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子出了巷子,消失在巷口。她的心也是刀剜一般的疼,沉浸在过去所有好的不好的回忆里,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与情绪。
秋若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后来她回了神,转头对秋若说:“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我去去就回。”
秋若刚叫了声“夫人”,还没说出下面的话来,她便转身走了。
秋若想要跟上去,跟了两步又停住。实在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该跟不该跟。于是犹豫了一会后,便就听朝雾的,站在原地等着。
这一边等着一边又担心,念着她家夫人赶紧回来。
朝雾丢下秋若,往女孩子走掉的方向追过去。拐弯又进了一道巷子,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的背影,她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来,却还是微喘着气,出声叫了句:“簇儿。”
那女孩子听到她的声音,猛停了步子,僵在了原地。她一时没转过身,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而脸上,霎时便泪如雨下了。
第58章
等簇儿满脸是泪地转过身来的时候,朝雾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没给簇儿震惊感伤痛哭的时间,不引起旁人注意,直接拉上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
簇儿被心头乍起的各样情绪弄怔顿了,一直到朝雾放开了她的手腕,她才稍稍有些反应了过来,忙又一把握住朝雾的手,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声音微颤道:“姑娘,真的是你吗?”
朝雾眼眶染红,水意森森。
她抬手摘掉脸上面纱,看着簇儿道:“是我。”
簇儿觉得自己一定又是做梦了,这个梦她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做过了无数回。在各种各样的场景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与朝雾重逢。
眼泪还在从眼角往下滑,她抬起手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忍着痛哭的冲突,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姑娘……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朝雾把她的手反握在手心,轻轻抚蹭,硬牵起嘴角让自己笑着,“不是在做梦,我没死,我还活得好好的……”
说着又觉不对,语气一低又道:“不过,厘朝雾是死了,你从小服侍到大的大姑娘也死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言侯府的大姑娘,我叫心儿。”
簇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忍哭忍得浑身都在发抖,然后便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是言侯府大姑娘了?为什么不能回去找老爷太太?”
朝雾抬手给她擦眼泪,“老爷太太都还好么?”
簇儿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您突然重病不治,丧事办完后,院子里的丫鬟都叫太太给打发了。我回了家,家里日子好过了些,就没再将我卖出去。”
说起过往的那些事,朝雾心头的难过与伤痛比簇儿只多不少。但她这一年多吃了太多的苦,经历了太多,早就能把这些情绪压制住了。如若不是,这会儿早与簇儿抱头痛哭了。
她问簇儿,“映柳和月痕呢?她们也都回家了?”
簇儿又摇头,说话鼻音已经很重,回答朝雾,“映柳死了。”
朝雾一听便猛怔住了,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还是从眼眶里滚了下来。她没抬手去擦,只盯着簇儿,发音艰难,“怎么死的?”
簇儿忍片刻道:“姑娘下葬三日后,映柳就服毒自杀了。她就死在我和月痕面前,眼里嘴里都流出血来,我和月痕都被吓坏了,姑娘……”
朝雾听得心头如刀割般地痛,一把把簇儿抱进怀里,一边抚她的背一边哭着说:“对不起,簇儿,是我没用,没能带着你们过安稳踏实的日子。”
簇儿趴在她肩上摇头,“姑娘,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她们几个丫头,和朝雾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睡一张床吃一碗饭也都是常有的,感情与姐妹并未差得太多。原以为会相伴一辈子,哪知突生变故,死的死散的散。
两个人抱在一处哭了一阵,簇儿抹了抹眼泪又说:“映柳死前说,是她害了您,姑娘,您没有得重病,死亦是假的,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朝雾缓缓情绪,摇摇头,“别问了,厘家大姑娘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与厘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刚才见了你,实在没能忍住,才上来与你相认。你也别对别人说,我还活着。”
簇儿听得懂,如果她的死是府上老爷太太的决定,那么厘朝雾就是死了,即便她还活着,也没人会认她。她没了以前的身份,只能以另外一个身份活着。
簇儿看朝雾实在不愿说,也便不再追着问,只捏着她的手,心疼道:“姑娘,你孤身一人在外,没有父母家人,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现在住在哪里?”
朝雾低头苦笑一下,扯谎道:“我命好,没吃什么苦,现在都挺好的。”
簇儿把朝雾上下都仔细看了看,瞧她身上穿的戴的都好,脸庞依旧细嫩,气色也不错,便信了她的话,放了心道:“姑娘过得好就行了,奴婢就放心了。”
朝雾轻轻吸口气,又抬手给簇儿擦眼角,“那就别哭了。”
簇儿点点头,把眼角的泪意收干净。
朝雾自己也不去伤情了,更多地表现出得见旧人而喜悦。她又和簇儿随意说了些话,得知簇儿不久前已经定了亲,婚期就定在年底腊月。
朝雾与簇儿叙完旧,最终还是没忍住,认真起神色,又问了她一句:“映柳除了说是她害了我,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有没有说……她是如何害了我?”
第59章
簇儿仔细想了一会,记忆有些模糊,只道:“还说,她应该寸步不离跟着您的。”
朝雾揪着一颗心,继续问:“还有呢?”
簇儿原不知道映柳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以前只当是她没照顾好朝雾,导致朝雾突然患上重病离世,心里自责,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自然也都没往心上放。
她想不起来别的了,摇了摇头道:“好像没有别的了,因为姑娘病重离世,当时我们都太难过了,她来来回回就这两句话。”
朝雾轻轻抿下一口气,不再多问,把簇儿的双手交叠着握在一起,语气温和对她说:“簇儿,我的事你不用多管,全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簇儿自己心里也十分明白,自己就是想管,也管不着什么。自从她不再是侯府的下人后,连那些王公贵族之间的琐碎事,知道得也都很少了。
她点点头问朝雾,“姑娘,你这会儿住在京城哪里?簇儿若是想你了,可以去找你说说话。”
朝雾并不想让往前的熟人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便敷衍了道:“不是什么容易去的地方,我还记得你家在哪里,我若闲了,可以去找你。”
簇儿一副怕见了这一回没下回的样子,抽出手来紧紧握住朝雾的手,语气微急道:“那姑娘若是闲了,一定要来找奴婢。”
朝雾点点头,嘴角笑意柔和,“一定。”
看朝雾答应得肯定,簇儿这才放心了些,却还是一副舍不得松开手的样子,那眼里心里,都巴不得还能像以前一样,日日跟在朝雾身边。
朝雾却不能再与她久站,心里即便有再多想说的话,也只能全数吞回肚子里。她和簇儿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安抚住她的情绪,便脱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簇儿站在原地看她走远,忍着没喊出哽在嗓子里的“姑娘”,眼泪又流了几行。
***
秋若自朝雾走后,就站在巷口东张西望等着她,没敢挪步子。等了好一气,终于把朝雾等了回来,她忙迎上去,着急问朝雾:“夫人,您去哪了?”
朝雾笑笑,从袖子下伸出手来,白皙纤长的手指上多了枚蓝色戒指。她送到秋若面前让她看看,“刚才瞧着这个青金石的戒指很是喜欢,犹豫着没买,又回去给买回来了。”
秋若大松一口气,还当她刚才走得那么突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现在看她只是回去买了枚戒指,松了气只道:“我还以为夫人真认识刚才那人,追她去了呢。”
朝雾把手收回袖子下,“我在这里哪来的熟人,走吧,回去吧。”
秋若应一声,没有多想的心思,随朝雾便回府去了。
朝雾知道秋若心思单纯,眼里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耳里听到什么也就是什么,从来也不会费心思多想别的,最是好糊弄敷衍,所以并不担心她不信。
两人并肩回到府上,朝雾让秋若把抓的药给春景,□□景去把药煎上,自己则带着顺哥儿玩了一会。等春景把药煎好送到屋里,她让春景把秋若再叫进来。
她不想给李知尧生孩子,这个药自然是不会喝的。念着春景和秋若时常在她房里服侍,虽闻那香没有她闻得多,但也怕受了影响,吃些药调养调养不是坏事,便打算让她们喝。
药也煎了,喝也喝了,便不怕李知尧再追问起来。
秋若进了房里,看朝雾让她喝这副药,顿时赧得满脸通红,开口道:“这是想生孩子的人喝的药,叫我喝什么?夫人您自己个儿喝吧。”
朝雾和春景一起看着她笑,笑一气说:“我喝过了,留了两碗,你和春景一人一碗。这也算不上治病的,不过是调养女人家的身子,和补药没什么差别,你俩也喝些。”
秋若想想自己也确实有些体寒的症状,偶尔月事也不准,便没再难为情,而是和春景一起领了朝雾的情,端起药给喝了。
等秋若把药喝完,喝了清水漱口,春景又小声对她说:“别让蝶儿几个知道咱们吃夫人的药,免得她们嫉妒咱们,或再去王爷面前乱说话。”
秋若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不过又觉得春景说得有道理,忙点头道:“我晓得。”
***
晚上李知尧没有回来,朝雾和往常一样,不问他为什么没回来,也不问他留宿在哪。他不回来,她自己一个人一张床上睡觉,会觉得舒服不少。
然这一晚,觉却睡得并不舒服。
朝雾躺着睡不着,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到深夜,都没有入眠片刻,眼睛一闭上便是她最不愿想起的那一晚的场景。
自从发生了那件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事后,她就下意识地不愿去想起那一晚的任何事。而今天因为见了簇儿,从她嘴里得知映柳说了什么话,这会儿便控制不了自己了。
热闹的花厅、太太小姐们的说笑声、各色的裙摆、平宁王府老太太那眉心镶宝石的抹额、映柳的笑脸、藏书楼上点燃的烈性催-情香、上锁的门、黑暗中男人的嘴唇与手……
她想得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从床上翻坐起来,气息急得像刚猛跑过。帐里的空间顿时十分逼厌压人气息,她忙打开帐帘下床,到盆架边倒了清水在铜盆里,弯腰扑一脸冷水。
身上打过激灵,气息缓下来些,朝雾扶着盆架子,一下一下眨着挂水的睫毛。
第60章
因为映柳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对她一直忠心不二,她从没怀疑过映柳。当时发生的那件事,也只有映柳知道内情,是映柳对她说,周姑娘要到了藏书楼的钥匙,邀她过去玩。
周姑娘即周暮烟,是平宁王府上的二小姐,也是朝雾的闺阁好友。因为周厘两家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两人打小便常来往,一起念诗一起下棋,一起偷看些不能叫大人瞧见的话本子。
朝雾与周暮烟玩得投缘,两人间的情谊,倒比朝雾与家中姐妹的间的情谊,还好上许多。
平宁王是个异性王,不过是开国时候周家封了王爵,也就这么袭下来了。那一天平宁王府的周老太太做寿,邀了不少宾客到府上,男宾女宾亦分了两个厅。
朝雾随家里的太太和姐妹到平宁王府给周老太太拜寿,在花厅吃酒说话看戏。她与周暮烟不在一桌,也就刚见着面的时候说了几句话。
后来不知周暮烟什么时候离了席,之后又有映柳来附在朝雾耳边说:“周姑娘要到了藏书楼的钥匙,让您过去玩儿。说是难得要下来的,得抓着机会赶紧过去瞧一瞧。”
平宁王酷爱藏书,府上的藏书楼是京城许多人都向往来一看的地方。因为楼里收了许多孤本,珍贵的书籍有很多,平宁王又极爱这些书,所以一般他不许人上他的藏书楼。
朝雾一直对这个藏书楼充满了好奇,想看看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周暮烟也老早就说过,一定要寻个借口问她爹要下钥匙来,带她上去瞧瞧。
这是两人私下说过许多回,又巴望了许久的事,所以朝雾听了映柳的话,便满心期待又暗藏欣喜地离了席,直接去藏书楼找周暮烟。
大家都在给周老太太拜寿热闹,王府别处便显得异常冷清。
朝雾只身去到藏书楼,见门开着,以为周暮烟在里面等她,便直接跨过门槛进去了。进去后叫了两声,未听到周暮烟应她,想着她怕是又跑出去了,便自己找书看了看。
不知道是一点点中了屋里烈性催-情香的缘故,还是因为看书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后来又有人进了藏书楼,她都没有听到脚步声。
等她把注意力从书册间收回来,是她感觉到了自己身上产生了无比躁动的热。奇怪的感觉闹得她静不下心来,她放下书打算去找周暮烟,然刚在书架间转身,屋里的灯倏一下灭了。
身上产生的感觉越来越叫她难耐,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着骨头一般。朝雾没空余的意识去想别的,一边撑着不断发虚发软的身子,一边在暗色中摸着书架往门上去。
而等她摸到门上,伸手拉门时,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她额头上全是汗,声音虚得几乎喊不出来。在她试图张嘴喊的时候,身后突又多了个人。
这人似乎与她是差不多的状态,气息早已凌乱,在暗色中伸手去拉门。
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不过是刹那之间,一切便全失控了。
激情过后,朝雾拧眉哭得眼珠子连成了线,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也没等那男人出声,藏书楼的门忽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有人朝里面硬声问了句:“什么人在里面?”
发生了这样的事,朝雾哪里敢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忙抓了衣服胡乱套上,掩面夺门而逃。跌跌撞撞地没有方向,一直跑到一处假山密布,草书茂盛的地方才停下来。
她一边咬住嘴唇掉眼泪,一边抖着手把身上的衣衫整理好。整理好之后只想一头撞死去,却又怕毁了周老太太的寿辰,最终还是缓下了些情绪,出了那处假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