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这个没人的角落亲耳再听,他理不清自己是何感受。
心疼,骄傲,担忧,害怕……
宋欧阳一双深眸凝着她,忽然轻声开口问,“很辛苦吧?”
这也是他,在她回来后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夏天听见宋欧阳的问话,才察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自回来后,她就常常抑制住自己想要倾诉的欲望,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意外,今天,她可能依然是那个为了让父母觉得自己懂事,而“口是心非”的女孩。
父母的离开,让她必须弄明白一些事,她需要去理解父母常年离开让她一个人的原因,也需要去了解为什么他们帮助的那些人会比她在他们的心中还要重要,重要到让他们终有一天会以尸骨无存的方式离开她。
这种事,没经历过的人,很难真的能体会到经历者一点点的心路历程。
她因为多了这一年的经历,了解了父母舍她而选择大义的原因,更明白了无国界医生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辛苦吗?很辛苦。
可那种苦,不是在于参与项目工作的本身,而在于要亲身目睹天灾人祸所造成的世纪苦难。
参与无国界医生的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在内,他们不是时刻准备赴死的圣人,而都是有自己的考量和坚持,那源始于一种信念,源始于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恻隐之心,关于医学的产生和发展,关于人从心底希望被需要的柔软和渴望帮助那些伤病的,受痛苦煎熬的人。
……
腰后被压的更紧了,下唇被面前的男人低头噙住的时候,夏天从遐思里回过神,主动张开嘴,迎着他探过来的舌尖搅了几下。
少顷,她仰头看着眼前跟自己额头相抵的男人,看着他一双在夜色下更显漆黑的眸,看着那里头让她难以错认的热烈,指尖在他胸口隔着衣服划两下,轻声笑说,“怎么回事,本来是想安慰你的,结果到头来却变成你安慰我?”
宋欧阳攥住她不太老实的手,安静了会儿,才道:“我有什么好安慰的?”
“退航模校队的事,”有凉风吹过,夏天下意识又往他怀里缩几分,继续说,“今天在聚餐上,教练说那一段话,其实是在说你要退校队的事,对吗?”
宋欧阳挑眉,闻言倒是真的有些诧异,虽总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了解彼此更多一些,但也从来没有觉得会到这种程度,或者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心思会细腻到如此。
教练如此隐晦的那段话,乔巍然,雷霆他们都没察觉,没人察觉,除了她。
只有她。
“为什么呢?”夏天看他再问,“你这么喜欢航模,又玩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再继续玩了?”
“谁说我不玩了?”宋欧阳闻言笑了下,指尖在她额角轻点了点,“我只是退队,不再跟队参加比赛而已。”
“那——”夏天想了想,又问,“退队是因为要读研的事吗?”
“嗯。”
“可队里不是也有读研的学长吗?”
夏天知道,研究生本身课业确实会忙,尤其是他这个专业,但航模队里也不乏会有读研究生的人。这个理由太过冠冕,她不是很信。
宋欧阳听她的话,忍不住笑,不怪她说这些,毕竟对于他的专业,她了解的也只是一些很表面,很浅显的东西,他尽量用简单的话跟她解释,“我们学校的无人机研究所数机密机构,而吴院长带的所有硕博士都是要参与其中的,跟普通上研还是有一定区别,太具体的我不好跟你说,也不能说,只是到时候会很忙,非常忙,忙到可能天天都像是集训这段时间一样,没太多时间陪你吃饭聊天,这样说,懂了吗?”
而之所以明知自己要退校队,还让夏天进来,一是想借此方式告诉大家她的存在,二是就想私心在这段时间里,能让她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待在自己身边。
夏天闻言懵懵的点点头,“好像懂了吧。”
这段话她总结下来,就是以后他很忙,会忙到没时间陪她。虽然有点难过,但也没关系,人总不是为了谈恋爱而生的。
“那雷霆他们是不是都还不知道你要退的事?”
那天在队里,夏天看到有看了贴吧里的帖子后去向雷霆打听的人,都被雷霆骂了一顿,让他们少在背后传播谣言,虽然不知道贴吧里的那个帖子是怎么回事,但显然雷霆认定了是别人的恶作剧,就跟以往学校校刊里捕风捉影,毫无依据的八卦而已。
“嗯,”宋欧阳应声,“等这次比赛结束后再说。”
“怕影响他们的比赛情绪?”她猜测。
宋欧阳笑了下,默认。
“可是,”她又担心,“到时候他们会不会生气?”
毕竟这条路从小到大算是他领的头,现在半路出去,肯定会让他们觉得有“背叛感”。
“不会。”宋欧阳轻笑,“又不是小孩子,这有什么气可生的?”
“但是——”夏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宿舍楼梯口音乐响起来的声音,是门禁时间到了。
她下意识要从他怀里退出来,只是右脚刚往后退了一小步,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位置调换,人就被他压到了墙上。
“就这么走?”
“……”夏天看着只跟自己隔了个呼吸的男人,好笑,“要不然呢?”
她推他胸膛一下,“别闹,一会儿宿管阿姨锁门我就进不去了。”
宋欧阳又不是不明白这个,可从她刚刚因为畏冷直往自己怀里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压着身上因她奔腾而起的热流了,又因为两人聊的话题稍正式,他不好做的过分,只是时间过的有点儿太快了……
都还没等他找好时机亲热,就到了分开的时候。
他没再废话,唇沿着她额头,鼻梁直接亲下来——
……
舌根被他吮的生疼,夏天呼吸不过来,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人一点点全抽干了,她用手捏他腰两侧,被他用手攥住手腕,扣在头两侧。
……
最后,当宋欧阳松开夏天时,即使是在夜色下,都能明显看得出来她那双眼红了许多。
刚开始还担心着门禁的人,早因为这场断绝呼吸的亲吻忘了今夕何夕……
宋欧阳给她理着头发和衣服的时候,夏天一双眼还懵懵的,没有焦点的看着他,他亲亲她眼皮,看着她认真的喘气,又忍不住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亲,笑着捏捏她小下巴,低声说,“要不我们也学雷霆他们,去校外租套房子住,怎么样?”
夏天脑袋还不大清醒,前半句没听清楚,只听到了后半句,嗔怒的剜了他一眼,在他胸口推了两下,小声嘀咕了一句“流氓”。
她声音虽不大,可在这方空间里,不妨碍宋欧阳听的清楚,拽住她,笑着重申,“我认真的。”
夏天懒得理他,甩开他的手,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叮嘱他,“等我走了你数到十再出来。”
说完不等宋欧阳反应,小跑着出了拐角。
得。
好好的约会,因为她这句话倒成了“偷情”的了。宋欧阳好笑的想着,可还是听话的真的从一数到了十。
一会儿,宋欧阳从楼后绕到楼前,正好看到宿管员锁好了门进了值班室。
他习惯性的抬头往上看,果然看到三楼楼梯的窗口处,有个小脑袋在外面探着,看他仰头,又伸出来小胳膊冲他挥了挥。
看见他也抬手给她挥了挥,才缩回去小脑袋继续上楼。
怎么能这么可爱。
*
从北城到杭州,开车得十多个小时,赛前两天,凌晨五点,十几个人在校门口集合,乘学校大巴往杭州走。
夏天是后来才知道这场总决赛是全球性的,今年年初的预选赛,北城大学的航模校队在国内一百多个高校团队里脱颖而出,以代表中国和全球来自七十多个国家一百多支高校团队追逐冠军金牌。
前两天聚餐时教练虽说学校在国内外各个比赛中没少拿奖牌,但用宋欧阳的话来说,这次还是有些不一样,因为这项比赛的主办方是中国航空运动协会,每两年举行一次,今年是第二届。
第一届的冠军,是来自比利时布鲁塞尔自由大学的布拉班校队。
自己国家组织的国际比赛,第一届冠军却花落别家,其实本身对各参赛高校打击不算小,所以这次大家才更为谨慎许多。
而这次同时和北大一样在预选赛中发挥出色的就是那次夏天在视频里看到的T大。
中午一行人在高速路上的服务站吃了东西,休息了没多会儿又继续启程。
午休过后,车里的人精神了些,渐渐有了说话声,宋欧阳和夏天在最后一排的右侧,位置原因,隔着点前面的吵闹,他醒过来的时候,夏天靠着他还在睡梦里,他帮她把盖在身上的衣服往上提了提,又把她往自己这边抱了抱,让她靠的更舒服点。
他带着耳机找了个老电影看,看没多会儿,察觉到她放在面前置物板上的手机震动,宋欧阳把电影按了暂停键,拿过来看了眼手机屏幕,是一串陌生号码,他用抱着她的那只手轻拍了拍毫无察觉的夏天,凑到她耳边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叫醒。
后者一脸困顿,是真的还没睡醒,她掌心贴在睁不开的双眼上,额头抵着宋欧阳肩膀,把手机贴在耳侧低低“喂”了一声。
宋欧阳从头看到尾,宠溺的摇摇头,安抚的拍拍她的小脑袋,侧头在她头发上无声亲了下,才继续看自己影片。
……
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压力忽然没了,宋欧阳下意识扭头看过去,看见夏天即使依旧不太清醒眼里也难掩的诧异,她眼睛眨了几下,不太确定的给话筒那头的人反问了一句。
这一句,说的是法语。
有那么一瞬间,窗外因为疾驰而过的风声,车里的说话声,全都在这车厢里冰冻住了,包括他这一颗刚刚还平静的心。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夏天在诧异过后,抬眼看身旁的宋欧阳,人清醒了,面上眼里都有了笑,笑着低声给他说是自己在国外时认识的朋友。
宋欧阳微不可察的轻轻呼了口气,点点头,扭头继续看手机里播放的影片。
因为在车上也不太方便讲话,夏天没说太多,只是说着说着,不经意看宋欧阳的时候,会有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怀疑他听得懂法语?
可又一想不会,小时候她跟着爸妈学,每次妈妈也想让他一起的时候他都是想方设法的溜走,学校的课他都想着法逃,更何况是这种平时用不到的。
聊没几句,她给对方说自己在车上不太方便讲电话,等她下了车会给他回过去,就把电话挂断了。
电话刚挂断,夏天正把号码往电话簿里存,坐在两人前排的白连起回身趴在椅背上看着夏天好奇问:“大嫂,你刚刚打电话是说的哪国话?法语?还是德语?”
夏天抬头看他笑了笑,回他,“法语。”
“嫂子怎么还会说法语?还这么熟练?是从小开始学的吗?”
夏天“嗯”了声,“我爸妈就是在大学法语选修课上认识的,他们两个人学的都不错,我从小跟着他们耳濡目染的,所以会一点。”
坐在白连起旁边的路虎闻言也扭头,“小嫂子你也太谦虚了吧,如果不是知道你在我们身后坐着,我都以为是个外国人,一点口音都听不出来。”
白连起闻言猛点头,“就是就是。”
“谢谢,”夏天礼貌朝他们笑笑,把手机放到置物架上。
“法语好学吗?”白连起再问,“我英语都只是勉强及格……”
“还好吧,从小学的话学起来比长大之后可能要容易些,”夏天想了想,就事论事,没跟他说,其实是她自己从小就很有语言天赋,除了法语,还会些德语和意大利语,只是后两个没有法语学的精,但基本的沟通聊天没问题,甚至后来会的粤语也只是去年走之前在瑞士培训时和同组的一个香港女孩学了没多久,就掌握了大部分的发音。
白连起像个好奇宝宝,抱着椅背还想继续问,一旁的宋欧阳瞥过去一眼,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对他说,“坐下系好安全带,在高速路上,你也敢给我乱来?”
白连起委屈巴巴的看了眼夏天,应一声,“……哦。”
夏天看着想笑,安慰他,“以后有时间再给你聊这些。”
后者闻言,脸上才又带了笑,缩回到椅子上坐好。
这么个大男生,真跟个小孩一样。
夏天笑了笑,收回视线看一旁,看到宋欧阳本来在看她,察觉到她扭头过去的时候,微微抿了下唇,似乎是想说什么,没说,只又把视线固定在面前的影片上。看样子就是很认真的在看。
夏天刚开始有些莫名,后一想又觉得他那神情有些似曾相识。
没一会儿,明白过来了。他这时候的表情,可不就跟前两天聚餐那次,自己在看过他的采访视频,晚上回到宿舍后,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么?
那天晚上楼下约会完回到宿舍,夏天才想起来有个问题忘了问他,就是那个视频最后,拍视频的人,记者还有宋欧阳自己都提到过的那个名字——杜梦闲。
她忘了问他,那个人是谁。
本来是想发微信问,又一想隔着手机屏幕,也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就想着第二天见面再说,谁知道之后的两天,他们忙着打包参赛东西,而她这学期的课也大都集中在周四周五这两天,就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会儿看宋欧阳脸上的表情,倒是忽然记起这个。
夏天往他身旁凑了凑,摘了他挨着自己这侧的耳机,在他扭头挑眉看自己时,笑着小声问他,“你猜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是谁?”
宋欧阳瞧她,“不是你说是在国外认识的朋友?”
“……”哦对,她刚刚告诉过他了,夏天尴尬了两秒钟,没气馁,又继续说,“那天聚餐回去在寝室楼下我跟你说那次救助小男孩时,两个医生轮流做了三十多个小时的手术才把孩子从鬼门关拽回来,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