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炉里适时的一声“叮”,把两人的思绪齐齐拉回当下。
关了水阀离开,时翊带上隔热手套,开了箱门。
托着模具在料理台上轻震的时候,男人视线落在手里刚出炉的蛋糕上,不咸不淡地对着安诺道:“店规,做坏的,自己吃。”
“……?”刚还嗅着香气美滋滋的安诺,心下立刻默念了好几个卧槽。
“时老师”教学的时候特意关照过,蛋白打发完赶紧和蛋黄糊搅和翻拌,以免消泡,导致蛋糕烤制的时候发不起来,高度不够。
她这都发了多久的呆了??
这万恶的资本家,居然现在才提醒她!
安诺闪回料理台边,赶紧举着那只独脚打蛋器,对着蛋白糊戳了戳。正巧,还能看见拉起时,线抽上带着的尖尖小角。
这才手忙脚乱,拿着刮刀把两份东西混在了一起。倒进模具,震完气泡,端到烤箱跟前。
刚想开了箱门放进去,手上就一轻。
这整间屋子,大概都是按照男人自己的身高设计布局。要是没他帮忙,安诺就得抬起手臂,找准位置才能放进去。不至于吃力,就是有被误伤的风险。
“谢谢啊。”小姑娘心里的计分器,叮叮当当地吵着,要给男人“加五分加五分”。
时翊没应声,阖上箱门,按了定时。然后偏头,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安诺:“……?”
眨巴了两下眼睫,安诺秒懂。那边料理台上,还留着几个没洗的锅碗瓢盆。
安诺小朋友立马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转身捡起地上的“暗器”,收拾了小盆小碗线抽刮刀,摆出一脸严谨又耐操的神情,把东西端进了水池里。
“……”然后开始沉思,这些玩意儿该怎么洗。
虽然从记事起,顾临清就一直在刻意培养她的独立能力,可是干家务这种事情,她实在是,一头雾水。
思考了两秒钟,安诺旋开水阀。反正铁定得用水吧。
水池边的瓷白墙砖上,整整齐齐挂着几块干净的软布。安诺尝试性地,摘了一块下来。
想象着自己是在给泡泡浴盆里的小鸭子洗澡,顺着温热的水流,在不锈钢半圆盆里抹了一圈儿。
别说,还挺干净。好像也不难嘛!
时翊静默地站在一旁稍远处,看着小姑娘从强自镇定的一脸懵逼,到领略精髓似的眉眼奕奕。
等她要接着给第二个不锈钢小盆画圈圈的时候,才起身近前,抬手关了水阀。
“……?”安诺手上一顿,缓缓偏头,仰起脸看他,一脸不解。
时翊下颌微偏,指了指,淡声道:“洗碗机。”
“……”嘴角生理性地抽搐了两下,要不是实在看不出他有任何表情,安诺都要怀疑这个男人,是故意的了。
有洗碗机你不早说??
安诺捧着盆盆碗碗,跟在男人身后。可怜巴巴地瘪着小嘴,这会儿,还真觉得自己有了点被资本家剥削的样子。
东西塞进去,时翊问她,“会用吗?”
安诺抿抿唇,弱弱道:“不会呀。我们家那个条件,没有用过。都是用手洗的呢。”
时翊:“……”
简单和她讲了下操作,又趁着烤箱还在工作,时翊示意她坐下。指骨稍曲,撑着桌面,没什么情绪地,又把“知识重点”给她提了提。
安诺一手晃着笔,一手撑着下颌,听他在那儿讲戚风的原材料,做成纸杯蛋糕也是可以哒。就觉得这个男人,要是个老师,就是上课不用点名,也能让学生坐满一阶梯教室的那种。
趁着时翊反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安诺见缝插针,提了几个问题。又话锋一转,突然问他,“老板,你有兄弟姐妹吗?”
不怪安诺有些担心。眼前的男人,和回忆里那个笑得温润的少年,气质实在有些对不上号。
时翊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安诺心里一个咯噔,干咽一口,“双、双胞胎?”
时翊长睫微抬,瞥了她一眼,“不是,弟弟。”
安诺轻吁了一口气,尬笑两声,试探道:“弟弟也做这个吗?”
男人重新阖了眼睫,敛了一半的墨黑瞳仁里,更是看不出情绪,回她道:“程序员。”
“啊——”安诺稍稍拖长了尾音,点了点脑袋。
哥哥卖蛋糕,弟弟是码农。平平常常一家人。
小姑娘为自己前几天的临场机智发挥,默默点了个赞。毕竟没有几个男人,一开始恋爱就喜欢比自己经济条件好太多的吧?
只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犹豫着问道:“那你弟弟,和你长得像么?”
男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会儿答起来,倒是出奇得快,“不像。”
得到了无比肯定的回答,安诺垂下脑袋,支着手肘,指骨撑着额头,假装看书册。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弯起弧度。
没认错就好。
在她视线不及的脑袋上方,男人抬睫,又瞥了她一眼。
定时结束,时翊戴着隔热手套,拿出烤好的戚风在桌面轻震的时候,安诺探着脑袋看过去。
果然,没有时翊那个看着厚实。
小姑娘撇撇嘴,心说这个失败玩意儿,得进自己肚子了。幸好,闻着还是挺香的。
时翊没再说什么,模具翻面,倒扣在铁架晾网上。
眼看着今天的“课程”接近尾声,安诺捧着小册子,眨眨眼睫,“这上面的每一样,我们都学吗?”
安诺特意着重使用了“我们”这两个字,有意无意地,拉近着两人的距离。
时翊看她,“嗯。”
安诺闻言,下意识地弯起唇角,仰起脸看着他。这回倒是真心实意,甜甜糯糯地应了一声,“好。”
小姑娘本就生得好看。长睫卷翘,皮肤瓷白,小鹿眼笑起来,都像是闪着暖光的星月。
时翊几不可见地,眼睫微颤。转身,接着极其官方不带私人感情地,关照了她一遍,“学完之前,不要自己操作。卫生有专职的阿姨,所以东西不要乱动。”
安诺:呜呜呜,老板好贴心。爱了爱了。
顿了顿,又听时翊淡声加了一句,“如有损坏,照价赔偿。”
笑容僵在嘴角边的安诺:“……?”
很好。这万恶的资本家。
第4章 轻乳酪
忙活了大半天的安诺回了酒店,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又激情澎湃地在总套客厅里的三角琴上弹了个尽兴。
这么多年来形成的习惯,让这个庞然大物,早已和自己的生活融为一体。
每天早早起床,上学前练上一小时,放学到家扔下书包,又是粘在琴凳上。吃完饭写完作业,也不知道是外公陪她还是她陪外公,看上一小会儿动画片儿放松放松,接着练到睡觉的点。
家里四位老人,不是没有小心翼翼地暗示过顾临清,让她少练一会儿。他们安顾两家的宝贝孙女,实在不用那么辛苦吧?
只是,既不敢直面顾女士的权威,又掰不过安诺的执拗劲。心疼着心疼着,也就过了这么些年。
指腹轻轻滑过泛着光泽的烤漆琴键,停顿。安诺垂着眼睫,想到顾临清,轻吁了一口气。
偌大的客房里没了琴音,安诺扔在一边的手机震动声,就显得很积极了。
安诺起身拿过手机。
陶梓薇和周遥,早就在群里聊了好几十条。内容充分围绕着,《豪门美少女为爱装穷指南》的好戏展开。
安诺笑得肩膀乱颤,不忘给俩人描述了一下今晚的“高冷时老师,手把手教你烤蛋糕”。
安诺:【我们今天学的香草戚风哦,啧啧啧,连空气里都是甜甜的味道呢。明天还要一起做轻乳酪~】
周遥:【!!!】
陶梓薇:【舟舟,杀狗了,我们走吧!】
安诺屈膝窝在沙发里,捧着手机笑,还想再婊几句,客房的电话就响了。
听着骤然响起的电话铃音,安诺心里一慌。……别是,母上大人找过来了?
“您好。”安诺接起电话,客气道。
“您好安小姐,”电话对面的小姐姐话音甜美,带着歉意,“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只是……”
安诺:“?”
“抱歉,您的信用卡预授额度,好像……”
安诺:“……”不愧是亲妈,绝了。
安诺挂了电话,重新捧起手机,酝酿了一下情绪,上群里诉苦。
安诺:【嘤嘤嘤!!我妈停了我的副卡!!】
周遥:【???顾总这么心狠手辣呢?我先给你转点。不过……你那一晚上的房费,我的零花钱怕是顶不了几天……】
陶梓薇:【我家市区有个公寓空着,你先上那儿去住?】
安诺:【呜呜呜,你们怎么这么好。】
周遥:【多大点事儿。不过说真的诺诺,要不,你和你们家四大护法商量一下?你实在不想出国,让他们劝劝阿姨嘛。】
陶梓薇:【四大护法遇上顾教主,那也就俩字:从心。况且,小声逼逼……我也觉得诺诺该去。】
安诺:【算了算了。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最多护我个免受物理伤害,我妈真要化学攻击,还真是一个都护不住我。】
安诺一想到顾时运堪称女儿奴模范的所作所为,还有爷爷奶奶“全凭媳妇做主”的处事原则,就觉得家里个个靠不住。
陶梓薇:【那你准备怎么办?】
安诺:【斗争到底!!】
周遥:【握拳.gif!!】
安诺:【买个房子吧。】
陶梓薇&周遥:【???】
安诺:【还好我外公有先见之明,之前,塞给我一张用我名字开的,借记卡。】
陶梓薇&周遥:“……”:)
这个群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散了吧散了吧。
-
安诺刷卡续了几天房费,第二天,又抽空上ATM机上查了下余额。也没细数,只觉得买个房子,应该是够了。
至于买什么样的,买哪里,还是等周末自己去看了再说。
晚上,时翊还真按时按约地来了。安诺美滋滋。
白天总是见不到他的人影,安诺也问了郭悦,时翊都在忙什么。郭悦只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是要开分店。
安诺听完,又在心里给这个男人加了几分。年轻有为又上进,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那么努力!
和她也太配了吧!
安诺换上衣服,小跟班似的尾随其后。
员工练习的成品,都可以带回家。昨晚关店的时候,安诺也没拿,这会儿还放在冷藏柜里。
趁着时翊默不作声在那儿准备材料,安诺打开冷藏柜,连着托盘和倒扣的模具,一块儿端了出来。
一边下手给蛋糕脱模,一边悄咪咪抬眼,观察着时翊的动作。
大概是观察地过于投入,被时翊察觉。男人眼睫微抬,精准对上了她的视线。
安诺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目光在空气里相交,顿了三秒,打着冷气的室内,她都能感受到热意漫上耳尖。
也不知道是福至心灵,还是作死的开始。安诺对着手上那颗海绵似的蛋糕胚,上手扯了一把。
然后,秉着认真科学且严谨的态度,抬手,准确无误地凑到时翊唇边,“老板,你尝尝看,我这个松软程度,合不合格了。”
时翊本来也没更多的想法,只是单纯想让她专心一点。用身边亲人朋友的话来说,那就是被他这么冷眼盯上两秒,比高三扒在后门口的教导主任还管用。
这会儿,鼻尖下萦着浅淡的清甜香气,小姑娘还似是有意无意地,拿这点绵软触着他的唇。
喉结意味不明地轻滚,男人眼睫微颤,稍稍退开,抬手接过。
视线不再和她相接,时翊垂睫,把那一小片蛋糕,塞进嘴里。
其实安诺伸手出去的那会儿,就有点后悔了。
虽说这种喂食的事儿吧,它干好了绝壁是情侣感情加分项。
可这会儿,两人貌似,还是非常纯洁的,资本家与被剥削劳动人民的关系吧?
她这昨天才上手摸脸,今天就企图喂食的行为,在时翊眼里看来,会不会特像个身经百战的渣男?
抬着的手,在尴尬收回,还是顽强举着之间犹豫,手上的蛋糕就被时翊接了过去。
就是,她捏得太紧,指间还留了那么一小块。
看着男人默不作声地吃完,安诺还不忘在心里土拨鼠尖叫了一下:啊啊啊,为什么吃起东西来也那么矜贵好康!!
然后装模作样地,把手里剩下的那一点,塞进了自己嘴里。
蓬松柔软的蛋糕体,带着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一点凉意,混着鸡蛋小麦,和香草籽的奇异香气,漫在口腔里。
啧啧,他们俩,这会儿尝的是同一个味道呢。
安诺自动自发,把这种行为四舍五入,权当是两人朝着亲密无间进发的,又一次进步。
又扯了一小块儿进嘴里,小姑娘微微咀嚼,眨着眼睫,问他道:“怎么样?”
时翊没看她,嗓音淡然,“还行。”
安诺顿了顿,接着轻笑出声。
只觉得男人现在的表情,说话的措词,活像小孩儿做得明明不错,却要用“还行”来代表夸奖的中国式家长。
殊不知,时翊的还行,都已经是摁着良心给她面子了。
男人抬睫看她,语调平平道:“开始吧。”
“唔唔。”边吃边点头,安诺擦了擦手,摊开彩印册,按着上面给出的食材克数,一份份称好。
又在选模具的时候,特意挑了个爱心形状的,托在手心里,似是而非地问时翊,“我能用这个形状的装么?”
男人瞥了她一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