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太宰治永远不会上前询问对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心如死灰的神态。
没办法,世界这么可怕,生活如此艰难。感情、金钱、事业……随便一件事物就能摧垮一颗易碎的心。
他不需要问,也不能去问,更不会对于一个决心孤独赴死之人发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殉情邀请。
这是尊重,尊重一个……同类,就是尊重自己过往的曾经。
果不其然,当轮到对方时,太宰治注意到女孩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处方单,推过去给医师,轻声说道:“我要上面的药。”
医师看了看单子,皱起眉头:“你确定?”
“我确定。”
声音真好听。太宰就像个漠不关心此事的路人那样扭头望着玻璃陈橱柜外的雨水沉默不语。
但恐怕是永别了吧。
两个陌生人,在下雨天有过这样的一次见面,一方有心观察而另一方根本未曾察觉……说出来真是一期一会的缘分。
他注视着对方付过账后提着袋子撑伞离去的背影是如何消失在雨幕中的,为了这朵即将折断的花而哀叹了三秒钟,旋即转身微笑着走向柜台:“你好,我要两卷医用绷带!”
但命运是很玄妙的。
在东京办事的这一周里,他没过多久就再度见到了那个人。
人的外表还是那个人,只是——眼神变了。
她变得茫然中透着警惕,活像是竖起尖耳朵,如临大敌地打量陌生环境的小猫。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太宰治吃惊地发现了对方身上出现了与先前那种死志坚定所截然不同的活气。
她想要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想活下去。
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明明是想死的人啊,那天买的药只要混合着过度服用就极其容易造成自杀情况,但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于是他故意上前装作试探的模样开口——从药店回来后,他把周围邻居的信息全部大致看了一遍才发现原来对方就住在隔壁——“晚上好,曜酱。”
事实上,他们实先根本不认识,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仅仅只有在药店的一面之缘而已。如果是正常人,多半会觉得他是个窥探他人隐私信息的神经病或者想搭讪的变态男子。
但太宰治还是照着自己的直觉做了,不得不说……他蒙对了。
对方虽然极力掩饰,但依旧在一瞬间露出了些许动摇和慌乱的表情。
嘿,你看,这不就测出来了吗。
回到自己屋内的太宰治虽然脸上依旧在笑,只是心中忽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
虽然在茶道上认为所谓的“一期一会”是说人的一生中可能只能够和对方见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但那天的他以“无为”而自认为“有为”……又是真的好吗?
这短短几天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他是不是——对于一个曾经的同类有可能在生命尽头发出微弱求救声视而不见?最后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异变?
这个奇怪的想法干扰着他,令他生出了更多了解这个女孩子的好奇心。
当然,也仅仅局限于好奇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选择,无论对方是选择放弃自我的生命还是重燃对活下来的渴望,都要以一己之力承担每个选择的后果。
在双方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之前,贸然插手别人的人生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至少那个时候的太宰治还是这样认为的。
…………
……
但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不断下陷的泥沼之中。
如果非要说这个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故事中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花吧。
他垂下头注视着黑暗中最深处的泥泞里那朵散发着微光的花。
看上去依旧与先前那样容易折断,可是核心的本质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
的确是不同凡响,却又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发现她的存在与灵魂的美丽。
于是太宰治的脸上浮现出那种渴望又狂喜、想要触碰却又缩回手的纠结神态。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
——是我先陷进去了啊。
——我若是遇见了永不凋谢的花,要怎么把她变成独属于我的掌中之花呢?
没有人能够觊觎,没有人能够抢走,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这件事。
那就试试吧。
失败就失败,可若是成功的话,他就会有一朵永不凋谢的花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太宰治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做方案以及按照方案推进和实施。
有的人也许会觉得复仇者很难对付,但是曾经混迹港口黑手党多年的太宰并不这样认为,因为复仇者这个群体简直是黑暗人群中最简单易懂的家伙了——他们目的明确,核心思想不变,难以动摇。
想要掺和进这样的人生里也非常简单,只要帮着对方复仇就行了。他刚开始是这样想的。
结果太宰治自认为成功了没多久,就遭遇了情感中的滑铁卢危机——涉川曜这人根本就是反其道而行,奉行孤狼主义,把所有一切对她好的人全部踢开,自己去完成复仇行动。
……这是什么情况?正常来说不是复仇力量越强越多才越容易达成目标吗!反向操作又是几个意思?
太宰治感觉自己的尊严——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作为一个搞事爱好者的自信——统统被人小看了。
不行啊,根本不行。他苦恼地想。我要更加主动,更加勇敢一点地去应对这一切。
因此他不惜冒着巨大风险潜入了空中乐园,和那些讨厌鬼们一起合作。
但有时候事情与想法根本是相互违背的,越害怕发生什么,就越容易发生那个结局。
……还好我来了。
抱着女孩子重伤濒死的身体的那一刻,太宰治脑袋里想的唯有这个想法。
他忘掉了先前的各种算计和暗示,忘掉了那些自信满满的方案,剩下的只有唯恐再也抓不住那个人的手的惊慌和恐惧。
织田作在梦中曾经安慰他:“我们还会再重逢的。”
可是……下次重逢又是什么时候呢。
现在想来,倘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就此不再见面,也无法再重逢,到底还有多少遗憾没有倾述给对方知晓?
仅仅是陌生人的一期一会便是如此。那如果是他与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呢,又有多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故事和感情在里头?
太宰治对此很清楚。
因为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失去重要之人了。
——是我先陷进去了。他再次确认了内心深处的这个想法。
坐在医院里,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子,他想了很多事情。
如果当初两人之间的感情再多一点真诚和交流,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这样?
如果当初他在药店开口说了任何一句关心那位邻居的话,是不是就会挽回一段不同的人生?
如果当初他更早地意识到了黑暗中的悲剧与森鸥外的谋划,是不是织田作之助就不会死?
如果……没有如果。
哪怕社会进入了“个性”时代,这个世界上也依旧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太宰治想到这里,眼神倏然沉了下来。
就这样吧。
他已经不能再容忍自己面对那些“如果”时产生的犹豫和退缩所带来的恶果。
无论如何,他都要尝试着再次去捕捉猎物。
这一次,他积极主动地改变了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
涉川曜喜欢打游戏,他就买回来全套设备陪她玩;她喜欢到处找美食,他便平日里搜罗和多多留意各地特色美食,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便带着人去吃喝玩乐;她不喜欢自己说一些太丧气的自杀言论,他就尽量不再对方面前看《完全自杀手册》和尝试其他的自杀行为;她还很喜欢换装和开车……等等,这个自己也很喜欢……
果不其然,太宰治在自己的女朋友眼里变得乖巧可爱,聪明又省心。
甚至就连对方的长辈也是这样认为的。
太宰治对于她的许多能力都了如指掌——见闻色霸气当然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在新年时期格外注意,随时都以一种“女朋友会用见闻色霸气监控我”的假设进行言谈举止的原则前提。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天与对方舅舅在书房里关于结婚言论的谈话。
无论对方是否真的听得见,太宰治都对于在场中看不见的第三个人下达了这般暗示。
……虽然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没错。
他完全压抑住了本性中那些沉沦阴郁的黑暗特质,只展露出惹人喜爱、连他自己都暗自惊叹不已的温情一面来。
事实证明,他的战略成功了。
当看着文件和天鹅绒小盒子的那一瞬间,太宰治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又幸福的笑容。
——其实那更多的是捕手猎取到了独一无二、永不凋谢、独属于自己的花时,才会流露出的胜利神情。
嘛,也许外人看来他是情感上被动的那一方,但谁又知道,他也是费了多大的心血里头呢。
他暗示与引导着这一切,也将享受这个故事。
至少从目前来看,这朵花是属于他的了。
第222章 结婚快乐
一个月后,涉川曜终于结婚了。
她决定不搞什么太大的场面,在自家搞个仪式就得了,大家聚在一起品尝一下牧叔的大厨手艺,然后宣布这事情就完了。
太宰治对此毫无意见,反正又不是他出钱——因为他的家底都给女朋友存着了。
她邀请了自己的所有亲友……总之能来的都来了,实在不能来的也都寄来了新婚恭贺与礼物。倒是太宰有点犹豫要不要请同事过来给自己撑撑场面,这里他指的是那群前任同事也就是港口黑手党的老伙计们。
最后他决定还是算了,大喜之日不宜见血,万一女朋友一个心血来潮去砍人怎么办。
不过森鸥外的礼物还是以港口黑手党的名义在当天由两个戴着墨镜的西装猛男护送过来,打开一看是台全新的西门子大冰柜,但怎么看都很适合把太宰治装进去。
太宰沉思片刻还是收下了这份不怀好意的礼物,决定回头把这玩意儿扔到煤炉上卖掉,挂牌九成新,白赚。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女孩子说了,得到涉川曜的勤俭持家点赞一枚。
婚礼上,喝得醉醺醺的林侨梅抱着她嚎啕大哭,涉川曜只好陪她坐了好一会儿才让好姐妹勉强冷静下来。
“呜呜呜你以后就是那个混蛋男人的人了!”
涉川曜连忙柔声安慰:“没事,我也是侨梅你的人。”
“……真的吗?”
“真的,我对于自家员工都很关心的。”她指的是开游戏工作室的事情。
林侨梅被这无良资本家的黑心发言给逗得破涕为笑,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抱了抱女孩子,“一定要幸福啊。”
“好,你也是啊。”
庄园里的另外一边,坐在水池边上的林宪明拿着香槟,一脸不爽地问马场善治,“喂,马场,你们日本有没有闹新房的习俗啊?”
“某些偏远乡村倒还保持有一些陋习,但是总体而言像横滨已经没有了。”
“哦,那算了。”
林宪明很失望地抿了一口酒,盘算着回头什么时候给新上任的妹夫套一个麻袋打一顿再说。
此时他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正在面无表情地狂吃鱼子寿司,旁边她的朋友一脸尴尬地奉劝她少吃点。
“小雏你都吃了五斤鱼子寿司了!”
“是吗。”
“不要用这种平淡的语气掩盖你快吃撑了的事实!”
看到这热热闹闹的一幕,再联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因为心事重重导致食欲下降,林宪明不禁有些羡慕:“现在的小孩子胃口真好啊。”
然后他看见马场善治已经起身走过去询问对方要不要尝试一下博多地区的名特产:明太子。
林林:……别到处卖安利好吗。
当涉川曜拿着酒杯穿过花园时忽然注意到两个人,立刻停下脚步朝他们走去:“现在你的腿感觉怎么样?”
“很好,正常走路可以,跑步的话恐怕还需要一阵子。”
如今已经摆脱轮椅的博商匠也今天也带着弟弟拓武一起来参加婚礼了,他看起来非常平静正常,气色红润,腿脚也恢复得不错。
此时他的弟弟拓武抢着说:“就是医院那边告诉哥哥,说还要定时回去做康复检查……”
博商匠也瞪了自己老弟一眼,但是涉川曜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她只是笑着赞同专业人士给出的建议:“检查一下也好。”
周边大手明显不想多谈此事,而是淡淡地问道:“对了,涉川小姐你听过箱根驿传这个活动吗?”
“听过啊,很有名的那个……东京几所大学之间举办的马拉松?”
“嗯,等我腿完全好了以后,我想去参加那个。”博商匠也终于面露一丝笑容,“我一直很想试试那个,所以恐怕最近工作室要关门停业一段时间了。”
他的弟弟诧异地看着他,又看看女孩子,似乎从来不知道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哥哥有过这般看似虚妄缥缈的念头。
“我以为你的梦想不是关于跑步。”涉川曜同样有些诧异地笑道,“那个活动的话……首先得是大学在读生才行吧?”
“对,我会参加今年的考研,争取混进去当个研究生什么的。”博商匠也耸耸肩,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