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绝的干脆,颜修并不介意,淡然一笑,“他们快动手了。”
前两次刺杀均失败,对方没有动作,更像蛰伏。
但是四郎和她也准备了许多。
四郎这三年在等她和三郎内斗,积聚实力。她有感觉,对方在做同样的事。甚至,站的更远,看得更清。
长仪眉梢微蹙,前几日没注意到的细节浮现,总觉得有些东西呼之欲出。细想时,又抓不住。
颜修又和崔穆林尧商议了一些对策,亭中几个人才要散去。
夫妻二人恩爱起来顾不得旁人,长仪问他,“腿酸吗?”
裴锦不说话,乖巧摇头。
徐远安看不下去,直接拖着林尧先走一步。
崔穆也起身行礼,颜修却叫住他,“崔门主和一个人有些像。”
他像是想起来说一句,崔穆也不放在心上,“陛下说笑了。”
长仪终究什么也没说,跟着一道出去,毕竟,只是猜测,有些地方自己都说不清。
她回宫后见到地上跪在深院中的两个黑裙姑娘时,那种异样再次划过。
但是两个姑娘接下来的话让人来不及多想别的,“九姑姑被人缢死在了房梁上。”
作者有话要说: 剧本杀开始:猜谁是凶手?
第67章
“不要!”
女子声嘶力竭,鲜红的唇被咬破, 发髻松乱, 只尽力稳住裴锦不让他倒下。
裴锦帮她挡了箭, 肩胛处的血流出染湿月白衣袍,却朝她扬起两边唇角笑得干净。最后歪在她肩窝上,清润的嗓音已经沙哑无力, “瑶儿, 不痛。”
长仪红了眼, 摸上他发间的束带, 却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静静等人过来。
“为什么?”深巷里只有女子一声绝望的呢喃。
她怕那个人再次放箭,想反过来护住裴锦。但小狼崽子即便受伤了, 也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新桃刚开, 巷里的淡粉随风洒了一地, 桃花香沾染上血腥气。刚刚下令放箭的人, 就在站桃花雨下,没有表情地看着这一对落单鸳鸯。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人才平静开口, “你不是早猜到了吗, 瑶儿?”
长仪早猜到了,但是不敢相信,更不敢想,他真的会对自己出手……
那日两个黑裙的姑娘跪在廊下, 素来冷静的暗影蒙面黑巾上一双眼里全是惊慌,“公主,九姑姑被人缢死在房梁上。”
女帝身边的暗影,武艺更是高强,却被人缢死在房梁上。
而当夜一直在旁边屋室里的其他暗影,一点动静都没察觉。
长仪没将那两个黑裙暗影扶起,只弯腰,靠近她们面巾边,“到底瞒了我什么?”
如果她想的不错,九姑姑的死,跟她们瞒下的事有关。
但是那两暗影不再说话了,方才眼里的惊惧都渐渐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忠。她们忠于她,但先一步忠于女帝。
即便领头人死了,也不能说。
长仪怒极,一声脆响,将其中一个的面巾都扇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略黑的脸。
被打的姑娘一动一动,眼帘垂下,“请公主主持大局。”可以任你所用,但绝不能说。
长仪反倒气笑了,齐胸襦裙口微露出的雪肤浅浅起伏,“滚。”
女帝的灵堂同她上次过来没有什么不同,深宫少人打扫,但是春意渐起,阶上苔痕新绿。
裴锦能察觉到瑶儿此刻的怒意,话都很少,只帮她踢走阶边横亘的树枝。
长仪生气,但是对他很好,还点点他鼻上的淡痣,“不要拘束。”
她生气那几个,不过自家夫君这么可爱,当然不在迁怒的范围内。
裴锦张唇,又说不出什么,只眨巴眼,垂放的身侧的手暗暗握拳。他只是华阳山上的土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啊。
长仪直接推门进去,灵牌下的名册还在,没有人来过。
就是说,就算暗影们怀疑她知道了什么突然寻女帝先前的老奴,抢先一步毁尸灭迹,却不知道深宫处藏了一份名册。
名册和她们无关,那是谁藏的?
她翻到锦娘名字在的那一页,指给裴锦看。锦娘二字,在宁王世子之前,在宁王妃之后。
上次来时,逢人盯着,这本名册只匆匆记住,也无力带走。
如今再摩挲着,顿觉不一样的感觉来。
发黄的纸张有些,厚。
长仪在裴锦的星星眼里吹亮了火折,递到他手中让他举着。
裴锦听话地举好,明亮的光浅映在桃花眼深处,微卷的睫毛在白皙面上拓下一方小小的阴影。
怒气,被他搅得,消了。
长仪将名册上有锦娘的一页单拎出来,悬空放在火烛上。
墨色人名大字边逐渐显现出一行小字:锦娘,昭仁宫宫女,试毒而亡。
试毒而亡。
被风浮起的帘幔,嘴唇发紫的宫女,眼睛瞪大,清秀的脸面最后被毒物扭曲。
锦娘边上还写着另一个宫女的名字,小字部分也显现出来:昭仁宫宫女,帝断其足,失血哀嚎三日而亡。
一行行小字浮现出来,都是女帝砍杀宫女的记录。
长仪呼吸渐紧,几乎是抖着手往前翻到了宁王妃那页,小字部分浮现出来。
宁王妃常年喝的药,有一日被女帝暗中放了些东西。
药方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药。
她没停,颤抖着往后翻……
裴锦也知道宁王妃意味着什么,举着火烛,将瑶儿瘦弱的肩膀揽入怀中。
长仪已经将一本名册都看完,忽略的异样再次浮起,加上名册上的一处不同,终于将所有零散的猜测串联成线。
女帝嗜杀,名册上很多宫女女官的死都毫无根由。
而宁王妃!
长仪稳住洪水般涌来的情绪,努力使自己冷静思索:阿娘母家那边多是文官纯臣,不可能因为忌惮她的势力去杀她。若是为了宁王,更不可能。
最可能,宁王妃和名册中与锦娘类似的人一样,因为她而杀。
杀了锦娘,因为她那时轻信身边的宫女。
那杀了宁王妃,是因为……
这本名册,她甚至能猜出来是那个人放的。
头痛欲裂,名册从葱白指尖掉落。
“烧了吧。”
裴锦扔过火折,将她抱得更紧,看跳动的火光一点一点将名册吞噬,最后发黄的纸张变成灰黑的残片。
瑶儿哭了,在他怀里轻轻啜泣。
裴锦心里又软又疼,低头吻怀里人发梢,轻声软语细哄。他没读过什么书,比不得徐远安会写风月词,只能反反复复轻声说,“我在。”
他管一座华阳小山,而当年女帝管的是江山。他自认杀了些人,那女帝手下流淌过的无辜的血,就是他的千倍万倍。
这无辜的血里,还有一些,是瑶儿最亲近的人,也是女帝自己至亲之人。她瞒下来,不要瑶儿知道。但有人知道,甚至做了一本名册,放在她灵牌下。
长仪哭得狠,裴锦小心又温柔地擦去她眼角晶莹的泪,等她哭够了,才说,“瑶儿,我会领朝职。”然后走去你身边,帮你疼。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似崔穆不似崔穆,崔穆只是一个副线里面的路人A,真正的黑暗大boss,是……
第68章
梁京都坊间暗巷众多,有些土生土长的京都人都不能认得齐全。
京都有舞坊照月阁, 望水而歌。
戴锥帽的女子绕过楼台水阁, 莲步翩跹, 身段玲珑,水绿襦裙勾住月白交襟,往暗巷深处去。
谁家早桃伸出院墙外?迥劲枝头香气阵阵。春风过, 落红满地, 闲愁万种。
裴锦折了一枝闲愁, 在空中挥舞, 想使瑶儿笑一些。
她这两日总是为心事烦闷, 甚至出来之前有意用药迷倒他,不要他跟着。
他捻着糕点歪头, 特别抗拒不想吃,眼里更是藏不住的委屈, “瑶儿, 你要我跟着好不好?”不想再像上次那样沉沉睡去, 等赶到时她已经身处险境。
长仪叹气,夫妻之间果然就是太心有灵犀, 下个药他还没吃就知道了。
而且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 搞得就像她要私会情郎毒杀亲夫一般。
最磨人的是小狼崽子看着你, 你要他吃他不会不吃,但是那个湿漉漉的大眼睛,还有小犬儿似的难受地揪头发的小动作……
最后,他跟着她一起出来, 折一枝新桃,努力蹦跶要哄她开心。
长仪确然无甚心情,不过朱唇淡淡地勾着,留神听身后细微的响动,照月阁和九姑姑的人都跟在后面。
她如果没猜错,那个人要在京中,定然是在此处。
幼时和他偷偷出来,就躲在矮墙后的那方院里,他给她烤鱼,像平常人家的孩子。院里桃树也是他种下,矮矮的小玉团子似的姑娘用指头戳绿叶玩。
那时候太小了,如今再回来,桃花都能将洒满地。
长仪站在有些破败的金漆篱门外,直到那人从巷尾从容转出,“瑶儿为什么不进?”
她抬头,看他那张已经有些陌生的清润的脸,纤细玉指弯成叩门状悬在半空。
跟着他的,还有一群玄衣人。
裴锦往前将瑶儿半挡在身后,摸出匕首,细长手指紧握手柄,桃花眼轻眯。
长仪不似幼时往一见到那个人就往他跟前扑,垂下眼帘,杏眼边角略红,“阿兄。”
宁王世子和宁王次子为孪生兄弟,遇到暗杀时,当真要活下一个再掩人耳目比旁人容易许多。
世子喜记事,她幼时笑他四肢发达记性不好。
名册上谁的名字旁都有一行小字,唯有宁王世子旁边没有。
宁王次子边上的小字:帝于北方暗杀。
他们遭遇事故时十三岁,跟着去北方,再也没有回来。
上次她问颜修,三郎当真死在北方?颜修答,是。
但是她十岁那年却想不起来问一句,漫天飞雪,无边草原,阿兄当真死在北方?
北方有雪,有梁北兵,有北幽族。
除了他们,女帝杀过很多皇族子弟。有些她知道,有些她看过名册才知。
宁王世子留下的名册。
桃花乱飘,已是弱冠之年的宁王世子衣袂翩翩,“瑶儿当真聪慧。”
“我那日在想,什么刺客会轻易知晓公主住在哪间?什么人会那般熟悉梁宫,连女帝的灵牌放在何处都知?又是什么人,和南境有旧?”
宁王世子浅笑,算是承认她的猜测,目光从她身前的郎君上蜻蜓点水般掠过,“这就是华阳的那个小土匪?”
长仪如今只想确认一件事,“华阳那夜的刺客?”
“是我的人。”他看她时再没有幼时的温柔。
真的是他!她攥紧水绿襦裙。
知晓三郎甚至四郎刺杀过自己时,她都不及如今这般撕心裂肺。
三郎四郎毕竟不是一母所生,而他!他怎么可以!
宁王世子有些怜悯地看她一眼,“阿耶不也是女帝的胞弟吗?我不也是女帝的亲侄儿吗?”
皇权面前,一母所生又如何?
“瑶儿当真觉得女帝宠爱你,因为你是她侄儿吗?冷血嗜杀的人,怎么会在乎你是她的侄儿?她在乎的,只是能培养出一个同她一样的人,在她百年后替代她罢了。”
长仪之前不曾想过,但是看到名册上小字时,就明白了这一点。
清润的男人缓缓走进一步,注意到裴锦气势上越发凌厉,不经意地笑了,“瑶儿,你是我胞妹,若你能主动助我,阿兄不会亏待你的。”
“勾结外族吗?”
宁王世子不答,抬了抬手,身后玄衣人便举起弓箭。这就是他的答案,不愿多解释一句。
与此同时,长仪身后的暗影也现身出来,有两个上前,挡在他们二人面前。
“知道北幽人最常用什么吗?”男人笑得冷漠,似是在给她最后的机会。北幽人,擅用弓箭。她带了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她也当真不敢想,他能冷漠到这一步。
这就是她不甘心放下的皇权吗?
颜修那样心狠的人,也倾一片柔软护着一个人。
但是站在她面前的阿兄不一样,阿兄他眼里,冰冷的像冬日幽深的湖,唯一有的情绪,或许只是恨。
“执迷不悟吗?”他最后问。
挡出来的暗影已经拔剑。
男人笑了一下,阴冷凉薄,示意间,密集的箭雨狂乱地砸过来,铺天盖地,像卷着风雪而来。
长仪拖了这么久,没有等到颜修来。
她笑得有些苍白无力,来时不信阿兄无情到这一步,也相信颜修能尽快赶过来。但如今茫茫天地间,能信的,只有护着她的小狼崽子。
箭羽飞快,擦过空中飘浮飞舞的桃花。
裴锦反身抱紧她,替她挡了。长箭刺入肩胛处,她带来的暗影也一个一个倒下。
北幽人最擅长的,是弓箭。
她过来前告诉颜修,只有自己能找到他拖住他,在两人交手时,他要出现。
但是没有人过来。所以颜修,在坐享渔翁之利吗?
宁王世子凉薄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示意弓箭对准带血的月白衣袍。先杀了华阳的那个小土匪。
长仪看裴锦额角已经有冷汗留下,用力推他让他让开,狠下心掐他的劲腰。小狼崽子没有松手,将她抱得紧,笑起来虚弱又乖巧,“瑶儿,我不疼的。”
另一致箭羽紧跟而来,能听得带起的风声,沾染血腥味。
长仪嗓子都哑了,声嘶力竭,“裴锦,你让开!让开好不好。”
裴锦摇头,一双桃花眼透亮地看着她,“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优秀小少年为什么会黑化,且听下回分解。
裴锦啊……
第69章
月影从池水移上轩窗,琉璃灯烛暖亮, 帘幔被金钩勾起, 没了遮挡, 就同烛光一般泻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