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气已经彻底黑了,许是因为下了雪粒子的原因,天上没有一颗星子,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整个红旗生产大队都安静极了。
只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和议论声,打破了队里面的仅有的安静。
路边一群人中,吵吵闹闹的。
杆子婶停下了步子,她有些不相信,“林杏,建国真和那牛鬼蛇神有打交道??”
牛鬼蛇神是谁?
那是从一开始流放到他们红旗生产大队,就可以被人人欺负的存在。
那种人,骨子里面就是歪的,不遵守组织纪律,还是爱享受的资本家,活该从大城市被流放到这山沟沟里面,被他们这种贫下中农给欺负。
林杏听到杆子婶的问话,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是呢!我刚出门的时候,瞧着清清楚楚的,那叶队长怀里还揣着东西呢!明显是去看那牛鬼蛇神的,我瞧着了以后,还有些不相信,特意请大家来做个见证,看下,叶队长到底要做些什么?”
林杏这么一说,大伙儿都纷纷一阵哗然。
这牛鬼蛇神是谁?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那可是上面发了明文规定,要好好的照顾一番的。
可以说,他们队里面最小的孩子,都可以捡着牛粪往那牛鬼蛇神身上砸,砸完那牛鬼蛇神不止不能还手,还要把那牛粪他们捡到庄稼地施肥。
“这建国咋这么想不开呢!好好的大队长不当,要去和那种人打交道,真真是糊涂啊!”杆子婶有些惋惜地说道。
她这么一说,旁边的人老光棍也跟着砸吧下嘴,边剔牙边说,“可不是,我可听说了,那牛鬼蛇神坏的很,喝人血,吃人肉呢!还是一个大资本家,专门奴役我们这种贫下中农给他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饭,拿最少的钱,这种人活着就是一个败类!”
顿了顿,“这建国真要是和这种人走在一块的话,是不是也想走资本家的路子,他当着大队长,好奴役我们大家伙?”
老光棍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
菊丫冷笑一声,“老光棍,你也不看你自己的德性?建国奴役你??你有什么好奴役的?天天干活说累的是你,偷懒的也是你,怪叫唤的也是你,吃起饭来,却是跟个饭桶一样,恨不得把锅给扒个底朝天,真要是奴役你,那不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菊丫这话一说,周围的人轰然一笑。
可不是,这老光棍之所以成为老光棍,就是因为是个懒汉,所以家里才穷的揭不开锅。
这么多年了,都是一个大队里面住着的,对于他的德性是在清楚不过的,好人家的姑娘,没人愿意嫁给他。
所以,才剩下来了,成了一个老光棍。
老光棍被笑的面红耳赤的,他恼羞成怒,“你说谁呢!谁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明明是提建国的事情,好好的,你扯在我身上做什么??这么大过年的,建国不好好在家呆着陪着老婆孩子,大晚上的去找那牛鬼蛇神,难道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光棍像是猜到了菊丫要说什么似的,他继续,“别说没啥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可不信。
不然,白天那么多时间,建国不去那牛棚,偏偏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若说里面没有鬼,我是不相信的!”
菊丫被怼的气的胸口窝子疼,“你他娘的心眼坏,把别人也想的坏,建国为了我们大伙儿做了多少事情你们都忘记了吗??就算是你们忘记了,晚上吃的粮食可还记得吧??是谁让你们过了个痛快的年?有富裕的粮食可以吃?要我说,建国把这些好对一条狗,那狗吃完了还知道摇摇尾巴,对你们?吃完了,嘴巴一抹,翻天不认人,连个畜生都不如!”
菊丫的嘴皮子别提多利索了,可以说,是能和赵翠花两人拜把子的。她这么一说,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一些,脸上一阵讪讪地。
林杏一看,这可不行,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声音不高不低,“菊丫婶,我晓得您和叶家的人关系好,和我小姨关系好,但是这个时候,你这样说话,大家心里可不高兴了。
叶队长他是红旗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为队员们做事,做好事,那不是应该是他的责任吗?可是,从你嘴里面说出来,就变成了大伙儿要感恩戴德起来!”
林杏这么明显是偷梁换柱的概念,菊丫能听明白,但是周围的众人,却被带偏了去,他们转念一想,是啊!
叶建国他当着红旗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拿着工资,对着大伙儿发号施令,他为大伙做事情不是应该的吗??怎么到了菊丫他们嘴里面,就变成了他们应该感恩戴德起来了??
这样一想,先前被菊丫说的,他们心里的那点愧疚也消散的干干净净的。
菊丫被气了个倒仰牟,她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好的理由,来怼林杏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啊??
秋秋拽着菊丫的袖子,摇了摇头,“菊丫婶,谢谢您还记得我爸的好!”接着,她话锋一转,看向大伙儿,“为了大队的人做事情,这是我爸爸的工作职责,但是,我爸爸并没有义务去对每一个人死心塌地的好,大家伙说对吗?”
“就像杆子婶家的孩子出了事,是我爸背着孩子一口气跑了一二十公里去了医院。
赵老奶家里的屋顶漏雨,我爸顶着大暴雪去爬到屋顶修缮,差点没摔断腿。
光棍叔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是我爸把自己的口粮让了出来,给光棍叔吃了一个饱!
我爸做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他是大队长,才会做这些,而是他是叶建国,他是红旗生产大队的人,这才主动并且愿意去帮助大伙儿,我们叶家的人,不求大伙儿能记住我爸的好,但是只希望,在关键的时刻,大伙儿能够相信我爸爸!就这么简单,我不知道叔叔婶婶能不能做到?”
秋秋的这一番话,说的大火心里汗颜的厉害。
先前有多吵闹,这会就有多安静。
林杏终于忍不住了,她冷笑一声,“叶秋秋,说这些东西,和叶队长到底有没有和牛鬼蛇神勾结,有关系吗?”
秋秋挑眉,“没有吗?不是你先提起来的?”接着,她话锋一转,讥讽,“看来,林杏你是脑子不够好!”
林杏被当众落了个没脸,她脸色一阵青白,也亏得这会天黑,看不出来,她冷笑一声,“你就嘴硬吧,等去了牛棚,我们就知道了,大伙儿眼中的好队长,到底是怎么和那牛鬼蛇神勾结的!”
林杏这般信誓旦旦的样子,越发引得旁边的不坚定人有些怀疑起来,难道这叶建国,真的和那牛鬼蛇神有勾结??
林杏说完这话,就冲到了最前面带路去了,那一路昂首挺胸的,骄傲极了,仿佛,下一秒,她就能把秋秋,还有叶家按在地上踩着一样。
秋秋落在后面,她把沈秋萍的担心看在眼里,低声,“妈,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沈秋萍的手脚冰凉,她是知道一点的,叶建国去做什么的,更是知道,他出门的时候,还带了不少东西过去。
甭管哪一件东西,若是让大伙儿给逮着了,建国的大队长就要做到头了,这会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建国怕是要被那人给连累了。
想到这里,沈秋萍眼里也越着急起来。
不过,被秋秋这么伸手握住了以后,淡淡的温暖从指尖泛上心头,再对上秋秋那一双安慰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沈秋萍的内心就安静了下来。
她神色坚定的点头,“你爸会没事的!”
秋秋嗯了一声,只是她虽然是面上安慰自家妈的,但是实际心里却着急透了,不住的祈祷,希望哥能够快一些,在快一些,赶在林杏的前头,去了牛棚那边。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牛棚。
为了不给叶建国他们躲避的时间,林杏是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头,一脚踹开了牛棚老旧的大门。
她回头对着众人,信誓旦旦,“我亲眼看见叶建国带着东西来找的那牛鬼蛇神!”
只是,她话音一落,发现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儿,她不由得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林杏要疯,她看到了什么??
叶建国坐在椅子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大声的批评教育,而岳华荣竟然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仔细聆听。
若是细听下去,就能听得见,叶建国声音洪亮,“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更要斗私批修,和资本主义抗争到底。
同时,也要相信我们伟大的组织会给贫下中农带来春天。而你,岳华荣更是要把那些小心思给收起来,咱们在关键的时刻,哪怕是过年,也不能有一丁点的懈怠,更要为革命献忠心,发光热,为了革命,可以牺牲一切!”
接着,他话锋一转,把标语书小心翼翼的揣到了怀里,对着岳华荣说,“今天的思想政治课就到这里,关于对于革命抛头颅,表忠心的事情,咱们明天接着讲!”
岳华荣一脸的受教了,“辛苦叶队长,大晚上的来给我讲课了!”
叶建国满意的拍了拍岳华荣的肩膀,这不经意的回头,注意到门口集中了不少的人,他惊讶,“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不过年吗?”
叶建国一连着两个问题,终于把大伙儿给拉回了现实当中。
林杏先前的保证,就仿佛跟一场笑话一样,她如雷顿击,“叶队长,你大过年的晚上不睡觉,就是来和这牛鬼蛇神来讲课的?”
叶建国义正严词,“林杏同志,请你好好说话!这大晚上,我来牛棚不是给岳同志来上思想政治课,我能做什么?”
林杏脸上一阵青白,“!!!”
你能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第90章
林杏绝望极了,眼瞅着大家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她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上辈子,叶家后来会发迹,就是因为叶建国私底下接济了岳荣华,这才带着叶家扶摇直上。
这里!
这里一定有证据。
想到这里,林杏的目光一横,“叶队长,你是不是欺骗大家了,我看着你来的时候,身上明显揣着的有东西的!”
叶建国并不惊慌,平淡的把桌子上的搪瓷缸给拿了起来,“你是指这个吗?这是吃饭用的,我都不晓得,林杏你这小姑娘,管天管地,还管着人家吃喝拉撒了?”
叶建国这话一说,事情就在明了不过的了。
秋秋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对着叶建国竖起了大拇指,她就差一点点,没想到,她爸竟然处理的这么好。
林杏还是不相信,她猛地上前,对着屋子就是一阵扒拉,可是这屋子实在是就巴掌大,有什么东西,那都是在明面上的,一眼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的。
别说林杏去扒拉了,她就是不扒拉,也能一眼望到头。
秋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板着一张脸,“林杏,你要发疯,回家去发疯,别脏了人家地!”她这话一说,林杏猛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她回头,“我!不!相!信!”
“你也少来给我打马虎眼,叶队长到底是来给这牛、岳荣华上思想政治课的,还是来和岳荣华有勾结的,别人不知道,我不相信,叶家人会不知道,叶秋秋,叶建国是你爸爸,你就尽管包庇吧!”
秋秋面无表情,“你要查是吗?你要找证据是吗?”
林杏一阵点头,“那是当然!”
“你是公安吗?你有办案牌照吗?如果没有,你有什么资格来搜查?”秋秋猛地上前,一把拽着了林杏的衣领子,连带着声音都带着怒意,“睁大你的眼睛看一看,这是林杏吗?我们大伙儿看到的,只有一条疯狗,还是逮着人就咬的!”
林杏眼眶猩红,“叶秋秋!”
秋秋冷淡,“你闹够了,就滚吧!别在这里耽搁大家的时间!”
她这话一说,旁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点头,“是啊!这大过年的,林杏你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把大伙儿从屋内给拉出来。
结果,人家建国根本是思想觉悟高,给岳同志上思想整政治课,可是到了你这里,就成了勾结了,我看啊!你的内心是什么样的,就是怎么想别人的!”
“可不是,要我说,这林家小姑娘的心啊!那就是黑心透了,不然,怎么能把人想的这么坏!”
林杏要疯了,她觉得自己是有口难辩,她猛地抬手,指着岳荣华,“你说,你说,叶建国来找你做什么?”
岳荣华终于抬起头来了,他不过四十来岁,却瞧着比一般人苍老不少,哪怕是被人指着鼻子,他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自嘲道,“队长能来找我这种牛鬼蛇神做什么?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除了上思想政治课,在也没有其他的了,怎么,叶队长负责关心群众,到了你这小姑娘嘴里,就成了坏人一样!”
林杏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岳荣华,你明明是不为强权屈服的人,更不是为五斗米而折腰的人,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帮着叶建国撒谎?”
岳荣华嗤笑一声,“我说小姑娘啊!你怕是得了癔症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怕是整个红旗生产队大队都没人知道吧?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流言?让外人听去了,还不晓得怎么认为,你和我有多熟悉一样?”
接着他话锋一转,“我可是人们眼中的瘟神,更是人人喊打的牛鬼蛇神,小姑娘,你确定要和我走的这么近吗?”
岳荣华没说一句话,就往前上了一步,只把林杏给逼的无处可逃,她不停的往后退,“你走开!走开!”
虽然知道岳荣华以后会发达,但是如今他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林杏实在是没法子和他共处一个地方。
岳荣华对于林杏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抬手刮起了有些打结的头发,对着众人说道,“我可以作证,叶队长来就是给我上思想政治课的,他一心想让我的思想觉悟更高一些,不要拖累了红旗生产大队,可是你们?”
他扫了一眼众人,嗤笑一声,“就因为这小姑娘的两句话,跟着怀疑起了叶队长的为人起来,怕是也太让一心为队员着想的叶队长失望了吧?”
岳荣华扫过的地方,大伙儿都不敢跟他对视,尤其是他的话,更是让大家抬不起头来,他们先前跟着来的那些人,除了菊丫这种坚定的认为叶建国不是这样的人以外。
他们都认为了叶建国叶队长和队里面的牛鬼蛇神勾搭了在一块,为的就是将来好奴役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