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皇后自从那日动怒,一直腹痛不止。华凤宫的太医便没有断过。文和帝更是抛下一切,下了朝便会赶去华凤宫,日夜陪伴。
立苏宓为后,一方面的确因为她是兴元王的“女儿”,另一方面文和帝对她也的确是真的喜欢。纵使知道她骄纵,文和帝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喜欢的,就是她的骄纵。
如今看着苏皇后整日腹痛,脸色憔悴不堪,什么都吃不下。文和帝一口一个“心肝肝”,围着苏皇后转,恨不得替她疼。
苏皇后终于睡着了,文和帝悄声走出去,问:“什么事?”
刘正平低声说道:“陛下,花朝公主来京都已有些时日了。这婚事没定夺,将其晾在一边,消息传回陶国恐不太好……”
文和帝现在满脑子都是苏皇后和苏皇后肚子里的未来小太子,不耐烦地随口说:“让淑妃寻些大臣家的女儿陪花朝公主。可去醇梅宫、琉苑山。”
顿了顿,他又说:“康王府离醇梅宫不远,可让康王妃一并作陪。”
“奴领旨。”
文和帝没再多说,脚步匆匆回了殿内,给他的皇后和未来小太子盖被子。
刘正平躬身待文和帝离开,他转身往外走。路上的小太监和宫女们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屈膝喊一声:“刘公公。”
刘正平刚转出院门,候在外面的长柏立刻将暖手炉递给他。
“天寒,阿爹别凉了手。”
长柏十五六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的,分外秀气。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明亮楚楚,干干净净,一眼望到底的纯澈。这孩子,干净的不像宫中低贱的淤宦。
长柏是刘正平的儿子。他们这些宦官都是要断子绝孙的,一些略有身份的公公,常常挑拣些看得上眼的小太监认为义子,弥补传宗接代的憾事。
“好孩子。”刘正平拍了拍长柏的肩膀,继续往前走,去办陛下交代的事情。
长柏目送义父离开,刚要走。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青儿”,他脚步微顿,转身望去。
两个宫女端着净泽房的衣物,脚步匆匆。
“青儿,你快些!省得惹主子骂。”
“晓得的,就来,就来……”被唤作青儿小宫女身量瘦弱,怀中抱着的沉重衣物像要将她压倒。
两个小宫女的身影很快看不见了。长柏立在正午的暖阳下,微微笑着。笑得像个人畜无害的乖孩子。
刘正平去了镜花宫寻淑妃,将陛下的旨意送到。淑妃正在给八公主梳头发,让刘正平退下后,她一双弯眉蹙着,眉眼间浮现几分烦躁。
她喜静,不太喜欢热闹。不过这是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她只能尽心尽力去做。当日下午,便召来左相的嫡长孙女程木槿,和右相的小孙女陶宁心。又派人去别宫送信,邀请花朝公主明日往醇梅宫赏梅。
而此时的青雁正窝在床角,用棉被裹在身上,缩成一团。
“生病了就要吃药。”闻溪板着脸。
青雁弯着一双月牙眼,讨好地笑。她说:“我小时候生病,捂一捂多喝热水自己就会好的。不用吃药。”
她这话是真的,做侍女的若是伤风着凉不是次次都吃得起药,都是灌一肚子热水,加一床被子,发发汗等着痊愈,若实在不能自愈才会忍痛买药来吃。
那日青雁跳进瓯荷湖,湿了个透。晚冬的风一吹,不着凉才怪。不过那日回来之后又过了两天,她才显出发烧的症状来,也是让闻溪惊奇。
闻溪欠身,将手贴在青雁的额头,果然发现她已不像昨天晚上那样烧。
“明日要去醇梅宫,可还行?”闻溪问。
青雁点头如捣蒜,说:“保证给闻溪姐姐一个健健康康的花朝公主!”
闻溪不再坚持,转身去取了药帕子递给青雁,让她敷眼。
青雁顿了顿,接过来。没有立刻敷眼,而是忽然问:“闻溪姐姐,湛王的封地可是在湛沅江?”
闻溪点头。
“那他为什么一直不去封地?会一直留在京都吗?”
“康王因有腿疾,彻底远离朝政,是个例外。除了这种情况,没有哪个及冠的王爷是会一直留在京都的,尤其是湛王这样对皇位有威胁的人。即使陛下允许,朝臣也是不准。如今湛王代帝出家,待三年期过,应该就会离京赶往封地。”
“哦……”青雁攥着药帕子,有些走神。
“怎么了?”
青雁摇摇头,乖乖躺下来敷眼睛。
闻溪也没再问,关了门出去。
药帕触在眼睛上,很疼,眼泪忍不住淌落,青雁忍着眼睛上的疼痛,想起湛沅江。
她是湛沅人。生在湛沅州、长在湛沅州的湛沅人。
她以前的小姐,是湛沅州刺史的女儿。
她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那里,会有人识破她的身份。
“怎么办呐……”青雁囔囔自语,迷茫的双眸慢慢亮起来,有了主意。
为什么一定要她去勾引文和帝,让文和帝改变主意?
“其实可以换个思路……”青雁一下子摘了药帕子,“没人能勉强湛王,若是惹得湛王厌烦,他就会主动找皇帝不要我呀!”
闻溪在外面敲门,肃着嗓子:“敷药时间没到,不许偷偷取下来。”
青雁吓了一跳,蔫蔫地乖乖躺下来。
翌日清晨,青雁果真如她自己所说,已经退烧了。闻溪瞧着她举手投足间,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没有半点昨日的虚弱滚烫。不得不佩服。
醇梅宫是一处皇家冬日游乐赏梅的别宫,其中栽培了几十种不同梅树,十分壮观。除了梅,醇梅宫还有温泉水,亦是冬日一大享受。
青雁没有赏梅的闲情逸致,显得心不在焉。淑妃寡言,只偶尔作招待言。程木槿也是个温柔安静的性子,话不多。陶宁心善谈,可是也要看对谁。她瞧着身边的三个人,也没了说话的兴趣,默默托腮赏梅。
午膳是在醇梅宫用的。
午膳一端上来,走神一上午的青雁一下子回了神,聚了神的眼睛落在满桌珍馐上。
闻溪给她递筷子的时候,用小指压了压她的手心。
青雁立刻明白闻溪的意思,只好装着优雅端坐着,等着侍女布菜,然后小口小口地吃。她总是觉得,这样吃饭,少了好些乐趣。
她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口优雅,可是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认真的吃相。
淑妃诧异看向她。
青雁垂着眼睛,吃东西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食物上,她小嘴儿合着,随着咀嚼,软软的雪腮跟着微动。
分明筷子上是同样的食物,好似青雁的那份要比自己的更加美味。淑妃抿一口茶,瞧着青雁专注的吃态,竟也变得胃口好,比往日吃得更多些。
用过午膳,婢女端上来新鲜的瓜果和精致的糕点。青雁不在乎四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说,小口吃着糕点。她按照闻溪教的,咬很小很小的一口,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地品。
侍女进来禀告康王妃过来了。
显然,康王妃的来临并没有将冷清的屋内气氛烘热。
过了好一会儿,青雁尝遍了桌上没吃过的糕点,这才在侍女捧上来的盆中洗了手。她看向淑妃,直接说:“娘娘,我有事情想要问您。”
“公主有何事?”
正愁氛围尴尬呢,终于有人开口了。其他几个人也都看向青雁。
“我想请问娘娘可知湛王厌恶什么?”
青雁这话一出,屋内几个人都愣住了。
虽然陛下有意将她指婚给湛王不是什么秘密,可她这么问也太直接了吧……包括淑妃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青雁打听湛王喜好,是为了日后讨他的好。
“湛王……”淑妃的确比旁人知道得多些,可倒也不能乱说话。她斟酌了语句,才说:“依我看,湛王不喜女子过于主动。”
陶宁心噗嗤一笑,接话:“娘娘这话可不假,不知道多少个过于主动的姑娘投怀送抱,遭了冷脸不说,丢了性命的也不少。”
不喜欢女子主动吗?
青雁眼眸转动,忽然想起当初永昼寺初见,她紧张不已,举止别扭,被他误以为是勾引……
淑妃又补了一句:“对了,湛王讨厌猫。”
程木槿望着青雁,问:“公主何时嫁湛王?”
陶宁心跟着打趣:“木槿姐姐别问的这么直接呀,瞧公主的脸都红了!”
青雁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沮丧地随口说:“我又见不到他……”
“咳咳……”淑妃被茶水呛到了。她惊讶看向青雁。这位公主……怎么比真贤郡主还要直白?
这似乎不太妙啊……
康王妃一直默默听着大家说话,此时开口:“这醇梅宫的梅年年开年年看,倒也没什么新鲜的。今年冬日闲来无事,在府里养了几株梅。不若去我那里看看?”
她含笑望着青雁,顿了顿,说道:“对了,花朝公主应该不知道吧?三年前湛王府毁坏,湛王因去永昼寺暂且没让人修葺。期间回京,都是住在康王府的。”
青雁平静的眼波里,星璀倾洒,逐渐亮成星河。姣好的面容亦跟着逐渐点亮,让旁人瞬间黯然失色。原来一个人的面容当真会因为一个眼神一个笑,变了一副神采。
青雁歪头,吩咐:“给我拿个食盒来。”
淑妃、康王府还有程木槿和陶宁心不解地看着青雁,眼睁睁看着她将桌子上的糕点一样挑了一件放进食盒里。
一行人赶去康王府,刚刚迈进前院,迎面遇见段无错和康王段无虞。段无虞患有腿疾坐在轮椅上,段无错走在他旁边。
淑妃正想着是不是要回避,只见淡紫色的身影在眼角晃过,不由怔住。
旁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青雁双手捧着食盒,步履轻盈地奔向段无错。
青雁一口气跑到段无错面前,仰起脸,含情脉脉望着段无错。然后,她掀开食盒盖子,声调软糯温柔:“我亲手做了糕点拿来给你尝尝!”
淑妃、康王妃和相门二女在后面目瞪口呆。
段无错的视线从青雁如水眸子逐渐下移,落在她一双小手捧着的食盒。
一阵沉默后,他在几块糕点中拿了一块荷酿酥。在青雁期待的目光里,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将粉白相间的荷酿酥递到唇前咬了一口。
他说:“张嘴。”
青雁不解其意,问:“什……”
段无错将咬了一口的荷酿酥塞进她娇艳欲滴的樱口,然后用指腹慢条斯理抹去她唇角蹭到的一点甜酱。
然后,他说:“真难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一波红包,么么艹
第15章
青雁想说话,可是她的嘴里塞了荷酿酥。她的双手捧着食盒,不得闲。于是她唇角向后轻缩,弧度细小。借着舌尖儿的劲儿,将荷酿酥往嘴里一点点吞,直到将整块塞进口中。双腮鼓鼓,随着她的咀嚼而轻颤,看上去鼓鼓的雪腮软绵绵的。
荷酿酥那么好吃,她舍不得吐出去,贝齿磋磨着,将整块含在口中的荷酿酥一点一点吃掉。鼓鼓的两腮也一点一点消下去,然后她翘起唇角,浮现一对深深的小酒窝。
段无错沉默着看她将一整块荷酿酥吃完。哦不,不是一整块,是被他咬过一口的。
“好吃呢。”青雁说。
她觉得段无错瞎说,荷酿酥明明那么好吃。外面一层酥酥脆脆的,浇着甜甜的酱汁,里面是软的,舌尖舔一舔,就要化开。然后一股清新的六月荷花香便在唇舌间流连。
青雁不动声色地用舌尖舔了舔咀过荷酿酥的贝齿,再卷下来一点荷香,软了舌尖酥了榴齿。
段无虞轻笑了一声,道:“这位就是花朝公主吧?若说别的糕点便也罢了,公主倒也不必亲手做这荷酿酥带给阿九。”
他问走过来的康王妃:“婉婉,阿九这次带来的荷酿酥可还有?”
康王妃弯腰,将搭在段无虞腿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为他盖好,才说:“如果昭未没有嘴馋偷吃,便还是有的。”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
康王妃转而对青雁温柔笑着说:“若还有,一会儿请公主尝尝另一种做法的荷酿酥。”
青雁笑着点头。可是她的心思不在荷酿酥上。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段无错,希望在他的脸上看见嫌恶。
然而……
段无错比她高太多,任她眼尾再如何挑起,只能看见他的喉结……
青雁不敢再看,匆匆收回目光。
淑妃带着程木槿和陶宁心也走了过来,程木槿和陶宁心规规矩矩地行礼。
段无虞让康王妃招待,他与段无错继续往府外去。青雁一行人跟着康王妃去了她的梅园子。
康王妃没有说谎,她的确悉心养了一批梅树。种类虽不如醇梅宫多,却也每一株都是她用了心来养的。
青雁的容貌自不必说,程木槿和陶宁心在京中亦是动人貌。至于康王妃和淑妃则是另一种微醺的妩媚风韵。
五人围坐在梅园子里,成了不可多见的美人画卷。铺天盖地的红梅黯然失色,成了她们的陪衬。
陶宁心忍不住问:“公主,你明知道湛王不喜女子过分主动,刚刚又何必……”
程木槿抬眼扫了一眼陶宁心,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起小巧的茶盏,抿一口花茶。
青雁杏眼澄净,含着惊讶。她反问:“主动?我哪里有主动了,这不是正常的礼尚往来吗?按理说,湛王应该还礼才对!”
陶宁心惊讶不已,又问:“那公主觉得何为女子的主动?”
“我又没灌他酒,又没……”青雁低头,扯了扯衣襟,露出雪肌锁骨来,媚眼一抛,“又没投怀送抱,以色勾引。怎么就过分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