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安慰:“夫人,这段时间也不见殿下身体哪里不适,兴许只是芸娘的恶意揣测。夫人不要太过忧虑了。”
青雁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掀开垂帘,望向马车外近二十个护卫。她也不知道这份不安是不是因为她难得出门没带着闻溪。
青雁出门时已是午后,落日西沉将山野铺上一片柔和昏黄时,青雁的马车驶进一片稀疏的松树林。
傍晚的凉风有些大,吹在枝杈间呜呜作响。
马车忽然一阵颠簸,紧接着马嘶长鸣。
青雁顿时心里一沉,心想果真怕什么来什么,这该死的预感毫不留情地准确。
“有刺客,夫人当心颠簸!”
——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紧接着,马车果真颠簸起来。青雁和芸娘相互搀扶着,扶着车壁,勉强坐稳,时刻担心被甩出去。
起初时,青雁心里想着她带了二十个侍卫,应当无事。
可是后来,一支长箭从车外射-进来,擦过她的鬓边时,青雁瞪大了杏眼。
青雁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对方不想她去报信,正说明了芸娘的猜测没有错!
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紧接着是前面的马痛苦长嘶一声,马车在颠簸中忽然紧急停了下来,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车内的青雁和芸娘身子惯性地向后仰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兵器相交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青雁心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咬了咬牙,踹开车门。这才发现车夫倒在前面,鲜血染红车辕。拉车的两匹马不见了一匹,另一匹倒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而马车正好卡在两棵树之间,动弹不得。
“夫人下车!”侍卫大喊。
芸娘吓得瑟瑟发抖,青雁倒是更冷静些,拉着芸娘下了马车。她辨别了一下方向,捡起不知是谁遗落在地的长刀,也不做停留朝前奋力跑去。
芸娘跑得气喘吁吁,她望一眼青雁,惊觉自己之前没看出夫人的果敢来。
侍卫一边护着青雁逃跑,一边与追过来的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黑衣人倒下一个又一个,青雁的侍卫也在一个个倒下,人数越来越少。
一支长箭从远处射来,青雁拉着芸娘扑倒在地,长箭从她们上方射过去。
芸娘冷汗瞬间淌下来。
“如果今日侥幸不死,我要去学功夫,杀了这群王八蛋。”青雁一边拧眉抱怨,一边拉起芸娘继续往前跑。
芸娘被拉着往前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青雁在说什么。她惊愕地望向青雁,有些不可思议青雁的冷静。都这个时候了,夫人也没有丢下她不管,竟拉着她跑。她既觉感动,又觉得汗颜不已,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如果今日侥幸不死,我也要去学功夫,日后好好保护夫人,杀了所有想害夫人的王八蛋。
青雁终究是不会武艺的弱女子,哪里跑得过训练有素的杀手。侍卫一个个倒下,还没倒下的侍卫费力应对,却难以阻拦所有黑衣人冲青雁追过去。
眼看黑衣人手中的长刀朝青雁砍过去,青雁也顾不得力量悬殊,使出全力握紧长刀阻挡。
两柄长刀相撞,力道震得青雁手腕酸痛。
黑衣人明显没想到青雁会还手,愣了一下。当他想再次下手时,只见银光一闪,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公子?”青雁惊呼一声。
云公子手握长剑,剑意森然。当他握着手中剑,便站在天地万物之上,与他的剑合二为一。
凉薄的剑意悄无声息地漾在整片松树林。一个照面,黑衣人便知他身手了得,绝不恋战,尽数冲向青雁。他们的目的是要杀了青雁和芸娘,阻拦所有从湛王府去永昼寺报信的人。
然而,云公子冷目挡在青雁面前。
青雁的一声“你当心”刚说完没多久,黑衣人尽数倒地。
云公子默默将剑归鞘,指腹摩挲上面的“云”字,不由皱眉。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不记剑招,这些剑式使得随心所欲,总觉得未能使出全力,又隐隐觉得将要参透些什么。
青雁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眼中不由噙了几分崇拜。
所剩无几的侍卫赶忙赶到青雁身边。
“云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青雁问。
他转身望向青雁,沉默着。
他为什么在这里?事实上,他一直暗中留意青雁的举动。她出了府,他便在远处跟着。
为什么?
因为,青雁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熟悉的人。他默默跟在远处,不去打扰她,然后企图从那浅薄的熟悉感中找回记忆。
他说:“碰巧。”
青雁弯着眼睛笑,说:“云大侠收徒吗?看我怎么样?”
云公子认真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没有记忆,不知道师门是否准许收徒。倘若他日想起过去而师门准许的话,可以。”
青雁一下子笑出来,缓解了不少被追杀的紧张畏然。她请求云公子送她去永昼寺,云公子欣然同意。
虽然青雁生了想要习武的念头,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将熏香中有毒的事情告诉段无错。
青雁不懂什么朝堂争斗,可她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她知道必然有很多人想要害段无错。
侍卫寻回那匹受惊逃走的马,简单收拾了一下马车,只用一匹马拉着马车往永昼寺去。
青雁邀云公子进马车,他觉得不方便摇头拒绝,默不作声地坐在马车前面。
芸娘感慨:“云公子这样的男郎,不怪单姑娘情根深种。”
这一耽搁,青雁赶去永昼寺时,繁星满天。
青雁提裙,踩着遥遥入云的上山石阶,哒哒往山上的永昼寺跑。
寂静的夜晚,耳畔只有她哒哒的脚步声。
云公子一手握剑一手负于身后,望着前方的青雁,很想带她飞上去。不过实在不合礼数,他没提,默默往前走。
砸门声惊醒了山中古寺。
僧人们一边穿衣一边走出房门,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便看见青雁浅粉色的纤细身影在眼前飘过。
“阿弥陀佛——”
非礼勿视。
僧人们木然垂目,几个小和尚却好奇地张望着青雁跑远的背影。
“殿下,殿下——”
段无错打开房门,看着青雁披着星月光辉远远跑过来。她一口气跑到段无错面前,扑进他的怀里,段无错将手搭在她的后腰,抱了个满怀。
感受着贴在他胸膛的那颗属于她的心脏的跳动,段无错轻拍她的脊背,道:“夫人思念为夫至此?”
青雁松开段无错,绕着他转了一圈,明眸深望着他,急切地问:“你好不好?”
月色下,她明亮的眸子褪去所有不属于她的淡紫。漆如墨调,明动负灵。
段无错指腹轻抚青雁的眼尾,语气轻柔:“夫人大半夜跑到寺中来,只为问贫僧一句好不好?”
青雁使劲儿摇头,将芸娘对她说的事情,还有路上经历的一切讲给段无错听。
段无错本来从容,可等她说到路上遭遇,他眼中的笑慢慢淡去。
“可受伤了?”他问。
“没有!云公子好厉害的!”青雁将云公子夸了一通,最后认真地说:“我好想拜他当师父!”
芸娘、云公子,还有剩下的几个侍卫立在庭院中。
段无错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云公子,口气莫名地说:“云家皆是剑痴,倒是很早之前就想拜会切磋。”
时隔三年,段无错悄悄调动内力。下一刻,胸口炙痛,他一口血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让你嘚瑟,吐血了吧
第85章
“我们要去哪里请大夫?太医可以吗?不不, 闻穗就是宫里出来的,想害你的人说不定就在宫里头!太医便不可信了。那除了太医,还能去哪儿找医术高超的郎中吗?”青雁的眉头揪在一起, 絮絮说着。
段无错喝了口凉茶,有点烦。
不是烦这劳什子毒,而是因为吐血让他烦。鲜血滴在僧衣上,看着碍眼极了。更碍眼的是刚刚站在院子里的人,不过眼下那些人都不在院中了, 他已让不二将那些人安顿下来。
段无错看向青雁, 见她将满满的担忧写在脸上,他心里的烦躁散了散。
“不能坐以待毙呀!不管医术怎么样,先抓个郎中来!”青雁一下子站起来, 快步往外走。
段无错扣住她的手腕, 待她回过头来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他望着她明澈的漆眸, 慢悠悠地问:“夫人如此关心?”
“当然关心啊。”青雁说得简直不能更理直气壮,她明灿的眸子会说话, 在说段无错这样问毫无道理莫名其妙,令她震惊和不解。
段无错明明心里的郁气稍消,嘴上却慢悠悠地说:“贫僧若中毒死了, 又无儿无女, 所有的家产全是夫人的。夫人可以守着湛王妃的身份锦衣玉食一辈子。就算你想种菜养鸡,也能种着最大的田,养着最肥的鸡。”
青雁听得懵在那里。
段无错细细审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
自那日对话, 她直白说出心里话,他便知道青雁没什么真心, 恐怕以后也不会有。段无错甚至觉得只要她温顺乖巧,他愿意退步, 不奢求她的真心。如今这样的相处,也……挺好。
可难免,又想从她口中听出些不同的答案来。
青雁生气了。她挣开段无错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瞪着段无错,生气地说:“好你个段老九,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样蛇蝎心肠!我为什么要那么坏为了钱财盼着你死啊!”
段无错沉默。
他发现他永远不可能从青雁口中听到他想要的话,这姑娘说她傻吧,有时候机灵着。说她机灵吧,总是不能很好听懂他的话,每每将他的话题拐到另一条路上去。
青雁跺脚:“你治不治毒了!”
“不治。”段无错不想再理她,解了外衣随意仍在椅子上,走向木板床躺下准备睡觉。
半晌没听见青雁的动静,段无错睁开眼睛看向她,见她眼睛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道:“熏香有毒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不是还对夫人说过不喜那味道?”
青雁仔细回忆了一下,隐约觉得他好像的确说过,却又想不起来具体。她茫然地望着段无错,问:“你知道为什么还让她继续下毒?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为什么刚刚还会吐血?”
青雁连连发问,声音从最初的疑惑到后来的不相信。
段无错支着额侧,朝她招了招手,待青雁在床边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才给她解释:“将计就计。那毒伤不了你没必要与你说。”
段无错顿了顿,才向青雁解释第三个问题:“我自然是先中了毒,才知道那丑女下毒的事情。不过是初期,不碍事,自己解得了。那毒不是致命毒-药,只对习武之人有效果,且只有动用内力时才会发作。”
青雁认真地听他说完,问:“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段无错微微笑着。
青雁已信了大半,她略歪着头,好奇地问:“那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刚刚还要动用内力?”
段无错沉默。
“为什么呢?”青雁凑过去离他更近一些,追问。
段无错轻缓地舒了口气,道:“毒未解尽,需好好休养。深更半夜,该睡觉了。”
说着,他闭上了眼。
不,他不会说的。打死他都不会说因为她用那么崇拜的口气夸一个男子,他一气之下给忘了。
青雁眨眨眼,瞧着段无错好一会儿,弯下腰脱下鞋子,动作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侧,一点一点挪进段无错的怀里。
山中古寺静悄悄的。
青雁在段无错的怀里仰起脸来瞧着他,小声问:“殿下,你真的不会有事的吧?”
段无错随口说:“夫人勿忧虑。贫僧大概是死不了的。就算死了,夫人找个喜欢的人改嫁便是了。”
青雁脱口而出:“可是我喜欢的就是殿下呀。”
段无错忽地睁开眼睛,安静地凝视着她。
青雁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在段无错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汹涌波涛。她特别认真地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殿下更厉害更好看的人了。我应该很难再喜欢上别人了吧。”
说着,她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
段无错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青雁,心中浮现茫然不解。在他的人生里,他总是对一切运筹帷幄,仿若掌棋人。他最是能洞察人心,仿佛有一双能将人看透的眼睛,所有的算计和城府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可他看不懂青雁。
一次又一次的看错,到了今日仍旧不懂她。
她清凌凌的声音说着一本正经的话:“人生在世,什么都可能不属于自己,唯有自己的真心是彻底属于自己的,是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以真心换真心自然极好,可若一个人交出真心就要求对方偿还真心,这是强买强卖。殿下想让我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会尽力去做。可殿下别忘了我们不过是和亲,从来都没有情投意合,更没有承诺过的真心。更何况,殿下也知道我本就不想嫁你。”
——这些仿佛还在耳边。
每一句每一字,他都记得,已反反复复回忆千遍。
而如今她乖巧地窝在他怀里,说着最直白的情话。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是他乱了心,失了曾经的判断力。还是她的问题?
段无错指腹捻过青雁搭在肩上的软发,动作轻柔,怕惊扰了她。
段无错不太喜欢多想他与青雁之间的相处,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太过骄傲,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一而再再而□□步的自己。
似乎只要他不去多想,就不知道自己那见鬼的卑微。
半晌,他轻声说:“满口谎话的小骗子。”
青雁想要反驳,还没开口,小肚子“咕噜”一声,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明显。
她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肯定地说:“我不饿,吃得可饱了,现在很困。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