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入状态很快,也尽量告诉自己集中注意力。
于是下午的整整三节自习课,林纾把教材上的力学部分给罗晓谕整个重温了一遍,讲完一节的内容,再出几道练习题给她。
她接受能力并不强,但绝对不笨,只是思维方式不大适合这门学科。
不过好在林纾很耐心。
罗晓谕伏在桌上做题的时候,他能稍稍休息一下。
靠在椅子背上,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溜向罗晓谕。
她没有扎马尾,头发刚刚到肩膀,发尾有一点内扣的弧度,因为距离很近,偶尔还会有一丝洗发水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
再往下,学校的夏季校服有些透,能隐约看到两条粉红色的细肩带,还有…扣得严丝合缝的两个挂钩。
嗓子干得像要冒出火。
“你看我这几道题做得对吗?”罗晓谕转过头,看见林纾在大口大口灌水。
林纾听话地凑过去,她把手里的笔递给他。
“都做对了”林纾轻轻打了个对号,其实只是几道刚讲完的例题,换了数字。
罗晓谕却有点高兴,好像从来做题准确率都没这么高过。
林纾悄悄挪了挪凳子,想离她的距离近一些。
罗晓谕浑然不觉,继续翻找课本上看不懂的地方。
很好,他的右手和她的左手,轻轻地挨在一起了。
—— ——
“下午那几节自习课,你和林学霸干嘛呢?”周小川嘴里含着一大口面条,含含糊糊地问。
日记的事在老罗看来就算是解决了,他继续去盯着高三的晚自习,罗晓谕恢复了吃外卖的日子。
周小川跟她的境遇类似,她是个留守少女,以前是留守儿童的时候,爹妈就去广东做生意了,把她放在奶奶家,每个月寄来不菲的生活费。偏偏周小川的奶奶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老太太,拿着她爸妈的钱去贴补她大伯家的堂哥,周小川大闹一场之后终于把财政大权夺回了自己手中。
于是周奶奶只能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赡养费,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来源,对周小川态度还不如从前,连做饭都不耐烦了。
“讲题呗,冯丽娜和老罗都说了让我有问题可以请教他的嘛。”罗晓谕回答得很无所谓。
“原来讲题需要离那么近啊,你们都要贴在一起啦,啧啧,你故意气她们呢吧?我看啊,你这叫包藏祸心。”
“嗯,我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女人’嘛。”罗晓谕点头,顺便夹走了周小川碗里的一片牛肉。
周小川想起了一件高兴的事:“我爸妈下周回来,我昨天晚上跟他们通电话的时候还特地问了,手机买到了,咱们马上就有苹果可以用了。”
三个月以前,联通推出了新的3G网络业务,铺天盖地的大幅广告,里面的人都在用一款叫iPhone3G的手机。
两个人看着自己手里厚重的诺基亚N97,刹那间感悟到了自己的土鳖。
不过好在周小川爸妈已经办好了港澳通行证,去帮他们买个手机也就是坐几趟车的事。
“那太谢谢周叔周婶啦,钱够不够,汇率总变,别再让他们垫钱就不好啦。”
“哎,我都说你不用给我钱,就当我今年送你的生日礼物了。”
罗晓谕笑笑,好朋友明算账嘛。
“不过我希望他们不要呆太久了,最好能在家长会之前回去。”她又吸溜喝了一大口可乐。
“我爸妈虽然对我成绩垫底这事已经被迫无奈地接受了,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如果被冯丽娜点名的话…”她做个抹脖子的动作,“尤其是我爸,会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我会死得很惨的。”
罗晓谕想起自己那距离及格线还有一光年那么远的物理成绩,也叹了口气。
“不过要回到分班那时候,我还是选理。虽然,咱们那几个老师,普通话都欠佳呀,我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对数理化的学习热情。”周小川说着,拿出面巾纸扯出两张,递了一张给罗晓谕。
“为什么坚持选理科啊?”
“因为我的闺蜜兼偶像,坚定不移地选理啊,再说了,文科班女生那么多,三个女人一台戏呀,我一个人去了那儿,不出半年就得抑郁。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从初中开始物理就差嘛,那还毫不犹豫地学理?你爸逼你的吧?”
罗晓谕擦了擦嘴,又拿出小镜子照了照,确认自己嘴唇和牙齿上都没有辣椒。接着又从书包里掏出润唇膏,给自己抹上,又递给周小川抹。
“我爸你还不知道?对我是放养的,倒是我爷爷奶奶跟我讨论了好一阵这个问题,他们觉得女孩子学文科轻松些。”
周小川也涂完了唇膏,两个人都站起身来把摆了一桌子的零碎小东西塞进包里。
“不过,跟文科论述题那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又全凭阅卷老师主观给分的答案相比,我更喜欢理科的选择、判断、计算题,对或是错,清楚明白。”
拍了拍校裙后面坐出来的褶皱,两个人走出闷热的牛肉面店。
三十多度的天,傍晚也是闷热的,两个人一商量,都想去买点水果,就往离家不远的一条小吃街上走。
小吃街上除了有几家东西都很新鲜的水果店,还有很多这个时间出摊的小零食,去那儿买水果是一举两得。
说来也巧,罗晓谕和老罗没住在学校分的家属楼,因为罗晓谕觉得一出门就会遇见好几个教她的老师,就跟在学校一样,简直太不自在。
老罗就拿出积蓄,趁房价还没涨得离谱的时候,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新开发的楼盘买了一套三室两厅。
而这两年越发财大气粗的周小川她爸,为了表示对女儿学业的重视和全力支持的态度,也在同一个小区买了房,让周小川和她奶奶一起住。
经过一个半地下水果店,门口摆了水果小摊,罗晓谕看到了林纾。
他正从小货车上往下卸葡萄,已经换下了校服,穿着家常的白短袖和浅蓝色牛仔裤。
不时用手背抹一把头上的汗,一次能搬三四箱。
看起来单薄,还挺有劲。
周小川见她停住脚步不走了,也停了下来,她没看到后面忙碌着的林纾,而是看到了摊上新鲜的水蜜桃。
“阿姨,这个桃子怎么卖?”她头也没抬,从书包里往外掏钱。
“十块钱一斤,来几个尝尝么?”声音很温柔。
林纾的妈妈递了个塑料袋给她。
周小川点点头,接过袋子。
这家新开的水果店,老板娘还挺漂亮。
挑了几个最大的,称好了重正准备付钱,正好林纾搬完了葡萄,领着小货车司机过来结算货款。
周小川惊讶:“林纾?”
罗晓谕拽了拽她,意思是不要表现得那么大惊小怪,更怕林纾和他妈妈会觉得她们在看不起人。
气氛有点尴尬,周小川低头装桃子,也怕口无遮拦说些什么伤害到别人的自尊心。
“啊,是你们,真巧。”林纾扯着嘴角笑了笑,把沾了葡萄汁有些发紫的手往身后藏。
“你们,是林纾的同学吧?”林纾妈妈笑着问。
“是啊,阿姨,我们是林纾的同班同学,我叫罗晓谕,是林纾的同桌,她叫周小川,是我好朋友。”罗晓谕乖巧地笑。
林纾妈妈对于这样郑重的自我介绍有点受宠若惊,搓搓手笑着说:“阿姨这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你看你们想吃什么水果,我给你们装,想吃多少拿多少啊,随便挑。”
罗晓谕知道,虽然林纾家是卖水果的,平时只怕只舍得吃快要坏掉的,好的都要留着卖钱,不过什么也不拿,会让人觉得是因为嫌弃才不肯要的,更伤人。
她象征性地拿了一把这个季节最便宜的龙眼。
周小川拿着一袋还没付钱的桃子,进退两难,给钱的话,林纾妈妈一定不会要,不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悄悄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压在半个西瓜下面。
“谢谢阿姨,我们挑好啦!”晃晃手里的龙眼和周小川的桃子,“作业多,我们先走啦!林纾理科成绩好,我想找他帮我补习,按照家教的价格给他钱。”
“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哪能要钱呢!”林纾妈妈听到儿子被夸,心里很高兴,但她的态度和林纾一样。
“我送你们。”林纾在旁边突然出声。
“对,天有点晚了,让林纾送你们回去。”林纾妈妈拍了拍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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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谕走在周小川和林纾中间。
“林纾,你妈妈长得真漂亮!”周小川由衷地赞美。
“谢谢,她知道也会很高兴。”
不过林纾长得不太像他妈妈,罗晓谕心想,林妈妈是那种温婉秀气的长相,而林纾虽然是个清秀的少年,眉眼之间隐约透着一股很硬的气质,尤其眼尾微微下垂,他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阴郁。
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因为有林纾在旁边,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放弃了买零食的计划,总不好她们俩大吃二喝,让他一个人站旁边等着。
刷了门禁卡,周小川先几步走进去,“哐”一声合上了大铁门。
对着罗晓谕挤眉弄眼的,用心良苦宛如当代红娘:“好好谢谢人家呀!”
“谢谢。”罗晓谕只得拿出自己的门禁卡去刷,语气有点无奈。
“你快进去吧,我看你们走。”林纾微笑。
罗晓谕觉得他今天笑的次数好像都超过了他转学过来以后这段时间的总和。
走了没几步,周小川一脸坏笑在前面等着她:“我觉得他有点喜欢你。”
“没觉得。”
“咱们小鱼姐就是有魅力,郭可欣她们看到林纾送你回来,不得嫉妒死了!”
“他送的是咱们俩......”,罗晓谕不想再被传早恋的八卦了,再说她对林纾,所有的感觉就是一点点愧疚和同情。
就像她对山区的失学儿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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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姐,咱们把帐算一下呗,我这下边还有活儿呢。”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的小货车司机终于出声,打断了宋秀娟的思绪。
总觉得自己的儿子今天跟往常不大一样呢。
“噢,不好意思啊,一共多少钱?”
“算上运费三百七。”司机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三张十块的纸币,“大姐啊,我们老板这是照顾你,每回要的货都这么少,还给你按批发价走。”
“零钱都准备好了啊,给。”
付完钱,宋秀娟淡淡道谢:“麻烦你跑一回了,也帮我谢谢你们老板,哎呦!”
头又开始疼了起来,眼睛看东西也有点模糊,她慌忙摸到旁边放着的椅子,贴着靠背坐下。
“大姐,没事吧?”已经快走到车前的司机回头问道。
“没事没事,站时间长了有点累着了,谢谢了啊。”
小货车开走了。
从衣兜里掏出药,也没喝水,药片上的糖衣被嚼碎,嘴里的苦涩让她感觉清醒了一点。
宋秀娟苦笑,也不知道这个病,能坚持到哪天。
林纾步伐轻快地走回来,宋秀娟已经打起精神在挑拣今天送来的葡萄,把烂的摘下来扔掉。
“回来啦!快下去洗洗凉快凉快,好好看书吧。”
“妈,你也别太辛苦了,一会儿我上来帮你收摊。”
“你好好学习就行,哎对了,你们班那俩小姑娘还真挺懂事的。”她扬了扬在西瓜下面发现的那五十块钱,“长得也挺好看的。”
林纾有点心虚,笑着“嗯”了一声。
“你们班的同学要都是这样好相处,我就放心了。”她并不是那种只会一味要求孩子成绩的家长,费了大力气把林纾转到这所重点高中,主要是为了他的前途考虑。对于自家的经济状况,她很明白与其他家长的差距,最担心的就是林纾在新环境里被排挤,或者感到自卑。
“妈,你放心,我们班老师、同学们都挺好的,没人看不起我,也挺照顾我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哪能不知道宋秀娟担心的事。
“那就行,等过教师节的时候,妈给你装个果篮,你给你们冯老师拿去。”
“那是下学期的事呢。”林纾说着,往地下室走去。
下面的地方其实不算小,是个有六七十米的开间,被宋秀娟隔断成了两半,一半放上货架装水果,另一半用作他们的厨房、卧室。
厕所是独立的,只是很狭窄逼仄,关上门里面只能站一个人,幸好他们也没有安热水器的打算。
林纾先回到他的“卧室”,那是整个地下室最明亮的地方,因为最上面有半扇窗户可以看到外边,窗户的下面端端正正摆着他的书桌,那是他去世的爸爸留给他的老式写字台。
挨着写字台的是他的单人床,可以折叠的,用了很多年,只是在他身高窜到一米八二以后,床就显得有点短了,他经常蜷着脚睡,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隔着一道帘子,是宋秀娟睡觉的地方,搬家的时候,她非常固执地把她和林明鑫结婚时候买的衣柜和双人床都搬了过来。
现在这两样东西正紧密地挨着,摆放得毫无章法,跟塑料凳子和折叠餐桌挤在一起,最边上是灶台,因为房东不允许他们使用明火,上面摆放着的是个功能很单一的电磁炉。
林纾手脚麻利地接好一壶水放在上面烧热,准备一会儿拿到卫生间去擦擦身子。
毛巾裹挟着温水把他的头上、身上擦得湿漉漉,林纾心不在焉地给自己打上厚厚的肥皂,洗去一身的热汗和灰尘。
因为经常帮着宋秀娟干活,加上他自己有意识的锻炼,林纾的身材虽然还带着少年特有的单薄,细看之下,手臂、颈肩、胸腹该有的肌肉已经初现雏形。
用洗完澡的水把衣服洗了一遍拧干水,搭在一旁的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