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眉眼微抬一下,没接春景的话,继续看顺哥儿吃奶去了。
李知尧这回确实帮了她,帮她打了那些看她笑话人的脸,最重要的是彻底打发了柳瑟。她想彻底撕开柳瑟这片狗皮膏药并不容易,但李知尧想对付她,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不过朝雾并不感激他,因为他那句“打狗看主人”,更因为她如今的处境全是他李知尧害的。他随意给点这样的小恩小惠,并不会减少朝雾心底对他的恨意。
难得今晚不用再去伺候李知尧,朝雾喂完顺哥儿,洗洗便歇下了。
夜里睡得还算踏实,结果一早起来却病了。
朝雾头昏脑热昏昏沉沉的,起床也有些费劲,便让春景去请大夫来瞧瞧,又吩咐秋若去伺候李知尧梳洗用早饭。她这个样子,是没法去伺候李知尧了。
春景和秋若听了她的话,各自去办自己的事情。
春景出去到医馆里请大夫,秋若则到厨房拿了李妈妈备好的早饭,往李知尧院子里去。去的路上心里忐忑不歇,生怕自己伺候不好要掉脑袋。
好容易撵着步子到了李知尧那,见他已经起来坐在罗汉榻上了。秋若忙过去行礼,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放下手里的食盒要伺候他洗漱更衣。
李知尧却不要她伺候,仿佛很是嫌弃,只问她:“怎么是你?”
秋若小心翼翼道:“夫人今早起来病了,所以让奴婢来伺候王爷。”
李知尧问:“什么病?”
秋若毕恭毕敬道:“许是热急,春景去请大夫了。”
李知尧随意“嗯”一声,“你走吧。”
听得这话,秋若顿时松了口气,仿佛刚才被架在烤架上,这会儿被放下来了。然后她片刻不耽搁,低头弓腰小碎步,退出了李知尧的正房。
出了院子后,更是大松了一口气,飞也似地跑了。
***
春景请大夫来给朝雾看了病情,大夫看罢说是热急,依病给开了药方子,让朝雾按时服药注意休息。春日里忽暖忽寒,确实容易生病。
自打朝雾病下后,就没再去李知尧那边伺候过。好在李知尧也没有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更没有故意折磨她,她便得了几日安心养病的时间。
李知尧挺嫌弃春景和秋若,朝雾不能去伺候他以后,也没要这两个往他那里去。两个一点大的小丫头,见了他就哆哆嗦嗦的,好像他是凶煞恶神,他看着十分碍眼。
春景和秋若也很识趣,知道自己碍晋王的眼,也就尽量不在他面前出现。然再是有意避着他,不去惹他不痛快,也有会碰上的时候。
顺哥儿平日也不是全呆在朝雾的院子里,他一天天见长,总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朝雾有时会带他出去玩儿,这会儿朝雾养着病,便由春景不时带去家里后花园里转转。
今天春景手里拿着拨浪鼓,抱着顺哥儿又往后花园去了。到了教顺哥儿看花认花,听他“啊啊啊”地也不知道在说个什么,只好也“啊啊啊”地回应他。
春景抱着顺哥儿玩了一会,玩得正开心,一抬头忽瞧见个人。
再仔细一看,竟是晋王。
春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就要走。
结果刚转过身迈开两步,便听得一声“站住”,被李知尧给叫住了。
听了这声“站住”,春景把顺哥儿抱紧在怀里,紧张得头皮都麻了起来。她是知道晋王不喜欢这个顺哥儿的,甚至视他为眼中刺,所以才从来都不去朝雾院里。
她想,她今儿是触什么霉头了,带顺哥儿来花园玩,竟碰上了他。
若是惹怒了他,顺哥儿出事可怎么办?
然不管怎么办,她眼下都不能抱着顺哥儿跑了。
因硬着头皮回头,给李知尧请安。
李知尧看看春景,又看看顺哥儿,冷声问了句:“跑什么?”
春景紧着头皮,“没跑,没瞧见王爷。”
李知尧没再追究她这个,只又多看了几眼顺哥儿。本来就是碰上了这孩子,才把春景叫住了,想看看这小崽子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结果他刚看了会,顺哥儿突然冲他笑起来,出声道:“啊啊啊……”
一边“啊”,一边还有往他身上扑的架势。
李知尧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不过心底竟忍不住生出了些奇怪的感觉。不知哪里来的亲切感,他竟觉得自己有点喜欢这小崽子。长得怪好看,好像也喜欢他,笑起来叫人心软。
他问春景:“他在说什么?”
“……”
春景一脸为难,心想她哪知道六个多月的小孩在说什么,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但还是硬着头皮胡编了句:“哥儿在给王爷请安呢。”
李知尧又问:“他叫什么?”
春景认真道:“回王爷,学名没取,乳名单一个‘顺’字,叫顺哥儿。”
李知尧又看了看顺哥儿,越发觉得合眼缘,大约是与他母亲长得像。当然,也因为这小崽子喜欢他,看着他便乐呵呵地笑,要往他身上贴。
他原本以为,自己看了这孩子必是会怒气冲天,会忍不住要杀了这娘儿俩,所以一直避着不看。结果这会儿不但一点怒不起来,反倒叫这娃儿弄得心情很好。
心情虽忍不住地好了起来,但他也并不会伸手抱顺哥儿。他也不会逗孩子,只从腰包里摸出一块金子来,往顺哥儿手里一塞,说:“赏你的,比你娘乖。”
春景和李知尧正面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朝雾和李妈妈的嘴。这会儿她暗暗偷瞧了李知尧一眼,只觉得他也并不是全没人情味。
见顺哥儿把金子攥在了手心里,春景忙又道:“谢王爷。”
李知尧看看她,忽又说:“回去跟她说一声,今天我到你们院里去。”
春景先愣了一下,忙又接上:“是。”
等她抱着顺哥儿离开了后花园,心跳还是极快的。把顺哥儿抱回院子里,看到朝雾正歪在软榻上看书,直接过去说:“夫人,我在后花园碰上王爷了。”
朝雾听了这话,神色一凛,忙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紧张道:“哥儿怎么样?”
春景到她面前的杌子上坐下,气喘吁吁的,“说来也真是怪极了,王爷见着哥儿不但没动怒,还问了哥儿的名字,并赏了哥儿一块金子。”
朝雾还是吊着一颗心,蹙眉看着春景,“这是为什么?”
春景想了想,“许是哥儿喜欢他,见了他便先笑了,要他来抱。俗话不是说么,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瞧他开始冷着脸,后来见哥儿冲他笑,就没那么冷了。”
朝雾不相信,心里仍然满是不安,低眉自我揣测道:“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
春景看着朝雾,让她思想片刻,又对她说:“他还说了,今晚上到我们院里来。”
朝雾眉心蹙得更紧,抬起目光看向春景:“他到底想干什么?”
春景默一会,晃了下手里的拨浪鼓,揣测般小声道:“兴许……王爷并不像您想的那样坏呢……”
朝雾垂下目光,“是不像我想的那样坏,而是我比我想的坏多了……”
春景懵……
她不知道晋王到底是不是真有那么坏,坏到冷血无情,但依她今日所见,他对顺哥儿的喜欢不像是装的。但也可能是她不会识人吧,所以也就不说什么了。
她家夫人最了解晋王,应是没错的。
***
朝雾从春景那得了那些话以后,就一直忐忑不安。
她最怕李知尧突如其来的不动声色,更怕他突如其来的好。
虽然在她精心伺候下,他这几天对她态度确实好了不少,让她轻松舒服了许多,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喜欢顺哥儿。如果他不是在盘算设计什么事情的话,他这样的表现是完全说不通的。
朝雾不知道他想干嘛,便就一直吊着一颗心。
想着见了面,试探试探再说。
到了晚上,如春景所说,李知尧真过来了。
在这边和朝雾一起用晚饭,让朝雾伺候了梳洗,再与她一起歇下。
虽然李知尧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正常,但朝雾的心也一直都没有放下。她一边提防他一边小心试探,想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李知尧一点破绽都没有,表现得有首有尾,一直到歇下睡觉,朝雾主动送吻要伺候他,他还拒绝了说:“你这身子还没好,过两日吧。”
他这个样子,更让朝雾觉得不安了。
她闭眼躺在他身边,一整夜都没睡着,只觉得又要大祸临头。
李知尧这一整夜却睡得极为踏实,早上起来的时候心情也不错。起来后便让朝雾伺候他梳洗更衣,几天没要她伺候了,这会儿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被她伺候的感觉。
顺哥儿就在屋里,他不特意去看,但偶尔会往摇篮里瞥一眼。
不露痕迹的,谁也不让瞧出来。
那小崽子不睡觉的时候不是在“啊啊啊”,就是在“哒哒哒”。
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挠人心窝子。
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他怎么会不受控制地喜欢这个小崽子?
不管这小崽子在做什么,都觉得是在他心上挠痒痒。
然心里虽这么想,李知尧面上并不表现出来。
好像他贱一样,上赶着要给人当爹。
朝雾伺候完了李知尧,那边春景和秋若又过来伺候她。
秋若铺床去了,春景去柜子里找衣裳给朝雾换。
找到了衣裳正要关柜门的时候,忽听到李知尧说了句:“等一下。”
不知道他在说谁,屋里三个人一起定住了动作。
而李知尧没再出声,直接走到春景旁边,冷着脸叫她让开,自己伸手进柜子里,拿出一双白底黑面布鞋来。
朝雾看到李知尧拿出那双鞋,后背瞬间就凉透了。
那是她给楼骁做的鞋,自从做好放进柜子里后,就再也没拿出来过。她原本打算就这么收着了,万没想到,会被李知尧看到并翻出来。
她现在是他的女人,却在自己柜子里藏着别的男人的鞋,这是在赤-裸-裸挑衅他的尊严。他可以不问她心里是不是装着别的男人,但绝不会允许她这么明目张胆。
第42章
李知尧看了看手里的鞋,再抬起目光看向朝雾,面色冷冷,似乎在等她给一个解释。一个独守了一年空房的女人,房间柜子里出现了男人的鞋,任谁也不能不多想想。
春景和秋若已经吓得都不敢动了,低头缩着身子,把呼吸屏得死死的。
好在李知尧注意力完全不在她们身上,根本不看她俩。
朝雾稳着表情,压住心底的慌乱,甚至悄悄擦了一把手心的冷汗。
她走到李知尧面前,伸手拿下他手里的鞋子,出声道:“这是学手做的第一双鞋,做得十分不好,就收在柜子里了。赶明儿妾身把针线练好了,做双能拿的出手的,再给您。”
李知尧不动声色,“给我做的?”
朝雾拿着鞋在手里捏了捏,“本意是想给王爷的,但因为针线功夫实在有点儿差,边儿都没压齐整,鞋底纳的瞧着也不结实,就不好意思给您了。”
李知尧不说话,再看一眼朝雾,似乎并不是很信她的话,伸手把鞋又拿了回去。拿到手里往罗汉榻上一坐,直接上脚去穿。
在他把鞋往脚上穿的时候,春景和秋若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觉得心上压了秤砣。为了不让李知尧瞧出什么,秋若继续整理床铺,春景则站着不动。
朝雾看着李知尧的举动,也瞬间就屏死了呼吸,后背绷得紧紧的,手心里又捏出了一把汗。看着他把鞋套到脚上,拉住边缘直穿到底,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朝雾倒不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只是她心里清楚,这件事足以引起李知尧的怒火。她不喜欢受虐,自然希望这种会惹爆他脾气的事,能避免最好。
李知尧穿好了鞋,落到地上轻轻跺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看向朝雾:“第一回做?”
朝雾也不知道他穿的到底合不合脚,只紧紧掖着双手,不让脸上过多流露情绪,点头道:“原不太会做针线,这是第一回像样做双鞋,问李妈妈讨的鞋样子,也不知大小是否合王爷您的脚。因实在难做,鞋底便纳了好些日子,做得也实在不好,所以不好意思拿出来叫人看见。”
李知尧一边听着朝雾说话,一边低头又左右看了下自己脚上的鞋。确实做得有些糙,他这个全不懂这些细活的人都能看出来,这鞋的针脚是真不整齐。
而且,穿在脚上也不舒服。
可好在,正正好好合他的脚。
于是他把另一只也拎起来穿上,穿好了对朝雾说:“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本王就领了。”
说罢不等朝雾说话,又道:“吃饭吧。”
听得李知尧这么说,朝雾暗暗松了口气,只觉整个后背都过了遍冷汗,现在凉飕飕的。她全都不表现出来,稳着身形步子呼吸,到桌边去布菜布饭。
春景跟她过去,从食盒里端着碟子往桌上放的时候,那胳膊都在抖。朝雾怕叫李知尧看出来什么,忙打了她一下道:“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出去扫地去,王爷有我伺候就行了。”
“诶。”春景应了声,忙收回手,和刚好整理好了床铺的秋若前后一起出了正房。跨过门槛关上门,两人才暗暗呼出口长长的气,如释重负般让神经慢慢松下来。
到了无人处两人也不敢乱嘀咕,生怕叫人听墙根子听了去,知道朝雾那双鞋原是做给楼骁的。晋王此时已经受下这礼了,若再知道不是做给他的,后果会比开始就知道更糟糕。
她们什么都不说,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的。
春景和秋若走后,房里只留了朝雾和李知尧,还有一个顺哥儿。两人在桌边用早饭,随意说些话。主要是李知尧起了话头来说,朝雾多半附和,规矩礼数都拿捏的正好。
朝雾原本还在怀疑李知尧在春景面前表现出喜欢顺哥儿,又愿意来她的院子里,并且照顾她身子有恙不让她伺候,都是因为他又在盘算怎么折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