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每一位来过她家的同学都会感叹,说她的家大得像一座城堡,而她就是住在城堡里无忧无虑的公主。
裴初知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她大二那年戛然而止。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梦境破碎的征兆早在一两年前就隐约出现。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懂,只觉得每次回到家里,会看见父母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许。
投资失利、周转不灵、工厂停工、公司倒闭。
他们不得不从大花园里搬出去,卖掉了所有能够卖掉的产业,一家三口住进两室一厅的公寓楼里,开始摊开账本算他们还剩下多少钱没有还。
裴初知从来没跟人详细讲述过她家的故事。
她始终觉得虽然物质条件远远不如从前,可只要家人还在,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更何况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不如意之处,那么她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烦心事讲出来惹人厌烦。
但或许因为刑野此刻并没有站在她的面前,所以她竟然能够将事实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现在我爸妈在其他公司上班,我也能挣钱,欠的债务其实没剩多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出来造谣,可我想告诉你,我们没有欠债不还,我在学校也没有仗势欺人。】
【也没有……乱交男朋友。】
发完最后一句话,裴初知抿了下嘴唇。
感觉好像有点多余?
她刚想把关于男朋友的那句澄清撤回,刑野就回复说:【好,我知道了。】
灯火通明的申城大剧院,满室星光闪耀。
一年一度的国际电影节闭幕仪式正在这里举行。
舞台上正在颁发年度新锐导演奖,刑野象征性鼓了鼓掌,就垂下眼眸看向手机屏幕。
他今晚穿一身定制西装,手腕处有白金质地的袖扣闪过冷淡的光泽。
坐在最后几排的宋时青发来消息:【我刚跟公关部商量过了,明天的官宣取消,从现在开始必须和她划清界线。】
见他不回复,宋时青又说:【之前答应让你和她炒作,是我工作失误。但你身上没有实打实的黑点,及时止损还来得及,犯不着为一次炒作从神坛上跌下来,明白了吗?】
刑野冷冷地笑了笑:【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教导主任。没事,我问过她了,都是谣言而已。】
宋时青:【你对她了解多少?怎么确定她不会骗你?】
刑野皱了下眉,觉得宋时青这种严谨的毛病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
他慢条斯理地回道:【那就让她骗呗,我愿意。】
宋时青只恨现在是正式场合,自己不能冲到前排来揪着刑野的衣领骂几声:【哪怕你真喜欢她,也听我一句话劝,不要冲动行事。】
几句话的工夫,舞台上已经换了一组颁奖嘉宾。
“接下来公布年度最佳突破奖。”
颁奖嘉宾手拿信封,在话筒前轻声慢语地介绍,“相信各位都知道,最佳突破奖的设立,是为了表彰在过去一年的作品中,勇于冲破桎梏挑战自我的艺人……”
大屏幕上依次放出五位候选人的照片,摄像机也对准了分散在场内的五位艺人。
刑野抬起头,看向附近闪着红点的镜头笑了一下。
等摄像机再次对准颁奖嘉宾之后,他才把视线落回手中的聊天界面。
修长匀称的手指敲出一行话:【喜欢的姑娘被人欺负了,你叫我忍气吞声。宋时青,你第一天认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颁奖嘉宾的声音响起:“获奖人是——刑野!”
恢弘的音乐在刹那间传遍剧院每一个角落,一束追光跟随着刑野颀长挺拔的身影,送他穿过阵阵掌声,站到了舞台的中央。
刑野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杯,单手把话筒调高了些,声音低沉而平缓:“谢谢组委会的认可,也谢谢电影团队所有工作人员。”
司空见惯的获奖感言,在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倏然转调。
“另外我想在这里,感谢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一个人。”
刑野凌厉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淡而温柔的目光,然后他抬起眼,视线扫过台下面露惊讶的艺人、媒体、观众:
“谢谢裴初知,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片刻之后,全网沸腾。
作者有话要说: 宋时青:明天不要官宣了!
野哥:OK,那我今天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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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酒店房门被“嘭”一声甩上, 震得外面的肖州抖了三抖。
他站在外面与团队其他人面面相觑, 没人敢上前敲门进去劝架。
大家默契发挥出当代青年的本色, 各自抽出手机, 刷起刚恢复正常的微博。
电影节组委会提供的酒店房间隔音很好, 争执声被墙壁与地毯吸收了大半, 只有模糊不清的人声隐约透过门缝传出来点, 但也根本听不清晰。
肖州看了会儿尸横遍野的微博, 回想起颁奖时宋时青冷到铁青的脸色, 就又在心底祈祷了一遍——两位大佬吵架, 不要殃及他这条可怜的小咸鱼。
“野哥是气疯了吧,”随行来到申城的一个女孩小声说, “之前我看到有不少人在刷裴初知滚出娱乐圈, 还到《悄悄恋上你》和《谁是凶手》的官微那儿要求他们换人,他忍不了这口气的。”
造型师翘起新做的指甲:“不觉得挺帅的吗?冲冠一怒为红颜,换了哪个男人在千万人面前这样护我,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嫁了。”
肖州干巴巴地插话:“可现在宋总也气疯了。”
“……”
两个女孩都不出声了。
宋时青在亚影工作多年,手下当红明星不少, 职位早已升为经纪部总经理, 同时还兼任了一个副总裁的头衔。
换句话说,这位可不是唐冬那种求爷爷告奶奶拉资源的无名之辈, 放到外面他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宋时青这两年基本不直接带艺人了, 也就刑野身份特殊外加不服管教,才会需要动用他堂堂宋总,出来管束这个烫手山芋。
结果今天不仅没管住, 还闹出一个让微博崩溃的大新闻。
思及于此,套房客厅内的三条咸鱼,默默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总觉得里面两人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
还好没过多久,刑野从里面出来。
神色中满是“我很不爽”的戾气,但看起来不像跟人动过手的样子。
肖州悄悄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发现宋时青坐在沙发上扶着额头,似乎也没有单方面挨揍。
他悬起的心刚要落下,就看见刑野冲他摊开手掌。
声音是哑的:“车钥匙。”
“野哥你要出去啊?”肖州把手机揣回兜里,战战兢兢,“我这会儿没事,开车送你吧。”
刑野眸色幽暗,重复了一遍:“车钥匙。”
肖州扭过脖子,为难地看向端坐房间的宋时青。
宋时青可有可无地冷笑一声,说:“给他吧,别妨碍刑老师千里求爱。”
肖州:“……”
宋总你说话真的有点阴阳怪气。
刑野拿到钥匙,转身留下一句“今晚不回来”,就打开套房的门走了出去。
酒店楼下有记者在蹲守。
刑野开着那辆漆黑的跑车,当着他们的面与闪烁不停的相机白光,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车库。
电影节的举办地址在市郊,路上交通顺畅。
他甩开几辆跟踪的车后,打转方向盘拐上了高速路。
车窗外的夜色很静,天空像一块绒布盖在城市的上方。
行驶到一个服务区时,刑野从盒子里摸出不知被谁留在那里的烟和打火机。
他打开车窗,侧过脸点燃了烟。
几缕白雾扭曲着融入夜色。
刑野咬着烟,单手点开手机。
聊天界面第一条,是半小时前丁阳发来的消息:【酒店定位发你了,不过你确定要来?可以啊朋友,真动心了?】
他挑了下眉,想起之前宋时青冲他吼的画面。
“你不就是喜欢上了?!上回还遮遮掩掩想骗我,这回出事就急眼了是吧!”
“我从不反对你谈恋爱,可你能不能控制一点?”
“她会接受这份感情吗?人家回头万一甩句‘不好意思对你没感觉’,我看你那张脸往哪儿搁!”
烟雾有点熏,刑野稍稍眯了下眼。
然后无声笑了一下。
其实他挺能理解宋时青的愤怒,也认为宋时青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可他不在乎。
就像小时候的裴初知鼓励他的时候,从没想过要他的回报那样。
对于这份感情,刑野今晚认清了,但不在乎她会不会接受。
他就是觉得,在许多人等着看裴初知笑话的时候,如果他能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如果她今晚的心情能因此好一点。
那他疯上这一回,也值了。
·
凌晨时分。
裴初知坐在床边,用房间的座机接唐冬的电话:“他……真这么说了?”
“那可不,网上都炸了。”
唐冬语气里还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你该不会给他下蛊了吧?”
裴初知整个人懵懵的,下意识想用手机上网看看,才想起之前给家里打完电话后,手机电量就彻底清零了。
刚连上充电线的手机屏幕还暗着,她低头绞着座机线圈,视线却飘向墙角一块翘边的墙纸。
这回录制是在山上,节目组就近订的酒店条件也很一般。
不过胜在地理位置偏僻,至今还没有好事的记者找上门来。
裴初知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她到底该先澄清谣言还是先承认恋情?
唐冬:“你的澄清方案已经定好了,接下来我们会安排人手帮你说话,等明天你再发条微博解释,同时在文案里承认恋情就好”
裴初知“嗯”了一声,刚想问具体的澄清思路,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她下意识压低声音:“有人在敲门。”
唐冬大惊:“你可千万别开!打电话通知前台,小心别是记者或者别的什么人。”
裴初知顿时也紧张起来,挂断电话后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先走到门边,想从猫眼里往外看一眼。
结果眼睛还没凑过去,她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丁阳的声音:“吱吱,是我。”
裴初知松了口气,拧开门把刚要说话,目光就被站在丁阳身后、戴着口罩的高个男人吸引住了。
丁阳侧身让开路:“好了,人我带到了,你俩自己聊吧。”
说着就摇摇头,一副“拿你们这些小情侣没办法”的样子,优哉游哉地走远了。
“你怎么会来?”
裴初知分外茫然,但那茫然之中又夹杂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欢喜。
刑野抬起手指,把口罩往下扯了扯:“我开了两小时的车,你就打算让我站着说话?”
语气还挺郁闷,就是嗓子有点哑,听起来充满了疲惫感。
裴初知睫毛颤了颤,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刑野请进了房间。
这家酒店的房间不大,只有裴初知一个人还好,等刑野也站进来后,男人高大的身形就变得格外有存在感。
他大概真的很累,径直走到单人沙发那儿坐下。
一盏小壁灯映照着他侧脸的线条,昏黄灯光更突显出他神色中的困倦。
裴初知呆立一会儿,才意识到应该给他倒一杯水。
等她把装着热水的白瓷茶杯放到茶几上时,刑野展开手臂拦住她的路,人也往椅背靠了靠,抬眼认真地望向她:“哭了没?”
裴初知咬了咬嘴唇:“本来没有哭……”
可是看见他来了,心里压抑多时的委屈劲就翻涌了上来。
刑野看着她的眼底悄悄染上一层红色,心脏如同被人拽紧了一般,拉扯着往下狠狠地沉了沉。
他舌尖抵住腮帮,周身的血液仿佛被无名的火焰烧得沸腾了起来,眼中也渐渐蒙上了一层愠色。
可动作却是温柔的。
他安慰般握了下裴初知的手腕,然后又松开,语气耐心地哄她:“想哭就哭,不要忍着。”
一阵颤栗从手腕蔓延开来,好像把所有强撑的伪装都抽走了似的。
裴初知缓缓蹲下身,声音哽咽:“我没做错事,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把我父母也牵扯进来。”
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公众人物,所以在他们看来,你不能拥有**。
哪怕是想藏起来不被人知道的过往,有朝一日也要被翻出来供所有人围观。
在那些人眼里,真相并不重要,他们想看的只是耸动的新闻,如果能让他们借题发挥,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一番,那就再好不过了。
刑野皱了皱眉,想告诉她这圈子向来如此。
他就是这样一路长大成人的,她今天所经历的波澜,对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日常。
然而当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到下巴的瞬间,所有的话都被他咽了回去。
裴初知不是一无所知的小朋友,因此道理她肯定都懂。
她被伤害了,难过了,此刻想听的绝对不是娱乐圈生存法则大讲堂。
刑野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真的吗?”裴初知的睫毛被眼泪濡湿,望过来时更显浓密,“我其实特别慌,总感觉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你也不必当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