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么,跟着晋王便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眼下不跟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她现在要用楼骁。
楼骁谢过赵太后,带着她给的赏赐,只身回去找朝雾。
他此时信心满满意气满面,想好了要回去告诉朝雾,他迟早一天会杀掉李知尧,迟早一天会让他像孙子一样跪在他脚边,让他再也威胁不到他们的生活。
总有一天,他们也可以像其他夫妻一样,不用再东躲西藏,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安安稳稳地在一起过他们想要的生活。
没有担惊受怕,也绝对不会再有。
他满怀憧憬和期望地回去,把马打得飞快,却并没见到他想见到的人。不过刚进了那处世外之地,便见那一小片地方,早没了他走时的温馨田园小景。
木屋被火烧了,只留下断墙残木。
屋外的菜园子被踩踏毁尽,篱笆院墙东倒西歪,院子里还有被刀斩掉了脑袋的母鸡。鸡血早干了,母鸡的尸身也早僵透了,羽毛却还泛着光泽。
楼骁一遍遍地猛闭眼,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幻觉,然而一切就这样在他眼前抹不掉。他大声叫“心儿”、“顺儿”,又叫“春景”、“秋若”,空茫茫的一片山,回应他的只有回声。
他当时为了确保没有人能找到朝雾,连驾马车带朝雾逃跑那人,都不知道她们住在这里。朝雾是自己背了包裹,带着春景秋若和顺哥儿,按他的地图找的地方,走得脚底都出血了。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地方,所以楼骁一直很放心,从没担心过朝雾会被李知尧找到。他埋头搞自己的暗组织,一搞就是近半年的时间。
也是为了彻底隐藏朝雾的行踪,他没有安排人看着朝雾,怕知道的人多,总有一天会把这个世外地点泄露出去。以至于朝雾出事,他那边连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脑子瞬间胀得要炸,楼骁抬起手按住,又觉胸口也像在被无数把刀子生捅。
脑子炸开般地疼过之后,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近来李知尧不在王府,手下暗组织人员分散,王府暗中守卫薄弱,全是因为他把精力放去了别的事情上。
而这个事情如今也不用多做推断,就是因为他找到了朝雾和顺哥儿。
楼骁得来的情报不够完整,一心只想着要把赵太后救出晋王府,其他没有去多想。当然他也完全没想到,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是朝雾和顺哥儿给他制造出来的。
想到这里,楼骁浑身力气一空,晃着身子往后退两步,呼吸早乱了。
空了力气再想片刻,他没再多做逗留,连忙转身走了。
匆匆出深山,马不停蹄地回到京城。
而回到京城后也只能先等着,他派出去细查李知尧具体行踪的人,未有有用的消息报回来。同时暗中盯着晋王府的人,也没有什么发现可报。
之前李知尧心思没分散的时候,楼骁的人根本没办法监视晋王府,也根本摸不到李知尧的行踪。现在晋王府等同于一个空壳,没剩几个有用的人,监视起来自然方便多了。
这样等了几日,楼骁手下的人没查到李知尧的行踪,但晋王府那边有了动静,探了消息的人回来说:“从北边回来一批人,带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回了晋王府。”
楼骁敛目凝思片刻,起身去找赵太后。
第76章
以赵太后的身份地位和权势,她可以轻松地做到很多事情,尤其在李知尧这个最能左右她的人不在京城的情况下。
譬如,她可以做主把楼骁的儿子从晋王府带出来,还给楼骁。
赵太后以前派人到柳州查朝雾的时候,得到的信息便是——朝雾与楼骁本是恩爱夫妻,已怀有身孕,却被晋王强抢,后在晋王的私宅里生下了楼骁的孩子。
在赵太后的意识里,顺哥儿一直都是楼骁的儿子,楼骁是被李知尧夺妻夺子了。
朝雾没在赵太后面前否认过这一点,楼骁也从来没在她面前否认过。所以直至如今,赵太后还是这么认为的。
李知尧不在,这于她而言是个举手之劳,她也就帮了楼骁了。
楼骁沉浸在没保护好朝雾和顺哥儿的懊悔中,现在能补救的,自然是能保一个是一个。
在赵太后的帮助下,他顺利把顺哥儿接到了自己身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心定下来些许后,继续让手下的人查探李知尧的行踪,试图找到朝雾,再想办法把朝雾也护到自己身边。
顺哥儿本来不喜欢楼骁,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排斥,不想让他亲近他娘亲。但经过这一遭波折坎坷后,小娃娃的胆子已经快被吓破了,也差点把肠子都哭断了。
此番再见着楼骁,只如见了亲人一般,直伏在楼骁怀里哭,一边哭着说“要娘亲”,一边还在自责,“顺儿再也不吃糖葫芦了,王爷是坏人……”
楼骁哄了他很久才把他哄得平静下来,不再怕得像只窝在角落里的软毛小奶狗。楼骁从来都知道李知尧毫无人性,却从没想过,他居然连顺哥儿这点大的孩子都伤。
而这件事也更加坚定了楼骁的决心——他绝不会再躲,他要去争取一切所能争取的,和李知尧做正面斗争。
这个世界,只有拥有权力,才能不被人当个猪狗一样随意践踏摆布。
***
李知尧昏迷了十多天,因为无法进食,每天就靠喝糖水和药汁儿续命。又因为他受伤位置极为凶险,伤口稍有不甚再度崩裂喷血的话,那便是必死无疑,所以也并不能随意移动。
寂影和他手下的大批主力在这个荒僻的驿馆中守着他,压着心中烦躁郁闷,日日盼他醒来。
李知尧也算是个命格极硬之人,年少之时便随朝中武将出征,参与过大小无数战役,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受过各式各样的伤,尽数都挺过来了。
这一回是他离死神最近的一次,最终也挺住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卷舌正坐在床前的脚榻上给他说书,一副要死不活的语气。卷舌说话时快时慢,听起来十分聒噪,李知尧非常不喜欢。
于是他用尽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闭嘴……”
卷舌神情耷拉着,隐隐约约听到了“闭嘴”两个字。但因为声音太弱太虚,他没太听清,还以为朝雾说的呢,便朝朝雾看了一眼。
看到朝雾脸上的神色时,他才意识到了什么,忙看向李知尧。不看不要紧,一看可把他激动坏了,忙从脚榻上跳了起来,喜得无可不可叫唤道:“王爷王爷,您真的醒了?!”
李知尧微微蹙一下眉,仍是有气无力的一句:“闭嘴……”
卷舌这次是真的听清了,忙把嘴唇抿上,转身到门边打开门,对外头的人小声说:“叫老大,王爷他醒了。”
此时朝雾正坐在炕床上盯着李知尧,脸上已经绷得不再有一丝表情。她一直以为他必定熬不过这一劫,什么人在床上昏迷十几日,一口饭都不吃,只靠糖水药汁儿,还能活下来?
与李知尧投过来的眼神碰上,朝雾霎时间便泄了所有的气,脑子里只还剩李知尧以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连老天爷都不帮你。
就那么一瞬,她浑身上下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也没有了任何情绪和怨怒,只慢慢靠去了身后的引枕上,目光随着坐姿自然上移,最后落在房梁上。
盯着房梁看了一会,朝雾不自禁地笑一下,是最为苦涩的笑法。
李知尧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侧着头,眼皮微耷,目光虚软无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朝雾。
卷舌到门口说完话就回来了,问李知尧:“王爷,您饿不饿?想吃什么?喝不喝水?”
李知尧不说话,因为没有力气,他把通身的那一点的力气,全用在了眼神上。
与此同时,寂影正在外面接收京城快马加鞭传来的新消息。这一回的消息于他们而言,又是个坏消息,那便是赵太后做主,亲自下懿旨让顺哥儿跟了他亲爹楼骁。
寂影听完消息后,就得知李知尧醒了的事。人醒了事情就会有转机,寂影看到了希望,立马便来了李知尧房里,面色紧张中隐着欣喜,在他床前耐心地伺候他吃喝。
他本来想把京城发生的事都告诉李知尧知道的,但看他身体实在虚弱,连说话眨眼都费劲,心底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选择了暂时不说。
这会儿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虽知道顺哥儿是李知尧的亲儿子,但同时也知道,现如今知晓此事的人也只有他和李知尧。在大多“知情人”眼里,顺哥儿现在是楼骁的儿子。
赵太后回宫的事已成定局,顺哥儿在楼骁那里暂时不会有事,便让李知尧先安心养伤吧,他这样想。
李知尧此时也确实什么都管不了,有心无力,把身体养好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他胸口的伤口要完全愈合,得需要不短时间。
为了让李知尧安心养伤,寂影给朝雾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她和李知尧分开。倒不是担心她再伤到李知尧,让她得手了第一次,就不可能再让她得手第二次。
只不过,不想让她影响李知尧的情绪罢了。
在李知尧的伤口有明显的愈合迹象,并且他的体力慢慢恢复了许多以后,寂影便跟他说了京城的事。一便是赵太后被救出了晋王府回了宫里,二便是顺哥儿被楼骁带走了。
李知尧听完后,心里想到的东西和寂影差不多,所以也并没有急慌。他让寂影封住口,把顺哥儿的真实身世这个秘密保守住,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寂影点了头,却还是多问了一句:“夫人呢?让她知道么?”
李知尧早想过这个问题了,直接摇摇头,“暂时也别让她知道,她恨我入骨,我怕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承受不住再走了极端,直接连顺儿也放弃。”
寂影告诉他,“她在动手杀您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
李知尧当然知道,而从前过往这所有的事情,他都不想再提了。他心狠手辣地活了小半辈子,从没有哪一时刻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个东西。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他希望一切可以重来,自己从没做过那么多伤害朝雾的事。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什么都不能重来。
李知尧没多与寂影再多说什么,所有的情绪都放在心里自己消化,然后便是安心养伤。眼下只有等他的伤口再愈合一些,彻底没有崩开的风险,才能启程回京。
而就在他养伤再奔波回京的这段时间内,京城又发生了许多事。
赵太后给禁军统领吕问提了职,明升暗降,把禁军统领的位置给了楼骁。楼骁不再只是她暗养的护卫杀手总指挥,也终于握住了实权,有了“楼大将军”的称号。
虽然朝中对此事有异议的大臣颇多,甚至集群上书劝谏,但赵太后态度坚决,力排众议,难得我行我素强硬了这么一回,硬是让楼骁站在了这个位置上。
赵太后和李知尧不一样,她自从摄政后,就一心想树立个勤勉知礼大度贤明的形象,想得到所有人的称道认可,所以平常执政处事,都是广纳良言,很少独断专行。
唯有这一次,硬气独断了些。
除了让楼骁统管了皇城禁军,之后她还以南方边境动乱为由,在李知尧尚未回京的情况下,硬借了他军中的大部分士兵。再安排吕问领军,前往南境平乱。
这些事自然都一件件传到了李知尧耳朵里,他在回京城的马车上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寂影坐在他对面,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突然说了句:“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听得这话,李知尧猛睁开眼睛,眸底漆黑地盯着寂影。
被李知尧这样盯视,寂影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道了句“属下告退”,打开马车门帘下车走了。
第77章
因为李知尧的身体受不了长时奔波,此时行队正在停下休息。寂影下马车后,李知尧落下目光又放松了表情,眼底的暗色慢慢褪开,带上了点虚色。
在马车里刚静心片刻,忽隐约听到朝雾的声音。他眸光往车窗上瞥过去,微倾身抬手打起马车窗帘,便见不远处的马车上,朝雾正叠胳膊趴在窗口。
这一幕看在他眼里,朝雾便如那纯真烂漫的少女无二,眼底有光,面庞白亮,笑意暖人。只不过她摆出这副美好的模样,却不是对他,而是对卷舌。
她开心地看着卷舌说:“你会的东西真多,都从哪儿学来的?也会说书,还会编故事,总是能说出一些惊人之语,偏偏还会磨刀打架。”
卷舌被她夸得都快飞起来了,却还装着稳重。他别的不敢称道,确实直觉敏锐,想象力有时候很惊人。要不,他也不能查出她就是厘家大姑娘啊。
不过对于朝雾真实身份这件事,卷舌听了寂影的吩咐,并没有对任何人再说过。即便是对朝雾,他也没提过这个事。干他们这行的,第一就是伸身手要好,第二就是嘴巴得严。
卷舌接朝雾的话说:“哪里哪里,都是些雕虫小技。”
朝雾却是很有兴趣的样子,看着他继续问:“你还会什么?口技会不会?”
说到这个,卷舌眼睛一亮,忙道:“夫人您别说,我还真会!”
朝雾眼睛也更亮了,“那你表演一些给我瞧瞧,就那个……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既而儿醒,大啼。夫亦醒。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①”
卷舌听她说得太快了,忙叫她停住,“我记不住,一句一句来。”
朝雾配合地点点头,“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巷子里有狗叫,有妇人在打哈欠,她相公在说嘟哝说梦话。”
卷舌又要耍宝了,像模像样地清了下嗓子。
做好准备后,他用手罩在嘴巴周围,发出狗吠声,回音隐隐,真如在夜间的巷子里一般。他继而又学女子打哈欠之声,再学男子嘟嘟哝哝砸吧嘴,把场景极生动地还原了出来。
朝雾只觉太有意思了,越发感兴趣起来,念着词儿让卷舌继续表演下去。
李知尧在这边打着马车窗帘,一直看着朝雾和卷舌说话。他看得到听得到,别人自然也看得到听得到。别人都觉好玩,还有一起加入闲聊的,只有寂影暗暗观察了李知尧。
他是所有人里最了解李知尧的,在马车边站着听了一会后,他对李知尧说:“卷舌就是话多爱逗乐子,没什么其他心思,我去叫他安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