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了一半,院子外面的门被人推开了,赵翠花听到这动静,立马把筷子一放,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就一阵风一样,不见了人影。
留下饭桌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叶建国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今儿的爸和大哥回来,咱们竟然把他们给忘记了!”
他这话一说,大伙儿望着那桌上的残羹剩饭,不由得一阵后悔。
叶建设把筷子一放,有些埋怨,“三哥,你既然知道爹和大哥今天回来,起码给我们先知会一声啊!哪里像现在这种,爹和大哥回来,只能吃咱们的剩饭!”
叶建国也有些愧疚,“爹先前只是说这两天会回来,但是没具体到哪一天,这不,我一忙给就给忙忘记了!”
队里面杀猪是大事,叶建国这段时间操心的不得了,早上三点钟不到就起床,去了张爱国碰头,跟着张屠户一块把猪给收拾干净了赶到了晒谷场不说。
还要主持大会,给大家做思想工作,分肉,这哪一项都是要人去做的。
叶建设摆了摆手,“我也没有埋怨你的意思!”顿了顿,“咱们都先出去看看吧!”
他头一抬,这才发现,趁着他和叶建国说话的功夫,家里的几个孩子们都已经跑没影了。
这才,连忙起身,到了门外。
这会叶家门口热闹极了,队里面的人都是晓得这叶家老爷子叶拴住和叶家老大叶保国去了百里之外的农田水利基建地,修建水利,不过别人都回来的早,唯独叶家这爷俩,要钱不要命,这种能冻掉手的天气,仍然守在那农田水利基建地里面看场子。
虽然没下水,但是就拿住的地方来说,住在那漏风的窝棚里面,就够人喝一壶的了。
这是秋秋第一次见到爷爷,因为从她来到这个家以后,叶拴住他们早已经去了百里之外,所以一直都没碰到面。
她站在门口,看着院子外面的那个老人,瘦干瘦干的老人满脸的沧桑,穿着一件破棉袄子,那棉袄子上的洞都不晓得有多少个。
这是一位真正为大家庭拼命的老人。
秋秋是打心眼里面敬佩的。
赵翠花在看到叶拴住这狼狈样的时候,她一巴掌呼了过去,砸在了叶拴住的胳膊上,眼里闪着泪花,“你个老不死的,早都让你回来了,你不回来,瞧瞧你如今瘦的就剩两根骨头棒子了,我看啊!你要是在不回来,家里的孩子们都不认识你了!”
叶拴住被赵翠花打的一震,他咧着豁牙嘴笑,真心实意,“孩子们不认识我,你个老太婆子认识我不就成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赵翠花身后的几个孩子们,感叹,“都长这么高了啊!”
不过大半年没见,这一个个的臭小子,站到他跟前,都要比他还高上半个头了。
叶东华他们老老实实的喊着,“爷爷!”
叶拴住点头,“好孩子!”说完,他把目光放在了秋秋身上,有些不敢认识,“是秋秋吗?”
实在是,他出门的时候,秋秋这孩子还又黑又瘦的,小小的一团,怎么这才多久啊!
都出落的这么漂亮了。
秋秋从叶建国身后钻了出来,她弯了弯眼睛,喊了一声,“爷爷,我是秋秋呀!”
“都成大姑娘了!”叶拴住从口袋里面摸啊摸,摸了半天,摸出了两块红薯干来,干巴巴的红薯没有一丁点的食欲,他递给了秋秋,“爷爷身上也没啥好东西,拿去当个零嘴吃!”
秋秋还没接,就被赵翠花给抢走了,她白了一眼叶拴住,“你这是要把我心肝肉的牙齿给磕掉吗?”
叶拴住老脸的褶皱子都加深了几分,“你以为小孩子的牙齿像你一样!”
赵翠花还是不依,直接把红薯干揣到了自己兜里面,她伸着脖子往后看,“怎么没看到老大呢??”她这话一说,赵淑芳也殷切的看着叶拴住,叶拴住的老脸一僵,“老大有点事,在后面!”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就隐隐约约的有着两个人影。
一个男人,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约莫着三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的头发用着蓝色花布给包了起来,瞧着是个干练的模样。
叶家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翠花更是当场就跳了起来,拧着叶拴住的耳朵,“这老大不是跟你一块去做工吗?怎么还领着个女人回来??”
赵翠花这话,算是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面。
秋秋也跟着瞪大眼睛,不过她更担心的是大伯娘,眼瞅着赵淑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来,秋秋眼疾手快的扶着了赵淑芳。
叶拴住有些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赵淑芳摆手,“爹,你甭说了,等会保国回来,有什么话,他亲口跟我说!”
这话一说,叶拴住更觉得对不住自家的大儿媳妇了。
那距离瞧着远,但是叶保国他们也是成年人了,走过来也快了很,不过三分钟的功夫,就走到了跟前。
叶保国先是喊了一声爹娘,接着在看到赵淑芳的时候,他眼神有些飘,更有些愧疚,“淑芳,我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也跟着喊了一句,“这就是大嫂子吧,我是沈荷花。”
赵淑芳的脸色从沈荷花开口的那一刻,就立马变了,她不看沈荷花,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叶保国,“保国,她是谁?”
叶保国结巴了下,他低声商量,“淑芳,咱们进屋说话,甭在外面让人看了笑话!”
赵淑芳冷笑一声,“看笑话,你领着一个陌生女人打算进老叶家的门了,你来跟我说看笑话?叶保国,你有脸吗?你知道吗?从你领着这个女人进入咱们大队的那一刻,你浑身上下,都是笑话!”
赵淑芳虽然没说一个脏字,但是把叶保国给臊的头都抬不起来。
尤其是这会,随着他们的回来,周围的邻居出来的也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也多。
当然,更多的是看笑话的。
秋秋是扶着赵淑芳的,她能感受到,别看赵淑芳面上冷淡的说这话,实际她大伯娘浑身都在发抖。
其实,哪怕叶保国解释也好,可是,他越是这番躲闪的态度,才会更让她大伯娘生气。
要秋秋来说,这个家聪明人里面,她大伯娘绝对是排在前头的。
叶保国实在是有些难堪,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个囫囵话来,最后,还是沈荷花开口,“大嫂子,你别这样说叶大哥,他是个好人,瞧着我无家可归,这才把我给带到叶家!”
赵淑芳松开了秋秋的手,她终于把目光移到了沈荷花身上,她沉声,“他是好人??你就逮着好人使劲欺负?你知道叶保国有家有口有婆娘吗?”
沈荷花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赵淑芳继续,她指着身后的叶东华兄弟三个,“那你知道他有三个儿子吗?”
沈荷花不说话了。
赵淑芳却不打算放过她,“我知道保国是个老实憨厚的性子,心肠也软!”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是!你明知道他性子憨厚老实,家里还有媳妇,有孩子,在这年跟前,跟他一块踏进来了红旗生产大队,到了老叶家的大门口。那么,我问你,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半路上捡来的好妹妹?还是不要脸的破烂货?”
沈荷花猛地抬头,眼里透着不可置信,动了动唇,“大嫂子,我、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接着,她踉跄着好几步,看着叶保国,语气已经带着了哭腔,“叶大哥,我不该来的,不该让你为难的!”
叶保国原本觉得对不起自家婆娘的,但是瞧着沈荷花被自家婆娘都欺负成了这样,他连连,“没事!我带你回的是叶家,不是赵家,你甭听她的话!”
“爸!”叶东华三个异口同声的喊道,“爸,你在说啥什么胡话?我们大房的人,全部都听的话,你忘记了吗?当初你出门的时候怎么交代我们的??”
叶保国面容上闪过一抹羞愧,他看着三个足有他高的儿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儿子,你荷花姨是个可怜的人啊!”
“她可怜?”叶东高冷笑,“那我妈在家,一个人忙里忙外,还要伺候我们三个棒槌,我妈不可怜??再说了,爸,当初你出门的时候,是怎么交代我们的??不是你告诉我们,不要气着妈了,要心疼下她??可是你如今大半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是这样对待我妈的??”
叶保国更羞愧了。
沈荷花低声,“叶大哥,既然你家实在是不方便,我就在回农田基建地得了,也省得给你添麻烦!”
她这招以退为进,还不容易已经动摇了的叶保国,越发坚定了决心,他对着沈荷花摇了摇头,接着看向叶东华他们三个,“我是你们的老子,你们要听老子的话!”
这下,现场彻底安静了。
向来聪明的赵淑芳,这会已经说不出话来,饶是她脑子转的在快,但是枕边人这般为了一个外人来训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
她觉得,她对叶保国已经彻底失望了。
秋秋有些担心,她连连扶着赵淑芳,低声,“大伯娘,我扶您坐会?”
赵淑芳摇头,她看向了一直没发话的赵翠花。
赵翠花心里早都憋着火气,她抄起地上的秃瓢扫把,就往叶保国身上揍去,“我打死你个王八蛋,你出门挣钱??怎么?翅膀硬了?挣回来了一个女人??叶保国啊叶保国!我看你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面去了!”
叶保国几十岁的人了,被赵翠花打的连手都不敢还,只能一个劲儿的往旁边躲着。
赵翠花把叶保国揍累了,把秃瓢扫把一扔,不偏不倚刚好砸到了沈荷花脚边,沈荷花吓的一激灵,以为赵翠花要上来揍她,谁知道,赵翠花连看都没看她。
而是看向了叶保国,冷笑一声,“叶保国,先前你儿子说你,你说他们是晚辈,没资格!不知道我这个当老子娘的有没有资格说你两句?”
叶保国连连说道,“娘,您揍我,您说我,不都是应该的吗?”
叶家的几个孩子,对于赵翠花的威严,不管他们长在大,也是怕到骨子里面的。
赵翠花拍了拍手,拉了一把椅子指挥着赵淑芳坐了下来,这才拉着叶保国走到了赵淑芳跟前,先问的赵淑芳,“老大媳妇,我们娘俩不说虚,要是叶保国这王八羔子真是对不起你,娘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赶出叶家!”
这是赵翠花对赵淑芳的交代,若是叶保国真做出那种事情,她以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她会选择赵淑芳,而不是会选择叶保国。
赵淑芳气的心都是冰冷的,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赵翠花这一句话的时候,她那颗冰冷的心,也跟着慢慢的热乎起来,她说,“娘,我都听您的!”
赵淑芳平时就算是在聪明,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也有些六神无主了。
赵翠花等到了这句话,她说,“娘不会你失望!”接着,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叶保国,冷喝一声,“跪下!”
叶保国浑身一颤,他看着周围的众人眼里的嘲笑,顿了顿身子,不由得求助一样看向叶拴住,“爹,您帮下我!”
赵翠花斜睨了一眼叶拴住,“儿子是你带出去的,出了事情,你有很大的责任,今儿的你要是敢偏帮叶保国这王八羔子说半句话,你就和叶保国一块滚吧!”
这下,叶拴住也鹌鹑了,他对着叶保国摇了摇头,“老大,我也无能无力啊!”
叶保国没法子,只能陪着笑脸说好话,“娘,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您好歹给我一点面子,能不跪吗?”
赵翠花吐沫星子乱飞,“你要面子?你出个门领回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可有想过你媳妇的面子?想过叶家人的面子?我告诉你叶保国,你既然把自给儿的脸放在地上踩,那我们大伙儿就一起踩,反正都不要脸了!”
叶保国被赵翠花的吐沫星子喷的眼睛都睁不开,他低声,“娘,咱有话好好说,进屋说!”
“进屋?”赵翠花冷笑一声,“你还有脸进屋啊!今儿的你要是不把这女人的来路说清楚了,你这辈子都甭想进老叶家的大门!”
叶保国被逼的没法子,他蹲下来,抱着头,“娘,荷花是个可怜人,我就可怜她,才把她给领回来家的啊!”
得!
终于从叶保国嘴里面听了一嘴正经话了,赵翠花睨了一眼叶保国,“你是因为可怜她才领她回叶家的?不是因为和她钻一个被窝了?才领回叶家的?”
这一句话把秋秋他们都给雷了个外焦里嫩的。
她奶奶可真敢说啊!
这叶家门口,还有这么多孩子呢!
这下,不止秋秋雷着了,连带着低着头不敢抬头的叶保国也抬头了,他老脸一红,“娘,您在瞎说什么呢!钻什么被窝?您儿子是那种人吗?”
没钻被窝,这事情就好办了。
赵翠花拧着叶保国的耳朵,“没钻被窝?你又没睡过她??你把一个女人领回家是几个意思??你要吓死我们吗?”
叶保国的耳朵都被拧红了,他连连低声解释,“儿子都说了,荷花是个可怜人,无家可归,儿子想着,这大过年的她一个人也太可怜了一些,就提前做了主,把人给领回来了,没有那些有的没的,您可别想岔了啊,耽误了人家荷花的名声!”
“早说啊!早说清楚,不就得了?”赵翠花拍了拍手,走到了沈荷花面前,“哟,叫沈荷花是吧?”
沈荷花这会心里惴惴不安,先前赵翠花的勇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婶,我是沈荷花!”
“几岁了?”
“三十四了!”
“那不是小孩子了啊!你一个妇道人家,跟着一个有老有小有婆娘的陌生男人回家,你晓得这是啥意思不?”赵翠花半耷拉着眼皮子,吐出一个字又一个字来,声音又尖有利,带着几分不屑。
反正让秋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平时在她面前和善的老太太,这会是真凶啊!
光这气势,就瞧着不是个好相处的,不过!莫名的,却痛快的很,若不是人多,秋秋都想为自家这老太太鼓掌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