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雁心里雀跃着,等着段无错大手一挥让她滚蛋!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段无错,然后眼睁睁看着段无错朝她迈出一步。在青雁还没反应过来时,段无错的手掌搭在她的后腰,将她的身子往前送了送。青雁身子顿时一僵,睁大了杏眼,惊愕地望着段无错。
很快,她的视线被湿漉漉的帕子遮了,眼前一片漆黑。隔着温湿的帕子,她感觉到段无错的手掌在她的面颊画着圈。
帕子逐渐下移,露出她的眼睛。她仰着小脸,怔怔仰望着段无错。段无错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给她擦脸,平和的表情里带着几分专注。
段无错撩起眼皮,忽然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脏了的帕子放进铜盆拧洗,再为她擦一遍脸。
她的脸上花花绿绿乌七八黑,偏生一双灵动的眼睛干净好似林间曦露,映着温暖的朝阳流影。
段无错在她的眸子上多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为她擦去脸上乱七八糟的胭脂。他说:“公主不适合浓妆。”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寻常,他为她擦脸的动作那么自然。看得屋内侍女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的湛王吗?
青雁脸上的胭脂全部抹去,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水热,还是随了她慌乱的心跳。
“不、不好看吗?”她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段无错几不可见地笑了笑,撂了帕子,去拉她卷着青纱的手腕。青雁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将两只手背到身后,卷起的青纱缓缓落下来,遮了她发红的脸,给予了她短暂的安全感。
段无错弯腰,双臂环过她纤细的腰身,擒了她的双腕。青雁鼻息之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段无错将青雁的手放进铜盆,给她洗手。
她小小的手被他压着、裹着,温热的水将两个人的手覆着。她觉得手心手背都很烫,她知道这种烫不是源于盆里的水,而是来自他的手。
“我、我自己来!”青雁慌张地抽手,拼命想要逃离这种不可控的窘境。
哐当一声,铜盆从三足梨木几上掉落,水花四溅。打湿两个人的衣衫。青雁仓皇向后退了一步,胸口起伏着。一定是屋子没有支开窗,才她让觉得胸口闷闷,需要用力来呼吸。
段无错弯腰,捡起从青雁袖中掉落的纸条,将其打开。他“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看来公主对今日出行早有打算,连去哪些店铺都录得清清楚楚。”
“不、不是……”青雁欲哭无泪。
这张小纸条是她从侍卫处得了,其上所写都是京都名吃之地。她原本想着,她打扮成这个样子来邀请段无错,段无错定然一脸嫌恶地将她赶走。那她就可以美滋滋地挽着闻溪的胳膊,去一一品尝这些美味……
段无错全当没听见青雁的话,他将纸条收入袖中,一脸正色地道:“公主美意,贫僧虽为出家人亦不敢辜负。贫僧这就去换衣,公主稍后。”
他又吩咐婢女将青雁带去寻康王妃,让康王妃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段无错神色淡淡地经过青雁身边,走出书房。出了书房,他扯了扯嘴角,勾出几分不算良善的笑意。
他往寝屋去,还未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儿。段无错眸色微深,攀上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冷意。
他迈步进去,不出所料,看见几乎半裸的悬白跪坐在床榻前的地毯上。
悬白是康王府里的丫鬟,自段无错住进来,谁都能看得出她脸上的觊觎。昨日蔷莉园时,她目睹了全部过程。所以,昨夜她钻进酒坛子里泡了一夜的酒。等着今日段无错去云霄池后,偷偷溜进来,跪在这里等着段无错回来。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见段无错终于回来,她压下心里的欢喜和紧张,抬起脸来,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段无错缓步朝她走去,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缓缓勾唇。
悬白在段无错的笑容里沉沦,只觉得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所有的感官散去,眼里只有他。她在他的笑容里意乱情迷,只觉得为他这一笑,自己死了也值得……
康王妃为青雁寻了一身杏红的襦装,罗烟纱的料子,如云似雾地将人笼着,让人瞧上去多了几分柔和。这衣裳是康王妃表妹的。她的表妹时常过来小住,康王妃上次裁新意,也为表妹添置了几件。这件正是其中之一,只是衣裳做好了,康王妃的表妹还没来得及过来取。
“你的幕篱也湿了,暂且用这帷帽。”
青雁道了谢,转身往外走。只是一离了康王妃的视线,她顿时垮了脸。幸好红纱遮了她满脸的不乐意。走到抄手游廊时,青雁闻到了一股酒味儿。她诧异地望去,看见两个王府里小厮抬着一捆草帘子,脚步匆匆地往王府后门去。
青雁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一只发白的小脚从草帘子一头探出来。她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公主。”段无错抱胸斜倚着廊柱,含笑望着她。
青雁一怔,也来不及去想丧命的人,硬着头皮朝段无错走去。挪到段无错面前,她垂死挣扎懊恼般开口:“殿下入了佛门,要守清规戒律,我想去的地方都是以荤肉著名。让殿下陪同是不是太难为殿下了呀?”
段无错仍旧斜倚着廊柱,展开纸条来看,并不理会青雁的话,而是问:“先去哪儿?”
青雁泄气。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仗着红纱遮面,她把嘴嘟得很高,脸上气呼呼的。她觉得遗憾和委屈,因为不能挽着闻溪姐姐的胳膊去吃好吃的而委屈。一想到要和段无错一起面对心心念念许久的美味,似乎珍馐也能失了味道。
段无错坐在对面,饶有趣味地瞧着她,似乎可以看透这层红纱下她闷闷不乐的小脸蛋。
马车在水云楼停下。
水云楼不在热闹的街市,外表瞧着很不起眼,内里也不算奢华,甚至简陋。可是因为菜肴味美,得不少人青睐,就连达官显贵也常常光顾。二楼的一个个隔间,用屏风隔着,虽四下遮挡,却并不隔音。
于是,青雁和段无错坐下,她刚摘了帷帽,就听见了隔壁传来熟悉的声音。不仅声音熟悉,而且还正在谈论着她。
“……这个花朝公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陶国流落民间十几年,重新被认回去的。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说话的人是陶宁心。
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惊讶询问:“当真如此?”
程木槿抿一口茶,轻描淡写地说:“她几乎日日往康王府去,你是康王妃的表妹,去看看便知了。”
原来前一个说话的人就是康王妃的表妹,单芊月。
单芊月问:“她当真会嫁给湛王?”
“这谁知道。全看湛王的意思喽。不过要我说,她嫁给珉王才合适。”
“别胡说,就算她再不像话也是陶国公主,怎么可能给痴傻瞎眼的珉王当侧妃。”
“你还不知道呢?珉王妃染了恶疾没了!为了给太后过寿,珉王过几日就要来京。我瞧着那个呆头公主和痴傻瞎眼的珉王最合适了!哈哈哈……”
几个姑娘一阵娇笑。
青雁本来没怎么在意隔壁在说她坏话,可是听着听着,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就连夜幕之中最亮的星子也比不过。
珉王?
珉王因为幼时染急,瞎了一只眼,脑子比普通人笨一些。而且他的封地离湛沅州很远。他是傻子,不会发现她是假的。封地离湛沅远,不会遇见她的故人。
这……岂不是最好的和亲人选?
段无错冷眼睥着青雁灿若星河的眸子,终于,沉下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段老九:感觉有被冒犯到
第20章
青雁恨不得现在就站在城门口,欢呼雀跃地把珉王迎进京。可是无奈面前还坐着一尊大和尚。青雁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寻思着告辞的借口。不经意间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段无错,猛地被他眼中的沉色惊了一下,好像一捧凉水当头泼来。
有那么一瞬间,青雁反思了这段时间自己所有的行为。
“菜来喽!”
两个店小二各端着两道菜进来,摆在半旧的木桌上。
青雁鼻翼阖动,眼光往下一瞟,望见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立刻在心里把珉王往后推了推,拿起筷子,夹一块豆豉麻辣排骨,放入口中。
酥。
舌尖酥酥的,魂儿都要跟着舌尖的滋味酥得翘起尾巴来。
她眼睛弯弯,吃得好生欢喜。
豆豉麻辣排骨很辣,青雁吃第二块排骨的时候,脸上已经泛了红。红扑扑的小脸蛋,像涂了一层蜜糖。她的嘴本来就很小,厚软的樱唇因为排骨过辣亦红红的,似娇艳欲滴的玫瓣上下轻摩。
隔壁对她的嗤笑讽刺一直都没有停过,她专心地吃着排骨,置若罔闻。
段无错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转着小巧的茶盏,看一眼青雁吃东西的样子,就被她吸引了目光。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姑娘吃东西的时候这样专心和欢喜,那种欢喜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装不出来,也藏不住。即使是懵懂无知的孩童面对最爱的糖果,也不是这样的憨态。
闻溪瞧着段无错的神色,心里一沉,轻咳了一声。
青雁条件反射一样住了口,手里还捏着半块排骨。她舔了舔麻麻的唇珠,问段无错:“殿下不吃吗?”
段无错抿一口茶,随口说:“吃素。”
青雁不由想起当日永昼寺中,那件袈裟上淡淡的糖醋鱼味道。她古怪瞥了段无错一眼,也不揭穿,去吃茶香鸡。
她吃着吃着,忽然“咦”了一声,隔壁怎么没有声音了?
天知道,她听着隔壁的姑娘们说湛王不可能娶她,她多高兴!吃东西都吃得更香了。
青雁忽然想到她可以听见隔壁的声音,那隔壁也听得见她和段无错刚刚说话……
“咚咚……”
闻溪去开门,果然隔壁的人隐约听到了青雁和段无错的声音,惴惴不安地过来确认。
原来隔壁不仅有程木槿、陶宁心和单芊月,还有苏如澈小郡主和另外一个面生的姑娘。只是苏如澈几乎没怎么开口罢了。
青雁晃了晃手里的鸡腿,翘着唇角问:“要一起吃吗?”
几位姑娘都是京中权贵家的贵女,都要脸面。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听见,个个羞得尴尬不已。面对青雁的邀请,更加无地自容。
倒是年纪最小的苏如澈很是淡定。她贪婪地望了段无错一眼,温声说:“我们闲来无事过来小聚,没想到遇见湛王和公主。”
“是很巧呀。”青雁声音甜美。
程木槿不想多留,说:“那就不打扰湛王和公主了。”
陶宁心反应过来,赶忙接话:“是是,我们过去啦!”
青雁点头,没太当回事。
单芊月目光落在青雁的身上,诧异地问:“这不是我的衣服吗?”
青雁不认识她,也不清楚身上这套杏红襦装的来历,不知她为何这么说,所以只是冲她笑笑。
程木槿拉了单芊月一把,单芊月回过神来,赶忙说:“认错了。”
几个姑娘转身往隔壁去,苏如澈犹豫了一下,却迈步进来。她盈着一张灿烂笑脸,亲昵地将手搭在青雁的肩上。
她说:“令芜姐姐,我本来今日还想去别宫寻你说话呢。”
青雁灵机一动。她根本不想和段无错在这里吃饭,正好接了苏如澈的借口:“我也正想邀你过去,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呢!”
她起身,顺势牵起苏如澈的手。然后一脸歉意地看向段无错,说:“殿下,我得先走一步了,实在是有要事。下次再请你吃纸条上的东西。”
段无错微微抿唇,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青雁如得大赦,拿了帷帽,欢喜地拉着苏如澈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段无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桂花山药,慢条斯理地吃着。
青雁顿时觉得惋惜。桌上四道菜,她只来得及尝过三道。最后那一道桂花山药还没来得及吃。瞧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也不知道甜不甜……
走出云水楼,青雁忽然想起一事,吩咐闻溪:“将帐结了。”
闻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回去结账。
段无错立在二楼,神色莫名地望着楼下去而又反的闻溪。看见她立在柜台前结账,段无错微怔了一下,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之后,他缓步走向二楼过道的窗户,往下望去。
青雁和苏如澈手牵着手往马车去。随着她的步子,腰间的禁步轻晃着。段无错仿佛能够听见环佩叮当声。
他取下腕上的珠串,慢悠悠地捻着一颗颗佛珠。
青雁和苏如澈到了别宫,苏如澈立刻红着眼睛对她哭诉苏如清的不幸——“……姐姐本是担心公主,在隔壁候着。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竟然会……”
她伤心地低着头。
青雁哄着她:“你不要难过了。如清入宫做妃子也没什么不好呀,兴许以后日子美着呢。”
苏如澈偷偷去看青雁的表情,见她一脸单纯,猜她大抵是信了。她略微放心了些,叹了口气,问:“公主,那你怎么办呢?你可还要入宫为妃?”
“我不想入宫了。”青雁将小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苏如澈心里一凉。
青雁弯起一双月牙眼,去拉苏如澈的手,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写满了真挚:“郡主,我想嫁给珉王。你能不能帮我呀?”
苏如澈吓了一跳,急说:“她们几个碎嘴,你别往心里去!公主好着呢!”
“不是哦,我想了好久。觉得深宫可怕,我不想入宫了,怕皇后害我!”青雁瞪圆杏眼,一脸惊惧。
“湛王也好可怕,不仅对人凶,还特别没意思!他是和尚呀!洞房花烛夜他要是跟我念经怎么办?我仔细琢磨了一下,珉王为人单纯,对人和善,是个好人!如果三选一,我当然要选珉王啦!”
苏如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看向青雁的目光像看一个傻子。只不过她心里仍有疑虑,怀疑青雁说的不是真话。她试探着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左右公主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