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裴锦能不能去宴会的事情,颜修和长仪争执了许久。
颜修觉得他不能去, 此宴会有关崔穆与刺客, 也是同时是接待北幽使者。但是一方面裴锦是山匪, 另一方面裴锦是山匪。
长仪似笑非笑,“安儿以前是你妹妹。”
后来嫡公主出青鸾殿的时候,向来冷静自持的新帝罕见地脸色有点难看。
她非要自家夫君去宴会, 也是为了展示他风姿, 日后好谋得朝职。
故此, 宴会这日, 长仪帮他选衣裳都选了很久。裴锦坐在榻上捧着脸, 单着里衣,认真看瑶儿比较手里两件他看起来无甚差别的月白衣袍。
一个袖口是鱼纹勾金线, 一个袖口是丛竹黑线。长仪摇摆不定,金线贵气, 但是黑线又能显他容颜如玉。
问这世间, 有几个人不看容颜的呢?
“夫君喜欢哪件?”
小狼崽子刚张嘴, 就听见她说,“不许说娘子喜欢哪件就哪件。”
想说的话, 瞬间就被堵死了……
于是他抬手, 随便指了一件。
长仪笑, 风华无边,“瑶儿也觉得这件好。”
丛竹勾黑线,月白衣袍不染纤尘,衬他挺拔俊朗。墨色腰带系上, 窄背宽肩,并悬一块莹白环玉,濯濯好公子相。
来京这些日子,他面上那点少年人的感觉渐渐褪去,像长好了的翠竹,越发成熟深邃。只是一直在长仪跟前软软糯糯的,她从前没发现。
收拾停当,宴席也将要开始,长仪换了一色鲜红襦裙,金簪碧珠,雪肤花貌,牵他过去。
国丧未过,按理不能有丝竹之声,但新帝有意招待北幽门主,添着朝中脊梁,就破例要月人弹奏些雅致的笙歌。
笙歌浅唱,绕梁低徊,两人从屏风后转出,春装轻便带风,衣袂飘飘,环佩声响,如神仙眷侣,下过天轿而来。
上首的新帝一身明黄朝服,清秀贵气,指尖在矮桌上轻轻点动,不似下面朝臣一般面上惊诧。
他往下,按照礼数,左边第一坐了北幽门主,右边空了一位,往下是林将军。其余的位置便有朝中贵臣点了。
空的那一位,便是留给长仪。
嫡公主受女帝恩宠,十一二起便时常出入宴会,听女皇谈天下事,故此这两年留下的朝臣还能认出她来。
三年光景,那时的稚气已经褪尽,容貌更是长开,眉眼酥媚之极,举手投足间都是端庄,能压人心思。
且边上那郎君,前几日跟长仪一道回了宁王府,世家子中有人偷偷瞄见过,是能勾人荒|淫的相貌。
对,外面传言是公主沉迷郎君美色,养之于深宫。还说,已经成亲了……
传言中被养的那个坐下后眯着桃花眼扫了一眼那些看他的,目光冰冷又凌厉。哪怕那些人心中觉得他是面首,也被这气势唬住,不敢再多看。
在场除了上面那个风雨不动的,徐先生和林将军也没什么起伏,剩下的就是一般惊诧的朝臣,和特别惊诧的崔穆。
藏青衣袍的郎君比在华阳时白了几分,北幽人的野性绕在微卷的墨发下,薄唇抿紧,在心中沉思。
他不傻,闹到这个层面上,自然知道女官是假,胞弟也是假。
去你妈的对长姐的孺慕,哪家孺慕这么没遮掩的情意款款!
众人皆至,宴席起。
颜修向北幽来的人淡声解释,“这是朕的阿姐,大梁的长仪公主。”
朝臣在心中默默附和:对对对,就是那个从前聪慧机敏,后身陷匪窝清白不明回来自甘堕落沉迷男色的公主。
崔穆接受过来,稳了面色,“边上那位郎君?”念之应当也不是真名。
此话一出,底下表面稳如山石的朝臣内心已经波澜壮阔,倒吸一口气等着。在世家子里都没人见过,有传言他就是华阳山的土匪。
长仪淡笑,风姿不变,玉指托起映团叶荷花的酒杯,小转半圈,将花纹对着自己,似在不经心地把玩。
“裴锦虽不生在世家,但在益州时救我于险境,勇谋过人,如今,也是驸马。”话是真话,但听起来有别样的味道。
果然就有朝臣斗胆问道,“听闻齐州兵到时,公主是被一郎君连夜从山上救下,难不成就是裴郎君?”
长仪不答,雪颈微低,端庄威仪间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
什么都不曾说,但足以让人重新自行想象出一段才子佳人的话本。
角落里青衫郎君趁人不注意,掩了一口酒,才堪堪地压了笑。然后抬头撞见裴锦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容装死。
崔穆对这段将信将疑,却不再提。到底是旁人的事,即便惊诧,真真假假也跟他无关。
“听闻北幽还有郡主来京,怎么不见?”新帝及时挑了话锋,藏青衣袍郎君神色微动。
同崔穆一道赴宴的,还有两位前不久前到梁的亲王,其中一个不等他说话就开口,“哪有女子赴朝宴的道理?”
北幽女子低贱许多,他也没转脑子。待反应过来,不仅不懊恼,还带着挑衅地看了对面姿容过人的公主。不知这样一个美人儿,床榻上什么光景?想着想着,一双鹰眼就往上勾起。
梁前些年还是女人当帝王,当真是胡闹。小美人,可不就锁在院子中,给男人享|用的?
“哦?”只低低的一句,就打断了他的幻想。
嗓音妩媚酥软,却隐隐藏锋芒威压。
长仪放下酒盏,一只手在覆在裴锦手背上,安抚他不要即刻冲下去杀人。
“不知这,女子不能赴朝宴,是何缘故?长仪愚钝,还请说个明白。”她说话时仪态大方,深浅不露。
历来朝宴两国交锋,都暗中较劲。说话的这个亲王代表北幽,同时也看不惯女子狂妄,当下就高声说道,“古来就是男子涉朝局,与女人何干,赴什么朝宴?”
他说完,另一个亲王也低低地笑了。他也看不惯女人坐那么高的位置。“梁陛下,不若请这位公主回了深宫去罢?更何况,方才听说公主曾困于匪窝?”匪窝,清白,暗示明显。
颜修白皙清俊的面上无波澜,似是早有所料,但底下的朝臣们却隐隐发怒。
梁能容女帝,朝臣们就算知道长仪清白难定,帝位更推颜修,却恨他族言语上如此折辱嫡公主。
美髯长袍的中书令首先站起,欲辩驳一番,却被长仪抬手止住了。
坐上的女子玉腕如出水嫩藕,眉间花钿艳红,眼眸中清浅又不屑,“怪不得女帝在时,曾连克北幽三州,原是北幽少了女将军的缘故。”女帝刚即位时,北幽扰边境,梁攻下北幽三州,使其求和。之后未收贡币,归还三州,提出互通商贸,却又在边境增派良兵。如此一来,才有这十几年的交好。
此话一出,成功叫刚才还高声说大话的北幽亲王闭了嘴。
中书令摸着美髯坐下,满意点头。
新帝这才开口,嗓音略哑,吩咐宫人,“给亲王斟酒。”
北幽人吃瘪,话不再多,稳重下来,寻机会翻盘。独独门主崔穆置身事外,不受影响。
笙歌又起,美婢出来献舞,舞裙翩跹,为首的那个最是好看,眉心坠红宝石,眸光流转,更是大着胆子往明黄常服的新帝那边飘。
梁宫数月不笙歌,先前取悦宁王的闷得很,如今有机会露脸,看着新帝俊朗非凡,心思活动。
颜修敬过长仪一杯,像是在看舞,又像不看,跟为首的那个目光交汇过几次,若有所动。
北幽人正蔫蔫地找机会翻盘,看出两人秋波,等舞曲罢了,另一个就站起来道,“这婢子我喜得很,陛下与了我如何?”这时候,能夺他看中的女婢,也算出气。
此刻梁王要是给,就是失了宠婢,要是不给,就是心胸狭隘。哪样都好。
美人眸光带哀求,楚楚可怜地望着颜修。比起年老的北幽亲王,她当然愿意跟着年轻俊美的新帝。
宴席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新帝突然勾唇笑了一瞬,“梁女非自愿,不嫁外族。”
“她不过一婢子!”
“婢子也是梁人,”颜修笑意收得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楚楚的俏脸,“你可愿?”
美婢看出颜修维护,心中暗喜,自觉十成已经稳了八分,新帝定是对自己有意。面上娇弱,胆子大起来,“蝶心只愿服侍陛下。”
颜修摩挲手边酒盏,眉心微蹙,低头不看美婢,“既然不愿,亲王也勿要强人所难了。”又是呛回去的一出,不过他没提美婢能否服侍自己。那女子看他眉心一蹙,就明白过来。国丧期间,颜修对她有意,也不能明说。娇美的面上隐隐得意起来,心中越发喜欢新帝。
北幽人被连呛了两次,彻底安静下来。而边上侍候的宫人,也有机会趁人不备时,将一块纸团,送到崔穆手里。
那两个亲王,看着傻气,却也不能不防。
宴席将尽,北幽人是客,会先走一步。献舞的美婢却没走,宫人也没撵她,她越发觉得事成。
待殿内只剩下梁人时,颜修才重新看向角落里那张清秀的脸,招手让她在殿中跪下。
女子心中如幼鹿奔走,面上都红起来,秋水美目望过来。这是,要封她名分吗!!!
底下朝臣们也惊了一惊,丧期未过,陛下宫里就有位谁家的义女。如今再封舞婢,怕不是要走宁王的老路!
殿中寂静,唯有裴锦全然不在意,柔情地给瑶儿喂了口暖汤,袖口黑线映在烛火下。
作者有话要说: 长仪and裴锦:对,就是过来要秀你们一脸。
第66章
琉璃灯烛光暖,新帝肤色白皙, 带点饮酒后的红润, 平静温柔道, “杖毙。”
长仪抿了暖汤,听颜修不经心地补充道,“国丧未过, 婢子欲以声色祸君, 理应杖毙。先帝失德, 沉溺女色, 朕当引以为戒, 后宫不纳美婢。”
他刚刚继位时,就惩治了好些这几年在先帝身边谗言蛊惑之人, 尤其是好献美色者。
今日朝宴,来的都是新添的名士或是三年中隐退又被重新任用的老臣。
那婢子有意狐媚, 朝臣们也看在眼里, 只是杖毙到底残忍些, 却没人敢说什么。颜修摄政以来,手段他们见识过。尤其当中三两圆滑的, 心中暗紧。
处死婢子是小, 立威是真。
宴席将散, 殿外女子哭叫声隐约在夜色里。
那婢子被拖走时,看了长仪一眼,眼中绝望。
当夜长仪就梦魇了,惊醒后趴在裴锦怀里喘气。
小狼崽子还睡着, 梦中凭本能将她往怀里揽得更深些,胸膛起伏有力,叫人安心。
有他在身侧,更容易重新入睡。
昨夜有梦魇一出,第二日裴锦先醒,但是不急起来,极为小心地将怀里人脖上沾的头发挑开,不做声地看她娴静侧颜。
殿外鸟叫过几声,他有些饿了,但是舍不得先起,更舍不得叫醒她。
鸟又叫了几声,他更饿了,饿得有些难受。
所以长仪醒的时候,正对上他饿得可怜的眼神……
还好他不似最开始那般非要等她吃完再吃剩的了,要不然得饿得有多惨!
原先他抱她在怀里喂她,如今长仪觉得有趣,反而喜欢时常喂他东西。
裴锦吃够了,擦嘴后,就低头往她肩窝上蹭,还会吻她头发,特别黏,推都推不开。
他有几日没有……
长仪说要节制之后他就不敢明说,从头发上吻道脖颈处,眼里晶亮,又蒙层欲。
伺候的宫女立刻红着脸退下,将殿门小心合上,挡了春光在外。
宫里的大多伶俐,公主推了两下又不推,她们就知道该退下了。
裴锦抬手覆上瑶儿柔软的玉手,引到自己衣襟口,小声乞求,“瑶儿,欺负我好不好?”
长仪红了脸,被他迫使着欺负上去,从案桌边到床榻上。他引着纤纤玉手,将自己欺负了个透。
他衣衫尽褪,她裙带半解,方才领悟到什么是从头到尾都女子主动。
她上次说要在上面,这次就在了上面,裴锦小子面带春潮地受着,眼里有星星笑意。
便自觉羞耻。
再也没气力了。
他抱她去沐浴,早间才束好的头发全乱,又要重新束。
昨日宴会上颜修暗中使人给了崔穆字条,要他寻缘由入宫。
崔穆便说梁帝有自己生母消息混过两个略傻的亲王。他不是完全的北幽人,也不在意他们昨日朝宴上的吃瘪。
梁帝在御花园小亭中接待他,一方石桌,被新帝长仪和徐远安占了三面。公主一手扶额,神色间有些疲惫。
裴锦内疚,也不坐另一面,以守护的姿态站她身后。
亭外细柳抽嫩芽,随风摇曳。
崔穆绕过柳枝,到亭中行礼,藏青衣袍簇簇浮动。
新帝似是有些怯冷,早春光景,衣襟口却遮得严,有几分病弱公子相。他手里随意把玩一块莹白暖玉,随和地请崔门主坐下。
方才那个方向过来,没看见梁帝身后还站着一人,面容英俊坚毅,腰间玄玉贵气。
林尧习武多年,又不是娇弱文人,不愿屈膝石桌边。
颜修理了京中华阳两边的事,淡淡几句点清蹊跷处。
崔穆在斩日教里查到的更多,不动声色地补充一些。北幽面临内乱,巫灵王欲反,这几年声势浩大。
长仪放下有些酸的手腕,身后小狼崽子半蹲在石桌边和她一样高,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北边那个人,和南境有旧。”她闭眼看似轻歇。
林尧目光在两人亲密的姿态一瞬而过,点头附和,“若不是有旧,难以调动这个副官。”他来京之后查过,这个副官位置不低,而立之年孑然一身,也没有被收买。
“不出意外,已经在京中,或,将要进京。”一直沉默的徐远安,终于边展开折扇边补充。
冲梁江山来的,怎么可能不来京都。
“那两个亲王?”
“和巫灵王走的不近,也不远。”
颜修突然开口,“崔门主是北幽战王之子,若是有意,可以……”
藏青衣袍的郎君轻轻摇头,“多谢梁陛下厚爱,崔某无意。”他养父多年不管乱局,他涉足之中,也仅仅是为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