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掌柜叹口气,“哎,应是那姑娘使了下作手段,将大师给睡了。”
咚的一声,古未迟的下巴磕桌子上,“呵呵,还可以有这种操作。”
秋暮暗自琢磨,阎小鱼,小锦鲤,不知是否有关联,默了会再问茶掌柜,“既然阎小鱼勾搭了妖人兴风作浪,那妖人呢?”
茶掌柜挠挠头,“那妖怪好像一直未曾露面。”
传说。秋暮觉得茶掌柜所言皆是传说,可信度不高。毕竟传闻最不靠谱了,往往任由八卦之人依着各自想象加油添醋,可能传到最后,故事早已面目全非。
依茶掌柜所言,阎小鱼毁了迟笺大师的名声,而后被迟笺一把火烧了。
迟笺何人,前世乃佛祖座下爱徒妙禅子,骨子里铭刻了何等的修为及定力,怎会被人间一个小小丫头毁掉清白。迟笺的清白亦是悬空寺的清白,更甚至是佛界的清誉,迟笺应是看得比命还重要,即便那小姑娘阴谋耍得溜,迟笺一时不察中了招,可对方毕竟是普通人类,不至于放着同她勾结的妖精不收,却残忍的烧死一个小姑娘。若说迟笺被睡了以后恼羞成怒才痛下杀手?更说不通,别说修行得道的大师,哪怕是遁入空门的普通小沙弥也不会轻易被恼怒牵制了心神,秋暮越咂摸越觉得荒诞,询问身旁不停敲扇子的古未迟,“你怎么看。”
“同你想的一样,荒谬。”
茶掌柜听了,急了,“怎么荒谬了,我可是亲眼所见,当年我亲自去了天子脚下新安城置办茶叶,更是亲眼看见了那个一直纠缠迟笺大师的阎小鱼被大师手中那支会喷火的禅杖烧成了灰。”
“亲眼所见?”古未迟确认。
对方点点头,“千真万确。”
古未迟又把人往歪路上引,“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迟笺的美貌。”
这话成功将茶掌柜带歪,他不甘心的一拍大腿,“可不是么,那么一张脸当和尚可惜了,当了和尚还勾得少女少妇们整日为他丢了魂,几十年如一日啊。说起来我跟迟笺大师年龄相仿,如今我们两人若站一块,我像他大爷。”
古未迟颇有生活经验道:“听你夸人家像是骂人家,迟笺凭借一张脸勾了不少少女少妇的魂儿,其中有你夫人或女儿吧。”
“神人就是神人一猜就中,我夫人和女儿十分崇拜迟笺大师,实则是很吃迟笺的颜,还信誓旦旦道迟笺跟浊物无关,即使有关系也没关系,苍生神马的不重要,只要迟笺好好活着她们便觉得生活每天都很新鲜。平日里我若一不小心说一句迟笺的不好,两个一起打我,真打,口鼻窜血的那种。”
……
“那你夫人及爱女呢?”古未迟往二楼望一眼。脑残铁杆粉呐,只要长得好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恨不起来。
“哎,你们来之前我那妻女站在柜前台又拿一位生得俊美的客人跟迟笺做比较,我随口说了句岁月不饶人没准迟笺的脸上也长褶子了,然后我夫人这次并未揍我,只携了我唯一的女儿回了娘家。”
……
……
——
白摩返回无虚幻境,见千诀神尊正闭目打坐。
他们两仙派去保护秋暮实则是监视。此次当铺契约者乃佛祖座下爱徒,白摩觉得事关重大,需得亲自回来禀报一声。
眼下不想扰了神尊,白摩便悄悄退出,于门外守着。
良久,无神殿内传来一道低沉之音,“进来吧。”
白摩跪地,“尊上,此……”
“本尊已经知道了,此乃妙禅子的劫,你们二仙无虚插手,一切顺其自然。”千诀睁开眼道。
“可此事毕竟牵扯到佛界,更是同西天佛祖有些干系,幽冥当铺简直胆大包天,连西方清净世界亦不肯放过,但秋暮毕竟是当铺之人,妙禅子一事真的不会连累到她?”
千诀起身,负手望向窗外桃花,“从她见到妙禅子的画像之时,便生了因,有因便有果,此行她却是会遇到些麻烦。”默了片刻又道:“小白,你立刻动身去一趟灵山净土。”
——
秋暮跟古未迟在茶肆商榷一番决定再访悬空寺。
当然秋暮为了减肥撺掇着古未迟跟她一步步往上爬,到达目的地后,她擦擦额头的汗,问坐在寺前台阶上扇凉风的古未迟,“对了,白摩到底去了哪儿?”
古未迟略失落,“好像又被神尊派去干私活了。”
开启悬空寺大门,还得靠他,秋暮假惺惺地安慰对方,“我倒觉得神尊更偏爱你一些,别问我从哪里看出来,感觉。”抬头看了眼悬空寺的金字招牌,“别沮丧了,拿出你上仙的气度和架势来。”
古未迟仿似受到鼓舞,眼珠子跟着都清亮起来,原地一转,仙袍玉冠加身,头顶的仙泽之气熠熠生辉,恨不得蔓延到山谷的各个犄角旮旯。
不消片刻,感应到浓重仙泽之气的老和尚领着寺内几个小徒出门相迎。
那位端得严肃的老和尚一改先前的高冷态度,十分和蔼可亲的迎上仙入门。
“先前是迟惠眼花竟未识得上仙真身,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和尚双手合十。
“本仙一向低调,故意蔽了仙气,大师言重了。”
进寺后,古未迟被小沙弥伺候喝了一壶上好冰镇白茶后才奔主题,“本仙好游山水,溜达到此处见风景甚妙就停了下来,后来稍一打听,得知悬空寺有位妙僧名唤迟笺,不但佛法高深,生得更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本仙特来见一见。”
迟惠一听,白眉一跳,听不懂对方的形容,思量片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久之前迟笺大师已圆寂。”
古未迟一口茶喷出来,接过小沙弥递上的素巾胡乱擦了下,“怎么突然就……圆那个寂了呢?”
“阿弥陀佛,迟笺功德圆满,已重返西天极乐之地。”
一旁的秋暮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方出师,对方就挂了,不,圆满了。
此番若想完成公差,需得去趟西天灵山。那地界她是不敢去的。
就算朝豹子借了胆赶到灵山圣地见了妙禅子,她该怎样说。
“妙禅子,冤有头债有主,你前世欠着我们当铺一笔债,这辈子你也别想躲得过。”
就算妙禅子认账,那佛祖会同意么。讨债都讨到灵山去了,佛祖信威何在?佛家颜面何在?估计佛祖莲花指一捻,阿弥陀佛慈悲道:“我看你这丫头极有慧根,就留在灵山修佛吧。”然后她一下子登了西天,被判终身囚禁。
古未迟听完住持的话后,微怔了下,转瞬嬉皮笑脸道:“圆寂了啊,好,圆满了,重回极乐,好呀。”言罢望向窗外高悬的太阳,“迟惠住持啊,我这赶了一路腹中空空,给下碗素面吧,对了,别忘了窝俩鸡蛋,再多放些香菜,小嫩葱要切得碎一些,香油滴两滴刚刚好。”
秋暮跟迟惠一样都猜不出古未迟突然又唱到了哪一出,可秋暮肩上的肥爷忘形地跳起来,“我也吃我也吃。”
好在寺庙里的和尚见多识广,未被肥爷的正宗人话给吓着。
一人一兽吃完素面,便围着悬空寺考察地形,期间,迟惠老和尚寸步不离,无论古未迟说什么,那老和尚贴身到底。
从晌午到黄昏,古未迟向秋暮挤眉弄眼,暗语传了不下十遍:奶奶个熊,这个老秃驴真特么粘人。
晚霞弥漫,古未迟登上悬空寺外最高的一处风景台,衣袂飘飘摇着桃花扇眺望远方,颇有仙人风姿。
他指向后山谷一处郁郁丛林,对身侧迟惠唠家常似得道:“那处风景不错,煞气正浓,本仙去采采风。”
迟惠:“那处山谷密林本是座乱坟岗,战国时期被射杀于此的将士不计其数,以至邪气阴气颇重。如今因悬空寺佛家清净之气镇压着,才不至于阴气外泄。恐淫邪之气污了上仙的耳目,还是不去为好。”
古未迟点点头,好脾气的妥协,“不去也成。”
落霞渐淡,最终消弭于奇峰间,山谷的繁树杂花渐次隐入黑暗。古未迟幻出一副棋子,兴趣满满,“住持同我解盘棋局如何?”
迟惠颔首道:“山谷夜间风寒,且光线昏暗,不如移驾寺内禅房再向上仙讨教棋艺。”
古未迟向秋暮借了颗夜明珠往上空一抛,矮身坐到脚边的大石板上,并快速铺好棋局,“不碍事,此处风景甚好,待入夜后天空现了星子,方便本仙观摩天象。”一边鼓捣手中白子,一边又道:“迟笺大师乃佛祖座下妙禅子转世,若是圆寂了,从星象上不难观测出。”继而又哀叹一声,“这人啊,不能长得太帅,天妒美颜啊。”
对面的迟慧住持一张脸早已煞白。
秋暮抱着肥爷顶着山风瞅着下棋的迟惠心不在焉连输三局,而茫茫天际隐隐现出寥落星子。
白子稳妥落下,古未迟眼皮未抬,颇难为情的腔调,“诓骗上仙,是什么罪名来着。”
迟慧一愣,立刻丢了手中黑字,起身,“阿弥陀佛,迟笺却是圆寂,一切罪孽由小僧承担。”
古未迟吸了口凉气,又望向天幕中的星子群,“即是圆寂,住持何罪之有呢,不过……”他视线停留在一颗萦着淡淡紫光的星子处,仍是调侃的语调,“昴宿星亮得打眼啊,周围星子亦无黯淡之象,若说妙禅子重归极乐,可这星象中不应看不出痕迹啊,比如那个代表大人物归位的昴宿星怎么也要闪几下晃几下稍微移动一下表示一下诚意吧,如何四平八稳的没动静呢,难不成本仙老眼昏花了。”
迟惠心里明白这上仙早识破他谎言,可仍是闷头不发一言。
“迟笺拜见上仙。”一道低沉之音打破寂静尴尬,几人望过去,山径一角远远走来一道人影。
来人一半映在夜明珠的光晕之中,一半隐在暗夜朦胧之下,他步调略缓,山风拂起素袍一角,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冷萧瑟之意。
迟笺行至古未迟身前,双手拢个佛礼,“迟慧师弟因护贫僧心切才道出诳语,望上仙宽宥。”言罢,这才抬起眼睫,浓郁剑眉下,眸间微光流转,赏心悦目,高挺的鼻子如雕刻,唇角略显苍白,但这抹苍白毫不影响对方的天颜之色,反而更衬得面容清隽。
迟笺单单站在一角,便自成风景。
古未迟仔细盯着对方看,也不开口说什么,而旁侧的迟慧面露忧虑之色,迟笺见上仙暂且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他递个眼色给迟惠,老和尚便一言不发施个佛礼退下去了。
古未迟盯着人家许久不吱声,一点也不觉得失礼,迟笺也不大在意的样子,对方不理他,迟笺干脆也缄默不语,侧眸望夜色,捻着佛珠,无波无澜。
“不该说点什么嘛。”古未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迟笺停住手中佛珠,“阿弥陀佛,小僧心意已决,说与不说无甚分别。”
古未迟有些气恼地瞪大眼睛,“好一个心意已决,大师心意是何?哪怕是错的也要坚持下去么?“他缓了一阵,语气才平缓一些,“妙禅子,多年不见,你看起来混得不怎么样啊。”
迟笺只行了个佛礼,并未解释。
古未迟见对方态度,心里一急,口气又硬起来,“大师是聪明人,明白我此来目的,你不打算解释?只道一句心意已决。一个心意已决便是承认了悬空寺深谷处的活干尸同你有关。”
“若上仙此来欲拿贫僧问罪,请多给贫僧一些时间,在这期间,贫僧保证附近百姓不会被浊物所侵扰。”
古未迟被气得没了脾气,发作又不好发作的样子,最终彻底软下来,“哎,废话不说了,你有什么需要本仙帮衬的,本仙定尽全力,你既是妙禅子转世,更应明白有时行差踏错一步,便坠无尽深渊,你何苦。”
迟笺终于肯正视古未迟,“谢上仙好意,此乃贫僧的劫数。”
“什么劫数不劫数的,你说,再未酿成大错之前,我要怎样帮你。”
迟笺眸底晦暗如深井,顿了片刻方道:“哪怕诸仙神佛,无一人能帮得了贫僧。”言罢侧身望向站在一旁的秋暮,“唯有她们当铺给了小僧一味希望。”说完竟行了个佛礼走开了,直到那道素色僧袍与夜色山谷融为一体。
古未迟挨到秋暮身边,“我说,迟笺跟你们当铺交易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瞳姬没告诉我。”
“那你此行是干什么来了?”古未迟气鼓鼓地问。
“我来瞧瞧当铺的契约者过得好不好,不成么?”秋暮说完拎起肥爷返回寺院。
迟惠已为几人安排了雅洁的寮房入住。窗外隐隐传来诵经声及阵阵木鱼敲打之声,肃穆的氛围让秋暮十分不习惯,她那点骄奢淫逸之心瞬间有了压迫感。既然睡不着,别人也别想睡,偷偷撇下打盹的肥爷,秋暮向古未迟的寮房走去。
敲门,对方不应。
秋暮知道古大仙在房内,那满身的仙气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更何况映在窗上的影子看着颇端庄,她推开房门后吓了一跳。
痞子上仙古未迟居然正挑灯夜读一本泛黄的佛经。
“你没事吧。”秋暮敲敲桌子,跳蚤似得古未迟研习佛经,太诡异了。
古未迟抬起一张便秘似的脸,痛心疾首道:“这本《维摩诘经》是当年妙禅子到仙界参加佛道盛会时送予我的。不住生死,不住涅槃。当时的他是何等的超凡,我无论怎样捉弄他,他都不恼,还对我温柔的笑,其实妙禅子是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
“……啊?!”
“此心上人非彼心上人,乃是我放在心头的高人,你这种俗人是不懂这种感情的,所以我现在看到转世的妙禅子过得不好,更甚至被你们当铺糟践,我的心都在滴血。”
“我们当铺从不强迫人交易,若非对方自愿甚至进都进不去,你说话注意些,我还没黑你们仙界呢。”秋暮不乐意地随手掀了掀佛经。
古未迟宝贝似得抢过佛经,且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我不跟你斗嘴,问你呀,妙,不,迟笺跟你们当铺交易了什么?”
秋暮认真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