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还不曾醒来,精致的面庞对着他这个方向,眼眸轻合,细密的睫毛折扇一般,樱桃口慵懒地嘟着,整个身子猫儿一样蜷着。被褥和里衣给她睡乱了些,酥雪香肩半露,蝴蝶骨上的美人痣就是自己梦里的那颗。昨夜在梦里,他反反复复吻了那处。
晨光大好,透着半开的木窗格照进来,抖在矮案上欲凋的小紫花上。少年人的反应比梦里还猛烈些。
裴锦红眼移开视线稳住气息,抖着手摸索给瑶儿盖被。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
长仪醒来的迟,这两日事情多,实在有些疲乏了。况且苑柳也不在边上唤她。
她睁眼时日影都高了几分,矮案上瓷瓶里新换了带着露水的花枝子,颤悠悠的。榻角摆着昨日苑柳找好的襦裙,拿檀香片熏了。
裴锦正好端着饭食推门进来,看见她醒来面上红了红。
他跟昨日比较换了件衣裳,还是月白袍子,隐约瞧见袖子角黑线勾了花样。
因为昨日长仪没怎么吃,他特地去后厨那些丫鬟们那里问了瑶儿的喜好,嘱咐刘婶做了些姑娘们爱吃的点心。
果然瑶儿换好衣裙洗漱罢看见糕点比昨日吃的多了些。虽说仍旧不是很多,不过总是好点。
昨日下午兄弟报信来说这两日将有禅音观小道士过山道,他预备过会就要带人下山守着,夜里不回来都是有的。
瑶儿来了,要多得些东西来讨她欢心。
“晚间叫苑柳来陪着瑶儿可好?”裴锦有些内疚,桃花眼无措地眨了眨,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陶盏给她到了杯茶。阿娘在时,阿耶就极少夜不归宿。
长仪接过了,按压住内心的狂喜,乖巧地点点头,“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锦歪头想了想,片刻之后从袖子里拿出随身的一个匕首给她,“若是有危险,还能护着。”
长仪接过了,这匕首比别的看起来都要小巧些,像是特地为女人防身做的。柄上刻了字,对着光亮仔细看过去,是“锦”字。
怪不得那日就将手里的匕首随手扔了,也不知道这山匪子有多少兵刀。
裴锦陪她吃过饭食就出去准备了,长仪看着他回门前回过头来朝自己笑,眼眸中闪着细碎的晨光。
老实待在屋里是不可能的,有了上次,这次往后厨去便熟悉了很多。
秋里的桦树美,满树黄叶在风声中沙沙作响,碎石路上铺了一地卷着边儿的枯叶,将零零散散的日影都吹散了。
还未到至后厨,便听得林子里有女孩的尖叫,离得不远,能寻声过去。
长仪犹豫了一瞬,终究换了个方向跟着声音走。
皇姑母曾经教导过她,莫要一直心软,帝王心是不能软的,可她总是改不掉。
老桦树在地面上冒了粗壮的根出来,长蛇一般,上头一个黑壮的男人在撕小姑娘衣裳。
小姑娘挣扎得厉害,嫩黄衣裙在风里摇,跟着她哭声一样破碎。离得近将声音辨明白了,这是她昨日问过话的圆脸丫头。
“放肆!”大梁嫡公主,纵使声音素来娇软惯了,一声叱喝还是带着威压。
被两次搅了好事的苏大壮气得骂了一声,他昨日被裴老大揍了一顿,寻着养伤的原由留在山上,就是为了今日来后厨挑个解馋,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路过的。不过刚停下动作抬起头来时火气就灭了,瞬间酥得抖了一下。
长仪今日穿了苑柳替她挑的桃粉色襦裙,裙摆翩跹,越发衬出媚到骨子里的好身段和嫩出水来的好容颜,眸若辰星,肤色若雪,眉不描却翠,唇不点而红。更不必说方才赶过来乌墨的长发被风拂乱,掉了几缕贴着美人脖颈处,惹得人想替她拂开。
比较之下刚刚那个就算不得有趣了,苏大壮站起来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送上门来的小娘子。”说完还擦了擦嘴下的胡须,作势要扑过来。
长仪忍住心下的恶心,从衣袖中掏出裴锦昨日给他的木牌扔到地上。
面前这个人,离他多走近一步都是恶心的。
苏大壮动作顿了顿,他认得这是裴锦的木牌。全华阳山上,有裴锦木牌的小娘子只有一个,给裴老大抱在怀里宝贝似的抢回来的那个。
今日瞧着,怪不得裴老大魂都勾了,换哪个都被勾罢。
即便如此,苏大壮也是个不甘心的,“小娘子怎么到这处来了,不若去别的地方歇着?”
一个女人,裴锦再依着她,也不过图个新鲜,能有多宠爱的?
长仪没动,素手摸到袖子里攥紧了匕首,冷冷咬字,“滚。”
她知道怎么凶狠,她的凶狠是和皇姑母学来的。若是没点凶狠,早就给洛贵妃欺负了。
可惜苏大壮素来是个没眼力见的,又对了天香国色,色心起来了跟着歹意。他是怕裴老大,不过裴老大今日不在。若他真的将这个小娘子偷着离了华阳山,找个旁人寻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不也是人间美事?
想到此处,苏大壮也定了心,反倒是油腻地笑了笑,一面往前慢慢地移步过来,一面解自己方才没解全的衣裳。
长仪没动,等着他靠过来,等着他衣裳解开露出肥硕的胸口,眼都不眨一下,精巧匕首袖中出了鞘,狠狠地挑了地方刺下去。没给人机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热血淌出来。
苏大壮愣住了,连痛都没来的及喊,又给长仪多刺了几下,他慌乱中拿胳膊挡了,长仪就对着他粗胳膊上狠狠地刺下去。
她看着柔弱惹人心疼,其实力气也不是细柳拂风那般,更何况是用了全力,发狠地刺。
她揍人和裴锦一样,没给人反抗的机会,就是玩命地揍。
苏大壮跪倒了,认真叫着“饶命。”
长仪没理会他那几声饶命,继续紧握着匕首就是往下刺,动作又快又狠,苏大壮又受了伤,找不出破绽。
后来苏大壮是连跑带爬地走了,鲜红的血顺着流了一地。
长仪没追,握着滴血的刀子看他狼狈消失在密林里,四顾环望确定周围没人了,方才掉了匕首,蹲下来发抖。
柳依依挣扎着从树根上爬起来,跑过来准备扶仙女姐姐。刚刚在挣扎中她衣裳头发都乱了,又见仙女姐姐着一刀子跟着一刀子狠命的样子,吓得软了腿。如今仙女姐姐将坏人赶走了,她缓了缓才有气力跑过来。
“仙女姐姐,你没事吧?”柳依依意识慌乱,脱口就把自己心里想的对她的称呼叫出来。
长仪还在发抖,稳了很久才扶着柳依依慢慢站起来,也没注意到她这声略带稚气的称呼,“没事。”
此前她都不曾拿刀子刺过人,皇姑母教她能用药就不要见血,若要见血也莫要自己动手,故此她也是没见过血的,如今满地血腥气让她觉得头晕。
“依依,你将那匕首捡给我。”原先光亮的匕首上沾满了血,柳依依蹲下去抖着手帮她捡了。
长仪接过来,试了好几次,才重新插回鞘里去。还好裴锦先前给了她匕首。
“裴锦去劫蝉音观的过路道士了,若是带两个回人来你去问问有没有认识的,想办法跟他逃走。”她原来往后厨这边来也是要告诉她这个的,在吃饭的时候裴锦告她要去劫禅音观的道士。柳依依过去送菜,可能有相熟的。
柳依依扶着她的动作愣住了,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瞳孔缩紧,不可置信地带哭腔问了一句出来,“蝉音观的道士?”
“是。”长仪心思也极乱,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你扶我去后厨,我要将手洗洗。”
方才拿匕首刺那个恶心的人,血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来了我来了,今晚会检查一下前几章的错别字的和其他问题~~今天冬至,吃饺子了吗?我记得我家那边冬至吃甜鸡汤~~~……
第8章
柳依依将长仪扶到了后厨,唬得众人吓了一跳,知晓了没事之后才略放了心。
苑柳吩咐门角靠着的一个丫鬟打了热水来,自己与长仪洗了手,边洗边哭,方才自家主子险些便叫那等恶心的人占了便宜去,想着就骇人。
刘婶知晓这山里的情况,冷笑了两声,“总有几个没嘴脸的,姑娘今日莫要回去了罢,我边上收拾一间与你歇着如何?”
长仪应了,低眉瞧着铜盆里的水被染了红色,血腥气弥散开。裴锦不在,她也不敢回那间屋子,这里都是姑娘们,人要多些。
柳依依回去之后也不怎么言语,兀自盯着灶台里的跳跃的火光发呆,柴火声音噼啪响,仿佛无甚知觉似的。众人都说她是给吓着了,言语上劝慰了些。
苑柳替长仪将手洗净,确定血腥气去掉,方才用手巾擦了,恨此处没有熏香只得罢了。待要将铜盆里的水到了去时,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便来帮了忙。
这姑娘想是底下村子里劫来的,穿着浅绿的衣裙,梳了油亮乌黑的辫子,下巴处尖尖的,一双眼睛看着人。
那人借着接过铜盆的功夫将长仪认认真真看了,目光探寻,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惹得边上的苑柳还不痛快些。自家公主,也由得你乡野之人上下乱瞅着了?
长仪的丫鬟们见着自家主子手洗净了,也没见得有受伤的地方,重新回到厨房里去帮忙了。苑柳先前挑时机说了长仪的吩咐,莫要泄露公主的身份,等着京里人过来救。
都是宫里的,哪一个愿意留在这山里头?
长仪在后厨待了一日,待到第二日晌午,裴锦就回来了。
他劫些道士自然是轻松的,等人过来华阳山就用不得半日的功夫了。小道士不像兵卫,挣扎不了几下就由着人绑回来了,一处捆在了山脚下几间草屋子里,兄弟们守着的。禅音观要给贪官去送礼,带着好几个箱子,都给他们一处得了。这世道,本分人都没处吃饭到山上谋营生来了,贪官还是要寻着机会夜里敲门收税,白享受些香火钱。倒不如一道给了你裴锦爷爷?
裴锦回来时去了屋里寻不得她,就即刻过来了。白袍子上沾了点血污灰土,不过不是他流的血。
晌午的阳光暖人,长仪倚在门边出神,还是昨日那件桃粉色的襦裙,墨色长发娴静地垂在身后,面色淡然。
他准备笑着走过去,在长仪转过视线来时想到什么又即刻跑开了。
险些忘了自己衣裳都不曾换,沐浴都不曾的!
长仪:所以我刚刚看见什么白影子一晃而过了??!
裴锦简单沐浴了一番,换了干净衣裳又立刻赶过来了。瑶儿还是站在檐下出神,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里又烫又软。
长仪也注意到他过来了,少年人白袍子干净,桃花眼明亮,干净澄澈地对自己笑着,俊朗的五官带着暖意,鼻尖一颗淡痣在阳光下显得可爱。
“瑶儿。”裴锦心里想她想得厉害,却不敢顺从心意将她抱入怀里,只是小心到檐下与她一处站了,眨着眼睛看她。
长仪也对她笑了,唇角轻勾,眼角带笑。其实她也有点想他的,尤其是昨日遇到那样的事,越发觉得他不在时危险许多。
想到昨日那件事,长仪眸色深了深,将计拉着裴锦月白的袖子角红了眼睛,“郎君~”
裴锦给她叫的即刻心里软了,慌忙低下头来小声哄着,清润的声音跟这山里的风一般温柔着,“瑶儿怎么了,可是被人欺负了?”
长仪点头,一双杏眼里都蒙了水雾气,细着嗓音应了一声,“他欲辱我,被我拿匕首刺了,吓得我昨日都不曾回去。”
“是谁?”少年人的瞳孔紧了紧,眼眸里闪现过一丝杀意,怕吓着她声音还是轻柔的。
“如今哪个留在山上的还带了伤,就是谁了。”长仪揪他袖子的动作更厉害了,还轻轻摇了摇。
不止带了伤,准确来说,是带了很多伤。
裴锦低头看了一眼葱白指尖揪着自己袖子角晃着的样子,心下也跟着她动作摇曳了几分,嗓音暗哑,“瑶儿莫怕,我定然给他扔下山去。”
他打算直接要了那人的命的,不过怕瑶儿觉得自己狠毒,就哄她说扔下山去。
长仪在心里想,你都回来了我怕什么……不过自然是顺着他笑了,唇角轻勾起一点弧度,抬眼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来,只顾着轻晃晃地摇他袖子。
她这两日悟得一个道理,只要自己撒娇些,这个人就极少有不顺着的。虽说许多年不曾撒娇了,而今就着形势温习温习还是可以的。
……
当夜的夜色浓厚了许多,躺在长仪床榻边上的少年人默默等着女孩儿睡过去。
辰星在山林间闪烁着,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儿拂进来,轻轻浅浅的呼吸间带了白檀香气,长仪睡得熟了。
裴锦就睁了眼,起身看着床榻上女孩儿,一双桃花眼在暗夜里明亮又温柔。
她睡时乖巧又可爱,墨色长发柔柔地散在边上,鼻尖小巧精致,微张的樱桃口能诱得人气息都要乱上几分。
少年抬手,不敢拿粗粝的指尖碰她,换了手背在她脸颊上拂过,片刻间细腻柔软的触感比这夜色还要缠绵些。
裴锦掀开被褥起身,替她将木窗合了,方才穿衣出门。
……
苏大壮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在想,他招惹了裴锦的娘子,裴锦会不会回来之后打击报复,故此翻来覆去纠结了会,牵连着伤口都疼了好些。那小娘子下手重,真是瞧不出来的狠,和裴锦小儿一个样的。
他白日里想了很多,甚至有些惧怕的,思索着要不要收拾着包袱布就这么逃下山去。不过转念一想,不就是个女人么?他裴锦就是宠爱些,自己又没碰到,还给平白戳了几刀,当是能被放过去。
这么一纠结到点灯时分,裴锦已经回来许久了,还不曾过来,自然将心放下来了,顺着就睡死过去。果真是个娘们儿,不当回事的。
故此,夜半被白衣裳的少年人冷着眼睛掐醒的时候,他是惊恐又恐惧的。
裴锦没给他机会喊叫,苏大壮睁眼看见来人,面上刚出现表情时,就被他了结了。
夜里林间鸟虫多叫了几声,少年人身姿挺拔俊朗,白色衣袍在风里像栀子花似的颤了颤。桦树林后头山泉里被一个人洗了手,清凉的流水从粗粝的指尖穿过,那人俊朗的眉眼倒映在泉水里,鼻梁右边一颗淡痣都带着冷意。另外,它作为一汪无辜的山泉,还被吐了口口水……
……
苏大壮的死第二天就传出来了,据说被人掐死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死状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