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青雁慢慢将自己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塞进段无错的指缝里。
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段无错所在的方向,在一片漆黑里望着他的轮廓。她不好意思地弯起眼睛,小酒窝深深沁着甜。她说:“若是一生气你忽然甩了手我追不上。这样甩不开的。”
她晃了晃手。
段无错腕上的佛珠轻叩着她的手腕。
“呵。”段无错漫不经心地轻笑,心想真是个傻姑娘,他若想甩开她还不容易?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开了春,一天比一天暖,就连这夜里的山风也没有那么寒,只是微微凉罢了。微凉的山风吹拂在青雁的脸上,她听着风吹草叶的声音,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段无错的场景。
那个雨幕中带着蓑帽立在寺顶的身影到底是不是段无错呢?
“到了。”
青雁看着面前的木屋。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段无错的时候便见过这处木屋,没曾想这木屋真的是段无错的地方。想来他虽然拜入佛门,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出家,还有着王爷的身份,寺庙中的僧人虽然对他以师兄弟的排号相称,却不会忘了他原本的身份,他总会有种种特权。
这木屋从前面看不大,后面却有一个深长的院子,种着几种小菜,还养了几只兔子。
兔子,辣子兔……
青雁松开段无错的手,步履轻盈地跑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晰些。她弯下腰望着栅栏里的兔子,问身后的段无错:“我能做什么呀?”
段无错甩了甩手腕。
看吧,不管是怎么个握法,只要其中一个人用力想甩开,总能甩开另一个的手。只是,段无错反倒是被甩开的那个人。因为一只兔子。
段无错沉着脸,不咸不淡地说:“贫僧皈依佛门不能杀生,遂,这兔夫人来杀。”
青雁弯腰,从栅栏里拎起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她垂涎地摸了摸小白兔肥美的身子,回头望向段无错,开心地问:“像杀鸡那样从脖子一刀砍下去吗?”
段无错沉默,半晌才拖着腔调道一声:“善。”
青雁平生第一次杀了只兔子,小白兔在她刀下瑟瑟发抖的时候,握着刀的她双肩也跟着颤了颤。
段无错倚着门槛,懒懒瞧着她的背影。
显然,辣子兔的诱惑,或者说段无错亲手炒出来的辣子兔的诱惑,战胜了青雁的慈悲心。
“小兔子乖,我知你今日之牺牲。不过你放心,我会收起你的每一块骨头好好安葬。这里是羿国的国寺,整个羿国了不起的大和尚都在这山上。你亡在此地,大和尚日日念经可渡你,佑你来世不做被食禽,去做人上人。”
刚要回屋去段无错脚步顿了顿,立在门口回过头,望向青雁的背影。她挺直的小脊背显得她正经极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说:“夫人何时也渡渡贫僧。”
青雁转过头去,惊讶地望着段无错。段无错身后屋内的光暖融融的,他站在光与暗相隔的地方,屋内昏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显得他的五官变得比往日更加柔和了些。
青雁望着段无错,慢慢拧巴起五官。显然,她不是困扰该如何回答,而是干脆没听懂段无错在说什么……
段无错看清青雁的脸,表情不由微妙起来。不过是她杀只兔子而已,是用杀了兔子的手抓了脸?怎将皙白的脸蛋上蹭了脏兮兮的血迹。
“夫人如此愚笨,罢了。”段无错叹息。
青雁不理段无错莫名其妙的话。她站起来,拎着血淋淋的小白兔,认真地问:“然后呢?”
然后呢?
段无错视线下移,落在青雁手中拎着的小白兔。鲜血染脏了小白兔雪白的皮毛,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青雁脚边积了小一摊。
接下来的事情,段无错没让青雁再插手。不是不放心青雁做不好,也不是心疼她做事,而是他最初开始下厨是为了渡这漫长寺中日,后来研究得多了,更是不喜欢旁人插手。
于他而言,下厨是一种放松。
辣子兔这菜做起来不难,只是段无错不吃辣。
厨房里,青雁搬过来一个高脚杌子,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铁锅内翻炒的兔肉。她食量大,连午膳都没用过,如今又这么晚了,早就饿得很了。她满心都是油锅里滋滋响着的兔肉,完全没有注意到段无错站得离灶台稍微有些远。
段无错皱眉,咳嗽了两声。
“你着凉啦?”青雁眼珠子还掉在锅里,就连询问都显得有些敷衍,并没有抬头去看段无错。
没等到段无错的回话,青雁补了一句:“虽说一天天变暖,可初春还是寒的,要多穿些,晚上也不要踢被子……”
她的视线仍旧没离开锅里兔肉。
段无错无语地瞥着青雁一副满心都在兔肉上的专注神情,特别想踢她一脚。
油锅“滋啦滋啦”地响,麻辣鲜香的辣子兔出锅了。
“可以吃啦!”青雁开心地弯起眼睛。
段无错瞥她一眼,先拉着她走到后院,用帕子浸了水,一脸嫌弃地给她擦了脸。他动作不算温柔,隔着一层湿帕子,青雁拧巴着五官,唔声连连。
段无错扔下帕子,青雁看见帕子上脏兮兮的血迹,这才知道自己的脸上沾了兔血。
木屋内布置简单,被当做厅的地方并不大,一张小方桌,两把椅子。本来只有一把椅子,后来段无错心情好时让不二来与他一起吃饭,所以才又加了一张椅子。
段无错看着坐在对面的青雁大口吃着麻辣的辣子兔,段无错看得出来刚认识她时,她吃东西的时候还会伪装一下,如今算是原形毕露,她吃东西很快。一双筷子被她握在手里,精准地夹起兔肉和红彤彤的辣椒。那么辣的辣椒,她直接和兔子一起往嘴里塞,明明樱唇辣得和辣椒一个颜色,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儿,可她浑然不觉,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每次吃两三口肉,再咬一口寺里雪白的馒头。
看得段无错有点胃疼。
青雁吃得专心,段无错起身的时候也没在意。后来她听见厨房里有响动,再过不久,段无错端了一碗调低了酒度的温和黄酒。
青雁把黄酒喝了半碗,才疑惑地问:“殿下不是对酒过敏吗?哪里来的酒?”
段无错撩起眼皮瞧她,说:“快吃,快完该让我咬几口了。”
青雁一怔,她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低着头,继续大口吃着,生怕还没吃完就被段无错抓了去。好在,段无错耐心十足,等她将盘子里最后一根辣椒也吃完。
然后她起身,走到段无错面前,怯生生地把手递给他,使劲儿闭上眼睛,等着忍受即将到来的疼痛。
段无错嗤笑了一声。
青雁双足离地,身子忽然腾空,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小手已经本能地勾住了段无错的脖子,懵怔地望着他。
床不大。
青雁被掀了上衣。段无错依诺咬上几口。只是他未曾确切地说过这个“几”到底是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KHKiro 的手榴弹,莲蓉、时生 的地雷
第45章
山中古寺钟声悠长。
青雁根本想不到段无错的那一句“若夫人让贫僧咬上几口”, 是这样的咬法。
“哼。”青雁气鼓鼓地轻哼了一声。
“分明拉钩过的……”
她挺平的双肩忽然耷拉下来,又变得十分泄气。好像……段无错也没有骗她什么。没有咬脖子和嘴, 没有咬伤咬死,连血都没有……一切都和他答应的一样。
可是她怎么好像有一种上当了的感觉?
“哼。”她又轻哼了一声,虽然知道他没骗她,还是气不过的骂了一句:“骗子!”
厨房里忽然传来段无错的声音:“要煮鸡丝粥, 你可要一份?”
“要!”青雁立刻应着。
她掀开被子下床,弯下腰穿鞋子,胸口碰在膝上,有点疼。她又拧了眉, 望着厨房的方向揉了揉胸口。
都过去一夜了,她还是觉得胸口疼。
“这骗子太过分了!”青雁小声嘟囔。
“你在说什么?”段无错含笑的声音里夹杂着切肉丝的声音。
青雁眸光闪了闪,十分自然地撒谎:“我是说让殿下为我煮粥我却不去帮忙简直太过分了吧!”
回应青雁的是厨房里有规矩的哒哒切菜声。
青雁仍旧是弯腰的姿势,她回忆了一遍昨晚吃的辣子兔。拧巴的细眉慢慢舒展开, 好像……也不算特别亏?
青雁穿好鞋子,走向厨房, 站在厨房的门口望着里面的段无错。她醒来时段无错早就不在身侧了, 也不知道他起了多久, 他似乎沐浴过, 墨发未束, 仍旧有一点湿。依旧是一身干净整洁的僧衣,一丝不苟。他长手握着刀,切着案板上的鸡肉。从侧面看,显得他的轮廓更有棱角些。他垂着眼, 视线落在案板上的肉块。每当他垂眼时,长眼睫就变得更明显些。从窗外漏进来的曦光被他的眼睫勾了一抹。
青雁望着段无错的侧脸,忽地想起他的眼睫昨晚曾反反复复温柔扫过她的锁骨。她急急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握着刀的手。她还记得他发白的指腹微凉的触觉。
青雁的心跳忽地快了些,在段无错看过来的时候,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去把自己弄干净。”段无错声线淡淡,语气寻常。分明是他一惯温和中透着疏离的腔调,可是落入青雁耳中,让她心中莫名觉得失落。
不知怎的,她不由想起昨天晚上他凑到她耳边低沉轻唤的那一声——“夫人?”
“哦……”她低着头嗡声应着,脚步匆匆地从木屋后门出去,到后院打水来洗脸。
微凉的山风轻拂,青雁发烧的双颊温度终于降下去。
当青雁看见木桶里轻漾水面映出她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懊恼地呜叫了两声,引得段无错抬眼,从窗户瞥了她一眼。
她背对着段无错,双手搭在木桶边缘,弯腰望着水中的自己。
段无错的视线从她纤细的腰身漫不经心地向下移,莫名又想踢她屁股。他悠悠收回视线,手中刀下的哒哒切菜声和远处的钟鸣声相叠。
刚煮好的粥很烫,还不能吃。段无错走到后院,将看兔子的青雁喊过来。他的视线从上到下轻飘飘地扫了她一遍,然后忽然凑到她颈边闻了闻。
已经过去了一夜,她身上还是香的。
段无错忽然想起昨天傍晚那群寺里的和尚躲在门外一边偷看青雁,一边议论着她。那群臭和尚说她香喷喷的。
是香喷喷的。
段无错挑起一缕青雁的发丝缠在指上闻了闻,的确是香喷喷的。除了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还有香料的味道。
他问:“身上为什么涂那么多香料?”
青雁将自己的那缕头发从段无错的手指上一点点抢回来,她偏着头,将头发都拢到一侧。寺里没有梳子,她便用纤细的手指当梳子慢慢梳理着柔软长发。她说:“昨日太后召我进宫去,我要穿宫装,自然也用了熏香。”
段无错漆色的眸子明显沉了沉。
青雁也不清楚是不是一大清早提到了太后让他心情不好,想起那个漆黑的小瓷瓶还有太后毫无感情的神情,青雁抿抿唇,不说话了。
段无错道:“日后不要用香薰。”
青雁小心翼翼地瞧着段无错的神情,一想到他的母亲那样害他,她望着段无错的目光里莫名多了几分心疼和同情。于是,她特别特别乖巧地说:“好好好,再不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段无错的错觉,他莫名听出了几分哄人的调调。他诧异地看了青雁一眼,青雁的视线已经越过了她,落在窗台上摆着的那两碗鸡丝粥。
哦,应当是错觉。
青雁没有仔细绾发,只是松松垮垮地编了一个麻花辫在背后,然后抱着好大一碗的鸡丝粥,在后院摆放的一套石桌石凳那里吃。
她忘了拿勺子,便不用勺子,双手捧着白瓷大碗,咬着碗边,小口小口却快速地喝着。
段无错取了粥和勺具,在她对面坐下,一边不紧不慢地搅着还有些烫的鸡丝粥,一边瞧着她的吃相,忽然问:“你小时候是不是饿得厉害?”
“咳咳咳……”青雁赶忙把白瓷大碗放下,把脸偏到一边咳个不停。
段无错欠身,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
青雁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去擦溅到嘴角和手上的粥,她低着头,浓密倾垂的眼睫遮住了她眼波流转的眸子。
段无错好似漫不经心地随意一问,视线也没有落在青雁的身上,径自尝了尝粥。
擦完了,青雁抬起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段无错。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再低下头,双手搭在膝上攥了攥衣料,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段无错从容不迫地瞧着她,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青雁未开口,先轻叹一声,再委屈地小声开口:“是。若是真的受宠,也不会被当成棋子远嫁和亲……”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吧嗒”一声,眼泪落下来,落在石桌上。
段无错的视线越过手中捏着的瓷勺,望向石桌上的那一滴泪,神色莫测。
青雁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着哭腔,小声说:“小时候他们因为我长了一双紫色的眼睛说我是妖怪……他们还想烧死我……呜呜呜……”
这借口,多好呀。
青雁泪眼朦胧地去瞧段无错脸上的表情,可她实在看不出来段无错有没有信。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你会不会也因为我的眼睛觉得我是妖怪?”
段无错瞥了一眼她的眼睛,说:“是挺难看的。”
然后他便没有再说什么,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粥。
青雁偷偷看了他一眼,用帕子擦了眼泪,也低下头继续吃粥。她心想兴许段无错只是随口一问的。
两个人都没在说话,在简陋的小院相对而坐,食鲜美的鸡丝粥。鸡丝粥香嫩软糯,唇齿留香,直接暖到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