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很广大的区域,大红岩、太拖拉、长征各种自卸车拉着砖石水泥带起烟尘滚滚,天吊、龙门架启动时发出“吱吱嘎嘎”的金属摩擦撞击声被传出去很远。
林夕在工寮那边远远寻了个僻静的所在,等待着潘勇健下班。
七点半的时候,工地那边灯火辉煌,而工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回来了。
水龙头前面围满了人,洗头洗脸,也有的人光着膀子把上身都简单清洗一下,然后一身清爽的找个凉快地方美美的开始自己的晚餐。
关系好的会三五成群打点散装白酒,一碟花生米,两个小炒,凑合成一桌子不丰盛但是很热闹的晚餐。
潘勇健照例还是白面馒头加小咸菜,再来一杯凉茶,一口馒头下去,瘦削的腮帮子就会明显鼓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那边喝酒的人就对着潘勇健喊:“大老潘,过来整一盅啊,天天吃馒头咸菜,你咋还吃不够呢?”
“不用啦,你们喝。”
潘勇健又拿出全家福来看,手机里也存着她们娘三个的照片,可总没有这张瞅着清楚,有时候还能用手摩挲一下,像是摸着闺女嫩呼呼的小脸蛋了一样,潘勇健裂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下,小心翼翼把照片放回内兜里。
几个喝酒的人起哄,有人说大老潘看着老婆孩子,不吃不喝都能接着干活。
林夕远远的听着他们喝着酒聊着天,哪个监理特别狗,哪个小组长挺欠揍,十二号楼进度最快,新来的材料员肤白貌美屁股大……
这一天下来,林夕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十点多钟的时候,整个工寮里已经一片漆黑,各种鼾声此起彼伏。
林夕从空间里拿出睡袋来,钻进里面默默修习二十段锦,好歹练一点,到时候等她离开位面时对潘丽丽的身体也有些好处。
好像找回法体之后,修炼二十段锦要比从前容易了很多,还有就是……貌似那些蟑螂蚊子之类的都退避三舍,离她远远的。
第二天,六月一号,潘勇健的死亡之日,林夕依旧是在工地附近转悠。
反正这里人来人往,她这身打扮也没人问什么。
一切都跟昨天并无二致。
潘勇健和其他工人一样,在烈日的暴晒下辛苦工作着换取属于自己的微薄收入,各种车辆也继续“轰隆隆”往工地运送着各种建筑材料,龙门架、升降机上也此起彼伏往各个地方运送着沙子水泥,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将会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告别他无比眷恋的妻女,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潘勇健并不知道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照样满足的吃着他的馒头咸菜,喝着工头免费供应的凉茶,面带微笑看着那张全家福。
就这样一直到下午五点钟左右,已经晃悠到潘勇健正干着活的这栋楼楼下的林夕突然瞳孔一缩。
第1807章 谁言寸草心10
一个敦敦实实的男人靠近了潘勇健,跟他说了什么,由于工地环境噪音很大,林夕没有听太清楚,然后潘勇健点点头,把身上那件厚厚的工作服脱下来递给那个男人。
可能在一般人眼里,这是个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在林夕眼中,在这个时间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很值得人去推敲了。
林夕注意到,那个身材像煤气罐一样的男人拿过潘勇健的衣服之后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垫在屁股底下,然后把潘勇健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潘勇健则光着膀子继续认真的一行行码着砖块。
几块铅云堆叠在西山那边,吞没了犹自留恋蓝天的落日,似乎夜幕呼啦一下就被人扯开遮住了原本澄蓝的天空。
老云接驾必有雨。
工地上的灯也全都点了起来,各项目的负责人开始催促着大家手脚麻利点,看样子天气预报还是蛮准的,明天很可能大家都要雨休,今天能多抢点进度就多抢点吧。
虽然雨休他们也是没有薪水可拿,不过能歇一天大家还是很高兴的,于是原本疲惫的工人们还是打起精神来加快了进度。
林夕的精神高度集中在潘勇健以及他附近的人身上,因为当初潘勇健出事是在收工以后,所以才判定施工方和工头没有责任。但是林夕觉得,既然收工了,潘勇健为什么要返回工地然后从脚手架上摔下来?
肯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这么死,所以特意跑回来配合一下。
此起彼伏的哨子声提示大家,已经到了收工时间了,工人们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计,轰鸣的机器声也一点点归于寂静,脚手架上响起工人们沉重而迫切的脚步声。
林夕丝毫不敢松懈,精神体一直锁定潘勇健以及周遭的那些工人,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然而一直到潘勇健买完馒头咸菜回去工寮里,始终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只是林夕注意到,那个之前跟潘勇健说话的煤气罐男人是他们这栋楼最后一个离开脚手架的。
潘勇健依旧在大口大口的吃着他的大白馒头小咸菜,然后他习惯性用手往怀里摸,潘勇健突然愣住,林夕眸光一冷,她明白了,居然是这样!
“小个子,我衣服呢?”潘勇健问刚刚打饭回来的煤气罐。
“哎呀,对不住啊,我把你衣服给落上边了,你瞅我这记性。”
潘勇健二话不说,把馒头下,抬腿就往外走。
煤气罐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拦住潘勇健:“大老潘,干啥去?”
“我去取衣服去,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潘勇健说道。
煤气罐满不在意的说道:“这都收工了,你不是还有别的工作服吗?明天我帮你把那件雨浇的工作服洗洗就完事了。”
“不用。”潘勇健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轻轻推开煤气罐,径直出了工寮。
几个喝酒的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豪汉子说道:“哎我说小个子,你就别劝他了,大老潘不是去拿衣服,那老小子是去拿他宝贝全家福,不看自己婆娘两眼睡不着觉,哈哈哈哈!”
“人家是怕下雨把闺女老婆给浇着了。”曾经跟大老潘炫过儿子的那人说道。
几个喝酒的有人说道:“别扯了,我看过他那张全家福,都压了塑料膜啦,不怕浇,大老潘是一天看不见他婆娘闺女就得死。”
哈哈哈哈!
工寮里响起善意的笑声,大家不以为意,继续着吱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的小日子。
大老潘是有名的老婆奴,闺女奴,人家从来不喝酒,也舍不得吃炒菜,看看他那张神奇的全家福啥都有了。
天已经阴得很厉害了,黑沉沉的天空里别说星星,连月亮都看不见。工地上依旧灯火通明,错落着的各种照明工具倒像是漫天繁星,感觉天上人间掉了个个儿。
乌墨般的天空突然被闪电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又归于平静,不一会,远处传来闷雷滚滚的声音,大雨眼看就要来了。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一声惊叫,接着是急速的奔跑声,然后很多人都跑出工寮来,几乎所有人都在问着:“咋了?”
“有人从十五号楼上摔下来了!”
煤气罐犹自拿着馒头往嘴里塞的手就是一顿:“哎,那不是咱们那栋吗?不会是大老潘摔下来了吧?”
“我艹,还真有可能,没见大老潘回来啊,快点去看看,可别真是他啊!”
工寮里先前开玩笑说大老潘一天看不见婆娘就能死的人顿时白了脸,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嘟囔着:“草,叫你这破逼嘴瞎叨叨!”
众人还没跑到十五号施工楼,已经有两个巡夜的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大老潘回来了。
大伙七嘴八舌围过去,只见大老潘脸上胳膊上不少地方都擦破了皮,不过看样子是惊吓多于伤害,俩巡夜的搀扶着他好像主要原因是因为这小子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腿吓软了。
巡夜的说已经给老板打了电话,老板马上就赶过来。
回到工寮里面,大伙围着潘勇健问他感觉怎么样。
惊魂稍定的潘勇健一点点活动着身体,发现除了一些磕碰、擦伤之外,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因着建筑工人们经常会出一些意外,所以工寮里面跌打损伤、消炎止痛之类的药品都有准备,于是有人自告奋勇帮助大老潘清理伤口,发现他还抱着自己那件破旧的工作服。
“别抱啦,不是因为拿这件破衣服你能差点摔死?我跟你说,大老潘,这会不管你小子咋抠门都得请哥几个喝一顿吃喜儿了!”
工寮里几乎都是一个地区的人,大难不死之后必须吃喜儿是他们这边的一种习俗。
潘勇健憨厚的点头答应着。
整个工寮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赞叹着大老潘的大难不死,十多层楼的高度就不说了,这可是工地,地面上堆叠着各种横七竖八的钢筋、砖头、石头和遍布钢钉的木头板子,大老潘就刚好摔在那唯一没有啥杂物的空地上,你说巧不巧?
两个巡夜的也在一边口沫横飞讲述着他们是如何在第一时间发现有人摔下来,又是如何配合默契救回了大老潘。
没人注意到之前那个煤气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1808章 谁言寸草心11
建筑施工的高处坠落、坍塌、物体打击、机械伤害和触电五个类别的事故多年以来一直居高不下,这就是建筑施工著名的“五大伤害”。
据不完全统计,在“五大伤害中”高处坠落事故死亡人数占建筑业死亡人数总数的45.52%。
仅仅高中坠落一项就占了差不多一半,所以其实就连潘勇健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中有古怪。
得知消息的工头连夜过来看望潘勇健,顺便还带了个相熟的医生过来,简单的检查过后发现潘勇健真的并无大碍,于是给潘勇健发了一千块钱算是压压惊,并且告诉潘勇健,最好是等明天雨停了的话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雨下得很大,天空中此起彼伏的闪电犹如劈向人间的利剑,不时撕裂天空,照亮阴云密布的夜空后又顷刻不见,令人头皮发麻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像是雷神发出愤怒的咆哮,此刻的人间,恍若地狱。
工寮外不远处的荒草甸子里,小个子真的像个煤气罐一样被毫不客气的摔在满是沙砾和石块、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一个跟煤气罐个头差不多但是看起来很是瘦弱的人影阴沉的问道:“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害潘勇健。”
煤气罐一边摸索着地面挣扎着想坐起来一边矢口否认:“大老潘?我为啥要害他?我咋害他了?”
林夕冷冷看着他。
她在使用领域力量接住潘勇健之后又故意让潘勇健受了点轻伤,十多层楼摔下来,如果一点伤都没有的话实在是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之后两个巡夜的赶过去时,林夕趁乱直接按照潘勇健的路线走了一次。
她发现最高一层的钢制跳板拐角处,被人淋上了一汪食用油,而食用油上面还密密麻麻撒了很多小沙粒。
这是怕摔不死人啊。
相同情况下,滚动摩擦比滑动摩擦的阻力要小很多,老子是高中生,学过物理。
到了这个时候,林夕如何不明白,从煤气罐借衣服开始,这个要致潘勇健于死地的计划就已经开始实施了,虽然没有太多的惊心动魄,但是胜在环环相扣,不动声色,不见刀兵就可取人性命。
整个十五号楼施工人员几乎都知道,大老潘每天都必须要看自己婆娘和俩闺女的全家福才能吃得饱睡得好,所以煤气罐假装痔疮犯了,将自己的衣服垫在屁股下面,然后又去借潘勇健的衣服穿。
向来好说话的潘勇健自然不会害怕晒伤自己,把衣服借给了煤气罐,煤气罐又故意把衣服“遗忘”在他们正在施建的最高一层楼上。
煤气罐之所以最后一个下来,自然是为了把食用油和沙粒洒在潘勇健必经的路上,脚手板上如此狭窄的临时楼梯,自然很容易就摔下去。
林夕就是因为看见那些食用油和沙子,才确定这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一起谋杀,因为工地楼下沙子随处可见,可是在十多层的高楼之上,等闲是看不见如此密集的沙子的。
至于会不会暴露,那根本不可能,因为几天以前天气预报就预测到这几天都有雨,所以说之后的大雨会将一切痕迹都帮助煤气罐清除得干干净净。
下面那么多石头、砖头还有加工好的钢筋骨架,无论摔到什么上潘勇健都是一命呜呼。
完美!
潘勇健是已经回到工寮再私下去的十五号楼,自然算是工作时间之外,难怪剧情里面何云立对那个包工头千恩万谢呢。
只是为什么啊?
看样子潘勇健在工地人缘还是很不错的,除了抠点没别的毛病,而且人家抠门也是针对自己,没碍着别人什么事啊?
煤气罐看着明明灭灭的闪电中那个瘦弱矮小的身影,一边哼哼唧唧说自己被摔骨折了一边无声的摸索,他脸上突然出现一丝狞笑,“呼”的一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对着林夕的脸就砸了过来。
以一个土建工人的力气,这样近距离的一下若是命中的话能直接把那个小矮子脑袋砸开瓢了。
煤气罐并没有关注是不是打中了后面那个小矮子,他丢出石头只是为了抢到一个逃跑的机会,因为工寮就在他们不太远的地方,在这样的雨夜里,他呼救是肯定听不见了,但是再跑近个二三十米,他的声音就可以被自己那些工友们听见。
所以急于逃跑的煤气罐并没有看见这个很不起眼的小矮子直接伸手接住了那块石头之后又向他丢了过来,煤气罐还没爬出两步就被砸中了屁股。
恰在此时,“轰隆”一声惊雷响起,煤气罐觉得这一道闪电一定是在他屁股上爆了,这一下他的痔疮真的犯了。
啊!
煤气罐只感觉瞬间自己的屁屁就已经不属于自己,整个人顿时瘫软在地上。
“跑啊,你咋不跑了?”
煤气罐疼得声音都在颤抖,两条腿不断抽搐着,但是他此刻头脑还是清醒的,他知道有些罪打死也不能承认。
“你……你……你凭啥说我……我……害……害大……大老潘?你有证据吗?”
“噗”的一声,煤气罐以为痔疮之痛依然是他能承受的最大值,然而这一下令他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在他的小腿肚子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找证据是敬茶蜀黍的事,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为什么要杀死潘勇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