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是府里最不让操心的一个,念书科考为官,按部就班,父王吩咐的事他都会去照办。”说到末处, 霍长渊面色微沉,“他弄这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他知道我们后天要出城去,如今我伤了脚, 恐怕不能出门了。”
霍长渊愣了下,随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不想我们出城去?”
要是这样的结果,往深处想可就有趣了。
“或许是我想多了,他才从永州回来没几天。”赵菁菁心念一动,笑着转移话题,“你那儿都准备妥了?”
“都妥当了。”霍长渊最关切的还是她的脚,“如今这样还出城?”
“自然要去,已经好很多了。”之前也不过是想试一试,究竟结果如何她也不能把握,但今日霍长铭此举,赵菁菁就算是走不动也得去这一趟。
引蛇出洞,总比在府中提防别人下手的好。
接连两日敷药,赵菁菁的脚已经好了许多,走路时还有些许难受,但并不影响她出门。
到了二十这日,霍长渊一早备下了马车,扶着赵菁菁上去。
张嬷嬷她们站在马车底下,给两人递上了一大食盒:“这一去就是一天的,嬷嬷们顾不到,世子爷可得好生照顾好世子妃,食盒里是方便取用的糕点,还有世子妃爱吃的酸果脯,要不再带件氅衣去,我瞧着这天儿到了傍晚怕是还要冷。”
“张嬷嬷且放心,一切都备好了的,再者我就去个一天,等抽完签自然就回来了。”赵菁菁撩开帘子,笑着宽慰张嬷嬷道,两位老人家自得知她有了身孕就格外紧张,不住地给太皇太后画像磕头祈求保佑平安。
张嬷嬷点头目送着马车一行远去,这才对秦嬷嬷道:“也不知为何,他们这一去我这心里就不踏实,左眼皮也一直在跳,总觉得、觉得……”
“呸呸呸,你可别瞎胡说自个吓自个了,没瞧见那阵仗,怎么出去的当然怎么回来。有这功夫不若想想如何摆一桌合世子妃口味的素斋晚饭,说山观那可不定吃的好。”
说完便拉着张嬷嬷折返回府里。
临到门口似乎撞见一形色匆匆之人:“二少爷?”
霍长铭此时一脸沉凝,直接问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是、是啊。”嬷嬷被他的脸色骇住,愣了愣才应了是,就看到人甩袖仓促的离开了。
冬日里,郾城内外皆是白茫茫一片,雪停的日子里风景也十分宜人。
对郾城的百姓而言,年年都能瞧见的就成了稀疏平常的事,不觉得有什么惊艳之处,但对特意来郾城看雪景的南方人而言,情绪便不同了,即便是出去踏雪都觉得有意思。
年关,百姓进出城忙着添置年货、走亲访友时,寒山寺那儿外来香客云集,还有城外几处,也是看雪景的好地方。
昨日后半夜大雪就停了,所以早晨出城去看雪景的人格外多,官道上时不时有马车经过,往几条赏风景的小道去,其中一条便是去往雁山湖的。
那边距离说山观不远,有个瞭望的山坡,春夏秋冬四季都有人来,游客络绎不绝。
从官道到雁山湖的小道儿并不宽敞,下雪天路就更狭窄了,所以马车一般都走得很小心,快中午时,马车越发多,便更慢了。
即将到一片荷花池时,前方马车忽然停下来,后边接连拥堵了三四辆,大家便都纷纷探出头来看。
“怎么回事啊?怎么不走了?”
“是啊,前边怎么了,催一催啊,这都中午了,我们还赶着去呢。”
“我们赶了半月马车特意过来的,明天就要回去,哎,你们谁下去瞧瞧?”
人催人的,都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于是有人下了马车,想过去瞧瞧,究竟怎么一回事。
忽然,前边传来了焦急的叫喊声:“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前头翻车了。”
众人面面相觑,趋于看热闹的心态,脚步都跟着加快,朝着前面赶过去,不多时,大家看到路边荷花池内,一辆马车整个翻在了里面,路边还有一辆翻车的,半截也入了池子内。
四五个护院打扮的人正在奋力往荷花池里淌,想去把那辆大半已经浸入水里的马车拉起来。
“快,快救人啊!”
不知谁喊了声,愣着的人赶忙都动了起来,先去拉岸边的马车。一辆马车何奇重,数十人才堪堪将它从水里□□,花了好大的功夫。
轰的一下从翻进水里又被大家拉扯的翻到了雪地里。
“快,进去看看有没有人!”
“有人,里面有人!”
打开了马车门,里面坐着两个丫鬟,头上都磕了血奄奄一息的,被大家救出来后,其中一个缓过神来,望着荷花池里的马车凄厉喊了声:“小姐,姑爷!”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这两辆马车装饰豪华,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快救救我们家小姐,快救救她,求求你们,她还怀着孩子。”小丫鬟哭着要自己冲下去,被人给拦住了,天寒地冻的,就是男子都受不住,更别说是受了伤的女子,加上那马车已经冲下去有一会儿了,差不多整个浸在水里,里面的人如今怕是已经没命了。
“这是江林王府的马车。”终于有人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识,当即的,那些个从郾城出来的游客意识到了那辆马车内的人是谁。
江林王世子和世子妃!
“快,快报官!”
“先救人,去,去救人!”
后面的马车越停越多,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这消息传回了郾城,传到了江林王府。
张嬷嬷她们还在为世子妃准备素宴,听闻消息后,秦嬷嬷直接吓晕了过去。
北院那儿刘侧妃正在和范氏说过年的事宜,听到这件事后也是惊愕不已,急匆匆的从北院出来要去王爷那边。
片刻后,江林王赶出了城。
又过了半日,已是夜里,焦灼等候时,消息再传回王府,世子和世子妃去说山观途中,马突发惊厥,直接冲入了河里。
马车被捞上来后,马车内,世子和世子妃都已经没气了。
阖府上下都乱了。
安园内原本还怀抱着希望的众人顿时哭作了一片,秦嬷嬷醒了又晕,最后还是不肯信,哭着说老娘娘必定是会保佑的,不信世子和世子妃就这么去了,白天还好好见着人的,非要亲自去看个清楚。
可这么大的事,在场的人不少,传回王府后在郾城也传开了,不会有假的。
转眼的,赵国公府,元家,杜府,那儿也听闻了此事。
郾城中谁人都不知江林王世子妃有身孕了,是大喜事。
如今忽然的乌云盖顶,叫整个王府都沉浸在了悲伤中。
此时的王府沁居后的小佛堂内,吟诵佛经的声音显得格外平静,与府中的悲痛比较,又格外的突兀。
王侧妃点了一柱檀香,细瘦飘渺的香烟袅娜升腾,又如一缕幽魂归去。
突然‘砰’的一声,一道身影直接闯了屋子,门扇受不住重力被猛地甩在墙上,一阵轻颤。
“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王侧妃瞥去了目光,看到了面沉如水的霍长铭,只和身边的丫鬟对了一眼,后者便自发地去了门口把门带上了。
“何事惹得我儿如此激动?”王侧妃捻着佛珠,甚是温柔可亲,一副关怀模样。
“外头已经乱了,母亲,大哥和大嫂乘坐的马车坠入了河中,已经身亡了。”霍长铭一眼不错地盯着王侧妃,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庞上瞧出什么,可那表情滴水不漏。
“此事我已经听说了,眼下做不了什么,也只能在这佛堂内替他们祈福,早日转世投胎。”王侧妃甚是惋惜,望着霍长铭温和道,“府中事务多,你去陪着你父王。”
“母亲不觉得大哥与大嫂的事很熟悉么?”
“熟悉什么?”
“三年前甄儿也是这样坐着马车冲入河中的。”
王侧妃愣了下:“你是说甄儿?”
“母亲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让她去的寒山寺祈福,中途马车受惊坠入河中,捞上来时她早已没了性命……”
“母亲知道你对甄儿的死有愧疚,但那不过是个意外,这几年来你不想议亲母亲也没逼你,不过长铭,许多事得过去的,长霖已经成亲,接下来便是你了。”王侧妃走近了两步,温和劝道,“如今你大哥出了事,将来王府的事可都要仰仗你们几个,你……”
“母亲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霍却在她抓住自己衣角那刻往后退了退,令她抓了个空,眼底闪着痛心,哑声吼道,“为什么啊母亲,您到这到底是为什么,还不够么?大哥之后呢,是不是长霖也要出事?”
“你在胡说些什么?”王侧妃眉头微皱,“行事如此焦灼可不行,你父王他……”
“父王他会知道这件事的!”
王侧妃眼神微敛:“你在说什么?”
“我原以为你会收手,甄儿的事过后,这几年你没有插手过府中事务,我以为你不会再有心思,可我没想到,你还是要对大哥他们下手,也没想到手段如此之狠!”霍长铭苦笑着,“那是三条人命啊。”
王侧妃看了他一会儿:“你想说是我害了长渊和菁菁?长铭,你把母亲当成什么人了?!”
说着,王侧妃似乎是噙了哭腔般难受,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我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亲生儿子要这般揣测我?”
“母妃做过的事太多了,可能您都记不清。双手染上了鲜血,再去碰佛珠您不心虚么?你看,这一串的佛珠都是猩红的,你当菩萨看不到你的罪孽吗?”
“我的罪孽?”王侧妃胸腔起伏,似乎是被他这番言语给气得不轻,“长铭,母亲知道你敬重你大哥,你伤心过度我也能体谅,可你不能这样说这样的话!”
“十六年前,你派人在大哥的糕点中下毒,我就在现场。”
佛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王侧妃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佛珠自然而然垂下,气氛诡异。
霍长铭几乎是求着的:“母妃,您去认罪罢。”
只见王侧妃转过身,在蒲团前跪了下来,望着那佛龛之上的菩萨,语气平静的,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我没做错什么。”
“那些都是人命!”
“这世间哪个不是人命呢,呱呱落地,到离世,如何走这一生就是命数。”
“他们因母亲而死也是命数?”
“他们不是因我而死。”王侧妃神情平静,淡到没有情绪,“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意外。”
霍长铭彻底的失望,看着那佛龛上的佛像,世间再苦难它都是慈眉善目:“大哥命该如此?”
“你大哥的命该如何我不清楚,你还活着,就莫要说这些无谓的话,你是江林王府的二公子,如今你该好好留在你父王身旁,陪着他度过这段时间。”
佛堂内传来笑声,霍长铭眼底有泪:“母亲,我太累了。”
王侧妃手中的念珠一顿:“人活在这世上,本就是累的,死了才能安稳。”
“明伶的死,母亲可有过夜不能寐的时候?甄儿无辜,你可有过愧疚?日日在佛堂中,怕是连佛祖都救不了你,大哥一家三条人命,你又打算在这里祈福多少天?”
“我只是江林王府的二少爷,纵然大哥过世,这江林王府里没人了,我也不会坐那世子之位。”
“等父王回来,我会告知一切。”
“你父王他不会信你的说辞。”
霍长铭后退到了门口,语带绝望:“父王他会信的,因为这一切,都是我所为。”
木鱼声顿住,王侧妃转过身,气息终于乱了,语气里染上几分慌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年的毒是我下的,因为我妒忌大哥从宫中回来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明伶是我害的,因为我不想她生下孩子来分父王对我的关注;甄儿的马车是我动的手脚,因为我烦了她;还有大嫂……她怎么能在我之前,生下江林王府的嫡长孙。”
霍长铭一步步往后退,退出了佛堂后,定定看着王侧妃,曾几何时母亲是如此温柔和蔼,可渐渐的,权势迷了心眼,越来越陌生。
你是我的母亲,我不能说服你认罪,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大义灭亲,那么,那些人命就由我来偿。
一切都该结束了,既因我而起,就由我来结束。
霍长铭随即转身大步朝着府门口走去。
毅然决绝。
王侧妃陡然睁大了眼睛,终于破了伪装:“长铭!”
第081章 .尘埃落定
“站住!”
王侧妃冲出佛堂, 哭着喊住霍长铭:“长铭,你再让母亲好好想一想。”不,她绝不能让眼看着唾手可得的一切毁于一时心软!
霍长铭果然停下脚步, 转身看王侧妃:“母亲肯承认了?”
王侧妃紧抿着嘴唇, 泪水涟涟的看着他, 整个人都在颤抖:“长铭——”
霍长铭没有动,只是重复的问:“母亲肯承认了?”
王侧妃做着世间最难的决定, 须臾, 她点点头, 整个人脱力了一般跪在了地上, 哭道:“你若去了, 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见母亲如此,霍长铭的神情即刻动容, 大步走了过来把她扶起来:“我陪母亲前去,告知父亲这一切,犯下了的错总该承担后果,我会陪着您……”
话音未落, 霍长铭的手被王侧妃死死的抓住,他怔了下:“母亲……”
“你自会陪着我,我也会看着你有一天继承这王府,你是你父亲最骄傲的儿子, 母亲不会让你为了这些事,自毁前程。”王侧妃用力抓着他的手腕,抬起头, 眼角带着泪,眼神却丝毫没有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