看,一颗像是刚被砍下的人头晃晃悠悠吊在房梁上,血珠滴滴答答洒了一桌面。
周围鸦雀无声,店伙计及邻桌的几位客人面上毫无惊慌恐惧之意,吃酒的吃酒,端菜的端菜,该干嘛干嘛。
秋暮觉得不对劲,起身,退后几步仰望悬在房顶上荡秋千的人头。
是个圆脸妇人,唇角一颗媒婆痣,双目空洞无神泛着血丝,唇角却挂着极开心的笑意。
似是死得心满意足。
伴着滴答滴答血珠落地的声响,店内所有人手心晃出一把砍刀,整齐一致地割下自己的脑袋,然后拎在手里,冲她微笑。
第54章 【04】
手拎人头的身子们慢慢向秋暮靠近, 一路滴落的鲜血氤氲出一朵朵诡异的花。
头顶上悬挂的媒婆痣人头笑呵呵地指挥着, “你们好好的向这位姑娘请个安,莫吓到姑娘。”
“姑娘好。”
“姑娘好。”
“姑娘好。”
“……”
拎在手里的那些人头们吐出鲜红的舌头一个个向秋暮打招呼, 脸上的诡笑相当瘆人。
秋暮向后退几步,掌心幻出噬魂鞭猛力一甩, 房梁上摇摆正欢的媒婆痣人头被鞭子卷下来。
媒婆痣头哎呦一声,细长的舌头伸出来将脸上被抽出的血丝舔干净又缩回去, “你这小姑娘怎么可以欺负我这老太婆。”
周围那些人头也出声附议,“是呀是呀,我们又没欺负你, 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呢。”
这是一群什么东西,思维真是不正常, 秋暮再将鞭子于半空甩出一记响亮,“闭嘴,你们到底是何物,为何同我纠缠?”
地上的媒婆痣人头跳上了桌子, 咕噜了几下眼珠子才道:“我有一个很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心里美,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我便是魔界大名鼎鼎外娇里脆专牵鬼怪红线的第一灵媒,不久前晓得了姑娘和我们魔尊大人牵了红线, 名字都刻到了三生石上, 这厢忍不住前来给未来魔后请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