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答拿起筷子,一个人先用餐。
菜上的慢,然而佟贝贝来得更慢。菜几乎快上完,佟贝贝还没来。
外面下起雨。
雨声太大,苏答看向餐厅外,眉头轻皱,没等再联系佟贝贝,她主动打来电话。
“桥杆撞了,我们前面封了路。”佟贝贝又急又无奈,“我们现在在排队调头,堵得不行。只能绕道了。”
“绕道?那要多久?”
“大概要一个小时……”
苏答无言以对,一个小时,她都吃饱了。
佟贝贝掐着嗓子请求原谅:“对不起我错了。我应该早点出门,都怪我。”她心虚地,语气比平时弱了几百倍,“要不然今天就算了,你吃吧……”
苏答看看面前动过的菜,只能应下,还好点的东西不多。
一个人默默地吃,感觉饱足,苏答停筷,外面的雨还是没小。
苦恼地盯住窗外,看了半天,雨始终不见有转小的势态。
苏答认命地结账,到门口打车。雨势太大,叫车服务半天没有司机响应。她站在门边等了好几分钟,一直没车。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苏答侧头一瞥,是贺原。
他迈步朝门口走来,她默了默,移开视线。
贺原见她,眼色一沉,缓缓在门前停住脚步。
他不动声色地吩咐:“去把车叫来。”
徐霖哎了声,撑着伞冲下阶梯。
贺原看向身侧不远的苏答,她捧着手机,肩朝内缩,姿态隐约透出几分抵触。那屏幕上,叫车界面一直无人响应。
沉默几秒,只有嚣张的雨声拍打地面。
他忽地道:“我送你一程。”
苏答没想到他会开口,瞥他一眼,眸中闪过意外,随后淡淡拒绝:“不用。”
说着,脚下往旁边挪了挪。
贺原转头看她,她专心致志盯着手机屏幕,瞧都不瞧他。
没多久,车开来,停在台阶下。
徐霖打开车门,撑起伞,沿着阶梯小跑上来。
贺原从他手里接过伞,“你先上车。”
徐霖没多问,点点头,淋着雨飞快跑回车上。
大雨倾盆,凉风刮起雨丝吹到脸上,冰凉冰凉。
苏答正看着手机,一把伞忽然在头顶撑开,遮住所有雨丝。
她侧眸,撑着伞的贺原走到她身边。
他垂眸朝她看来。
那双眼里幽幽一片,有什么东西,浓沉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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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短暂对视,苏答皱起眉。
他突然靠过来,离得那么近,手臂就快碰到她的手臂,她不懂他突然这样是何用意。
下一秒,就听他道:“雨这么大,叫不到车。”
苏答淡淡拒绝,“我自己会想办法,不劳贺先生关心。”
贺先生。生疏至极的三个字,一下子在彼此之间划开沟壑。贺原听得刺耳,表情微微冷硬:“你非要意气用事?”
意气?苏答觉得好笑。
该结束的,一年多以前就结束了。而今,他们只不过是相遇在店门前的两个陌生人。
她的脸早被檐外的雨丝打湿,他撑着伞,举得再高,她脸上也已经是一片凉意。
苏答沉沉抒了口气:“这是我的事。”
她不跟他多言,轻点屏幕,将叫车程序终止,转身朝里走。
贺原握着伞柄,凝声叫她:“苏答。”
步子一顿,苏答站住脚。没回头,她背对着他,隔着不到两步的距离。
她声音清冷,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贺原。”
朋友谈不上,旧情人更没必要。
不必问候,不要交集。
苏答推开门回到餐厅内,她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从容地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让佟贝贝来接。
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在身后。
大门玻璃晃了两下,稳稳地归于原位,好像不曾动过分毫。
暴雨如注,冲刷着漆黑的地面。
贺原撑伞站在门前,那道颀长身影,背挺得僵直。
-
酒会上虽然出了些小岔子,但苏答和岑会长相处不错,总得来说,跟美术协会的关系初步算是融洽。
爱童天使基金会联合美术协会要在北城办一场慈善拍卖。
苏答得知这个消息,是黄可灵来电通知,告诉她:“美协那边和基金会友好合作,鼓励各位老师捐赠作品参与拍卖,不是硬性要求,可参与可不参与,岑会长派人致电联系我们,公司让我问问,您打算参与吗?”
慈善是好事,苏答没多考虑,同意了,“对画作有要求吗?”
“没有,这个您自己决定。”
她道好,当天下午,从空运回来的几幅作品里,选了一副光线和色调最明亮的捐出去。
没两天,潘正茂突然联系她。
来电一串未备注的号码,苏答差点就当成骚扰电话挂了,接通一听,认出他的声音,还有几分吃惊。
潘正茂先是抱歉,说自己是辗转找到她的方式,随后道明来意:“您捐赠的画作我们这边已经收到了,想麻烦您过来一趟,落个款。”
“落款?”
“对的。”潘正茂说,“您写个名字。”
苏答想起来,她好像是忘了。书法和国画好落款,她画的多数是油画,通常都是画完后在画布背后签名加标注日期,送出去的时候没顾上检查。
道了声不好意思,她没多推脱,收拾一番,赶过去。
美协办公有栋小楼,在不是特别繁华的地方,环境雅致,地租不那么贵,面积也稍微大点。
潘正茂在门口等候,苏答一到,他笑脸迎上,将她带到办公室。
背面已经不好下笔,苏答干脆在画作右下角用细小字体写上自己的英文名。
潘正茂马上递给她湿巾擦手,笑问:“苏老师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去展品区参观一下?”
他说:“过阵子协内有个作品展,展区差不多搭好了,其他理事都来,苏老师也去看看?”
苏答下意识拒绝,“不了吧……”
“您别客气,跟我们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
潘正茂热情地邀请。
苏答拒绝不过,勉为其难应承他的好意,“那行。”
潘正茂笑得见牙不见眼,将她带到快要完工的展览区,果真有不少理事陆陆续续来了。苏答和几个上次见过的老先生打了声招呼,寒暄几句,进来一群人。
她一看,笑意在看到被簇拥的那个微微滞住。
又是贺原。
“哎哟。”潘正茂乐呵呵地笑,“贺先生来了!”
他连忙对苏答道:“这是我们美协的赞助,贺氏的贺原先生。”
苏答和贺原对视一眼。
前不久在餐厅,她不留情面地拒绝他的“好意”,着实落了他的面子。
这会他脸上淡淡,没什么表情,苏答也别开眼。
潘正茂“热心”地做着介绍:“这位是苏老师,年纪轻轻大有作为,前阵子才拿了圣保罗金奖,可给国内艺术人争光……”
苏答和贺原俱是不咸不淡地听着,谁都没搭理谁。
潘正茂看看俩人神色,嘴上说着,笑容渐渐有些虚。
贺原上次让他派车送苏答,他咂摸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所以这次贺原来参观,立刻就把苏答叫了来。
这会却犯了难。
他们俩人,尤其是贺原,这反应怎么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贺原没想到苏答也在,眉头蹙了蹙,心里有些烦躁。
潘正茂在一旁聒噪个不停,贺原冷冷睇去一眼,潘正茂舌尖一顿,差点咬着自己,悻悻闭上嘴。
正说着,岑昊东也来了。
一见苏答,他那张留有岁月痕迹的脸上立时浮现笑意,和其他人打了几声招呼,走到她面前。
苏答正好不想和贺原待在一起,一边和岑昊东说话,一边和贺原拉开距离。
展区很大,一群人沿着走廊前行。贺原居中,被潘正茂等人围着,殷切地介绍。其他协会理事一同跟在旁边。
岑昊东身为会长本该是中心,只是和苏答聊得太过投机,一时忘了,两人一道走在侧边。
苏答的履历上介绍她本科是在国内读的,只在国外留学深造了一年多,但她的专业素养极高。画的光线、画的保养、还有关于墙上不同名家流派的理解,各个方面她都说得头头是道。
贺原耳边嘈杂,潘正茂一直在说话,他全然听不进去,苏答和岑昊东聊的话语,却像是自动跑进他耳朵一样,听得清清楚楚。
余光朝那边瞥去。
他看见她噙着笑,柔声和岑昊东交谈。
周围几个理事渐渐也被吸引,听起了他们谈话。而她脸上那股生机勃勃分外生动,眼里亮着光,亮闪闪的,充满了生命力。
走到几条走廊的交汇角,一群人停下脚,潘正茂的下属给众人介绍这一处展台的设计。几个后勤送来餐点,端了几盘子饼干让大家品尝。
苏答拈起一块,细嚼慢咽吃下。旁边岑昊东吃了几口,和她道:“我们这点心不错吧?每天的下午茶,我就好这口,休息的时候吃不上还怪想的。”
苏答轻笑,“这个饼干用的油很特别,烤之前应该在表面刷了一层。”
岑昊东见她说得笃定,好奇:“苏老师这都了解?”
她道:“我自己经常做饼干,在国外的时候特意去跟烘焙师学了一点。”
岑昊东连声夸赞。
展台如何设计,贺原全然不知,耳朵里满是他们说说笑笑的声音。
一个后勤人员将盘子端到他面前。
潘正茂知道他不喜欢吃这些东西,脸一凛,刚要让人拿走,却见贺原垂眸往盘中睇了一眼。
他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拈了一块,送到口中。
潘正茂愣了愣,反应过来也跟着拿起饼干,一边赔笑一边吃。
待到参观结束,岑昊东被协会其他部门的人叫走,临走前和苏答告别,约好下次有机会再聊。
苏答目送他离开,潘正茂小跑过来,“苏小姐,我让人送您一程?”
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身后不远的贺原,苏答敛起笑意,淡淡道:“不用了。”
她回国还没买车,公司给她安排了座驾,今天她自己开车来的。苏答颔首和潘正茂道别,看也不看贺原,走出大门,很快开着车扬长而去。
潘正茂没来得及叫住她,哑然几瞬。
一回身,对上贺原冷冷的视线。
他颤了颤,莫名的,头上开始冒冷汗。
贺原打量他一眼,道:“不要自作聪明。”
“贺先生,贺……”
潘正茂跟在他背后,追了两步,见他身影渐远,由等在车边的徐霖迎入车内,心里开始忐忑。
他能怎么办。
岑昊东骨头硬,这些点头哈腰的事,可不就只有他来做?总不能会长副会长两个都“一身正气”,那岂不是要协会喝西北风?
会长不作为,他身为副会长,为了寻求更好的发展,总得留住这些赞助商。
潘正茂看着贺原的车开出院子,担心起来,难不成弄巧成拙了?
下属小刘凑到他身边,小声问:“潘副会长,我们现在怎么办?贺先生好像不太高兴?”
“我怎么知道!”潘正茂一个头两个大,无可奈何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声叹气回到办公室,潘正茂悬着心,怎么都坐不安稳。
愁了几个小时,他正想着如何补救,小刘突然冲进来。
“副会长!副会长——”
“嚷嚷什么!”潘正茂把手里的策划书往桌上一扔,“还嫌我不够烦?”
“不是,是贺氏,贺氏上季度拨给我们的赞助费,刚刚追加了一笔!”小刘激动道,“翻了足足一倍!”
副会长呆住,“真的?”
“真的!”
霎时间,潘正茂喜笑颜开。
贺原心里想什么他真拿不准,但这事……好像没办错?!
搓了搓自己笑得皱巴巴的脸,潘正茂在心里将苏答谢了又谢。
看来倪棠这尊大佛已经时过境迁了。
得把苏答供起来才是!
-
爱童天使基金和美术协会联合举办的拍卖会,在香江会所一楼进行。
到的全是商界人士,捐赠作品的画家们并未出席。
宾客众多,一个个西装打领的男人端着酒杯相互交谈。看了入场时发的手册,得知捐赠名单中有倪棠,纷纷对今晚拍卖的价格发表看法。
“那必定是倪棠的画拍价最高,必须的。她的画一直很有市场,绝对不会低。”
“未必吧,她的画买家一直成谜,除了拍卖会上,其他交易所,价格实在算不上高。”
“这你就不知道了。”一个略肥胖的中年男人悄悄道,“你们知道倪棠的画,那个神秘的背后买家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