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扬起了眉,塞勒斯对上了她乌黑的眼睛,不由得心中一跳。
她的眼眸中闪动着光芒,像是夏天夜里的萤火虫,那样纯粹、漂亮、美好,让人忍不住想答应她所有事情。
他已经足够了解潘多拉,他知道她的样子是伪装出来的。少女知晓自己外貌的力量,也乐于这样撒娇。
可塞勒斯还是忍不住开始头疼。
“潘多拉,不可以这样。”他说,“你不可以随便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
“我跟你的事情,叫做随便吗?”潘多拉立刻反问。
塞勒斯一梗,潘多拉明明就是强词夺理,可是他竟然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
潘多拉又说,“要是这样算随便的话,那我还单独跟你到来了无人的小岛呢,难道不是更严重的事情吗?”
……难以反驳。
潘多拉的强大超过男人,或者说超过任何生物。所以当她和塞勒斯单独相处的时候,并体现不出什么弱势。
可是无论如何,潘多拉的要求都太超过塞勒斯的底线。
“不行。”像是下定决心,塞勒斯又重复了一遍。
潘多拉眨巴着眼睛,她一下就变得不开心起来。她松开塞勒斯的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我在人生最艰难的阶段,你却不肯给我一些鼓励。”她说,“我要开始讨厌你了。”
她的声音柔软、抱怨又委屈,像是个寻求关注而嗷嗷直叫的小奶猫,完全没有杀伤力,只能让人的心越来越软。
塞勒斯知道这些都是潘多拉的伪装,他清楚地明白这一切。潘多拉也已经松开了他,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可是……
塞勒斯站在那里,双腿沉得仿佛灌了铅,就是没办法走开。
“我可以坐在你的床边,陪你一会。”他干巴巴地说。
塞勒斯又开始不知不觉的让步了。
他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让他有点颓败,并且心情也沉了沉。
塞勒斯知道这不是个好事,可是见鬼的,他就是忍不住。
潘多拉微微抬起下颚,像是在思考,然后她说,“可以,你去关灯。”
塞勒斯松了口气,基地的所有设施都可以遥控,他在终端上关了灯,然后坐在了她的床边。
潘多拉喜欢很软很软、软得能陷进去的床铺,这和塞勒斯习惯的冷冰冰的硬板床截然不同。
他很少坐这么柔软的地方,仿佛会一直陷下去,陷入潘多拉的陷阱中一样。
执行官的直觉一向准确。
下一秒,他便感到天旋地转,熟悉的力量气息包裹着他,塞勒斯的脖颈抵在了柔软的枕头上。
少女小恶魔一样的咯咯笑着,她扒下塞勒斯的外套,然后披着被子扑了上来,钻进了他的怀里。
柔软温热的身体贴近了他冰凉的身躯,塞勒斯大脑呼呼作响,血涌上头,意识一片空白。
“潘……潘多拉!你这么可以这样!”他干涩的开口,身体还被控制,不能动。
塞勒斯很想出言指责她,可是他的心脏砰砰作响,声音太大,甚至扰乱了执行官的大脑运作,只能说出这句话。
塞勒斯本就面貌冷淡,震惊之下,表情更是冷若冰霜。他位居高位多年,不怒自威,任谁听他的话都要颤一颤。
潘多拉可一点都不怕他。
她的头在他的怀里拱了拱,像是在寻找舒服的位置,还顺手摆了摆自己脖子下塞勒斯的手臂,让他的手肘弯过来,搂着她的肩膀。
做完这一切,潘多拉似乎很满意,她伸手揽住塞勒斯紧实精干的腰,然后才不动了。
“晚安。”潘多拉说。
随即,她真的不说话,竟然就这样在塞勒斯的怀里睡着了。
潘多拉入睡的那一刻,压制着塞勒斯的力量随之消失。
塞勒斯僵硬着身体,像是第一次被猫睡在身上的铲屎官,动都不敢动。
潘多拉的身体像是热源,她的呼吸吐在他的胸膛边,让那一片都变得灼热起来。
塞勒斯轻轻地呼吸着,尽力调节自己的心跳和精神状态。
他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让塞勒斯的头脑有些恍惚。
潘多拉是无法理解的塞勒斯受到的精神冲击的。
她以为这只是又一次自己撒娇任性而从塞勒斯身上得到的乐趣,和之前强迫他帮忙绑头发、抱抱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并不是这样简单。
之前的那些事情,那些他越界的举动,塞勒斯都可以通通告诉自己,这是他责任,他没有办法。
可现在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他能够接受和说服自己的底线。
他为了终结潘多拉而生,他被全人类寄予了无比沉重的厚望。
可是现在,他与自己命中注定该厮杀、该你死我活的敌人在黑夜里相拥着,即使这不是他的本意。
被子盖在他们的身上,更让这一切添加了难以言说的暧昧与隐秘。
而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塞勒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脑海仍然在发麻。
失衡了,一切都失衡了。
塞勒斯睫毛微颤,他失神地注视着天花板。
这时,怀里的少女呼吸一停。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你太吵了。”潘多拉说,“你把我吵醒了。”
她在这个阶段本就敏感,塞勒斯不再沉稳的心跳声、他的血流声,还有他那复杂而崩溃的情绪,硬生生地将潘多拉吵醒。
塞勒斯没有立刻起身下床。
他没动,而是仍然注视着天花板,鼻尖的呼吸轻颤。
过了一会,塞勒斯轻声说,“你说过,我可以表示自己的不愿意。如果我不舒服,我可以讲出来。”
“我确实说过。”潘多拉说。
塞勒斯缓缓地侧过头,看着她。
“既然如此,我真的不想这样……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潘多拉眨着眼睛,她也注视着塞勒斯。
有一瞬间,塞勒斯甚至觉得她那黑色的瞳孔能看穿他的灵魂深处。
潘多拉坐了起来,她仍然在他的臂弯之中。
她低下头,注视着男人俊美而淡漠的脸庞,此时此刻,他那双漂亮的、如同湖泊一样的冰蓝色眼睛,看起来有点脆弱。
他们在一张床上,一套被子里,一个过于接近,近得令人遐想的距离。
“你可以提出拒绝,但决定权在我。”潘多拉说,“我会判断你的状况之后,决定要不要停止我的行为。”
塞勒斯闭上眼睛,他半是绝望、半是无奈地轻笑出声。
这竟然是他第一次笑。
果然是潘多拉的答案,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他已经是个过于理性冷酷的人,却在这些时日的相处里仍被潘多拉蒙蔽了判断力。
他甚至以为潘多拉开始有感情了,他几乎就差一点便觉得她对他展现出来的那些真情都是真的。
——现在的潘多拉,才是真正的她,那个将人类与怪物都玩弄在手心中的魔女。
潘多拉想要的只是有趣而已。
她兴致来的时候,便会像是单纯真挚的少女一样去关心他的心理状况,当她想要其他的乐趣,她就冷酷地强迫他。
塞勒斯一直坚定自己是不同的,可其实在潘多拉眼里,他和克里斯都没有什么区别吧。
她演得太好,连他都被迷惑了。
塞勒斯自嘲着,却感受到少女压低了身体,她的头发在他的头边拂过。
他睁开眼睛,便对上了潘多拉的目光。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上他的面庞。
“而且……塞勒斯。”她弯下腰,轻声说,“当我让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能够发誓,你的内心里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吗?”
塞勒斯一怔。随即,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绝无可能!”他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像是在发誓那样重。
“是吗?”
潘多拉的手从他的脸颊滑到了他的胸口,她的手指轻轻地附在他的心脏上。
“你的这里,也是这样说的吗?”她轻轻地问。
轰隆一声巨响,塞勒斯睁大了眼睛,瞳孔紧缩。
他躺在床上,身体却像是在一直下陷。
坠落,不断地坠落。
恍然间,塞勒斯再一次回到了那一天,那个他无数重返的地方。
被人类创造、供养、爱戴,却也被人类孤立隔绝的神子,独自一人推开了教堂的大门,里面是他宿命的敌人,也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出现在他人生中的名字。
然后,他看到了她。
她高坐在雕塑的王位上,面容美得惊人,神情却淡漠而静谧。
她只是那样闲散地坐着,不舍防备,却拥有着扰乱一整颗星球磁场的强大。
成长的过程当中,塞勒斯无数次想象过她的样子,而她比他所有的幻想都要完美而无敌。
……完美得,令他着迷。
“不——!”塞勒斯痛苦地发出声音。
他挥开手,想要起身,想要逃离,潘多拉却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臂。
能够一刀砍进狼人头颅的塞勒斯,仍然没有能够对抗潘多拉力量的力气。
“承认吧,塞勒斯。”潘多拉紧紧地抓住他,她向前倾,强硬地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你渴望我。就像月亮渴望星河一样。”
塞勒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产生惧意,他宁可潘多拉直接杀了他,也不想再继续听她说下去。
二人对上彼此的目光,塞勒斯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潘多拉的目光并不如平日那样清明。她的瞳孔里仿佛跳跃着火焰,比平日更加亢奋高昂。
——潘多拉的力量融合,早就已经从她被吵醒时开始了。
第38章
潘多拉的融合早就在安静无声之中便开始了。
塞勒斯喘息着,潘多拉仍然紧紧攥着他的右臂,塞勒斯侧过身,他用另外一只手颤抖地打开掉在床面上的手表。
果然,上面的检测波动已经爆表,指针此刻已经压到极左——此时此刻,潘多拉的力量估计已经笼罩整个岛屿。
所以塞勒斯刚刚的情绪才难以压制,甚至比平日还要软弱而容易动摇。
正是因为潘多拉不再收敛的精神控制能力影响了他,正如当时的维拉。
这也是为什么,潘多拉仅仅几句话而已,一向理智自我控制极强的塞勒斯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教堂的那一日,直面了自己内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失控的感觉实在是可怕,塞勒斯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犹如失重般的无力,他的意识仿佛能被潘多拉随意的牵扯。
塞勒斯呼吸着,他的头脑发晕,几乎无法自主思考。
……那个秘密,是他所不愿意承认的。
其实从推开教堂大门开始的那第一眼,塞勒斯便不可避免地被魔女所吸引了。
魔女毁灭宇宙的那一幕,如同一把利刃,径直地刻进了塞勒斯灵魂的最深处。
他有多么恐惧那个片刻,便有多么对那一幕所着迷。
人类倾尽所有能力培养长大、他们视为救世主的神子,却在见到宿命敌人的第一眼,被她吸引。
潘多拉说得对,他渴望她。
多么的,可耻。
——够了!停下来!
塞勒斯痛苦地闷哼出声,他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思维不受自己的控制,哪怕他不愿意,脑海中也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事情……
冷静,塞勒斯,冷静。不要被她的精神牵引而影响,抵抗它,对抗它,停下来,停下来!
潘多拉仍然抓着他的右手手腕,男人的身体远比普通人更加强悍,可是他的手臂上仍然被她捏出了红痕。
她就像是个不知轻重的野兽幼崽,抓住了自己喜欢的猎物,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潘多拉很不满塞勒斯闭上眼睛逃避的样子,她甚至感觉到,男人正在用一种她没见过的方式开始封闭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渐渐脱离她的掌控。
塞勒斯是第一个做到的人类,从来都没有人能够抵抗住她无声息的精神引导与控制。
潘多拉对此很不满。她伸出手,抓住了塞勒斯抵在自己头边的右手,强行压在床头。
两只手都被控制,塞勒斯终于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第一次这么狼狈,柔软的银发散乱地搭垂着,额头上的薄汗沾湿了发丝。他冰蓝色的眼眸犹如冬日的湖泊在初春化开,眼角泛红。
塞勒斯薄唇微抿,就这样盯着潘多拉,没有多少震慑力,反而多了些委屈。
好像在无声地质问她: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潘多拉握着他的手一顿。
她的脑海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可是促使她的本能动机却是同一个——直到这一刻,潘多拉才发现,她实在太喜欢、太喜欢塞勒斯了。
其中一种冲动使她想要毁掉塞勒斯,她想瓦解他的精神、伤害他的肉/体,折断他的脊背。
她想看到他被迫承认他内心中所有最不该见人的秘密和欲望,承认他是她的手下败将,然后彻底崩溃,再也没办法那样高洁而干净。
她喜欢得想要吃掉他,想噬咬掉他的血肉、他挺直的脊梁,他的一切。
可是另一种冲动和喜欢,却是舍不得伤害他,她想用一种自己从未想过的温柔方式去对待塞勒斯,让他因为她而变得不同。
她想要他主动的、心甘情愿地投降,去为她而改变。
本要做更过分事情的潘多拉就这样停顿了了下来,可是,自我与欲望仍然在潘多拉的脑海里争斗不休。
精神世界中,潘多拉站在虚无里,四面八方而来的黑暗挤压着她,她几乎喘不过气。
[杀了他,杀了他,杀!]
那些嘈杂的、晃动的、不断回响的声音穿破她的脑膜,在她的脑海中来回回荡。
[毁了他,我想这样做,这就是我想要的。动手,现在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