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秋禾仰着头在发呆,身边的高个子宫女就走近推了推她的扫帚,“秋禾,想什么呢,该不是真的冻傻了吧。”
秋禾见这会四下无人,便低垂着脑袋眼珠转了转,装作害怕的样子拉着身边宫女的衣袖到了一边,“慧姐姐,姑姑方才的样子可真是吓人,为何燕儿每回都提到这陈贵妃,难不成她先前便是这景阳宫的主子”
慧儿已经在这待了一年多,她先前是先太后宫里的宫女,今年已经二十了,再过几年便到了出宫的年纪,遂不似其他宫女般绞尽脑汁的想离开这,只想在景阳宫本分的混到年岁好出宫嫁人。
秋禾那日醒来后,就被分到了和慧儿一间屋子,平日里关于宫内的事情都是从慧儿的口中得知的。
慧儿用力的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紧张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瞧见才低声说,“吓死我了,你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个,姑姑不许有人提起这三个字,尤其这在景阳宫可是个忌讳。除了我,你可不许再对其他人提起了。”
秋禾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又让慧儿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凶了,“我不是吓唬你,你以为方才那两人为何会被拖走,还不是因为触犯了宫中的忌讳,不过我也不知为何,我进宫那会景阳宫便已经是个冷宫了……”
还不等说完,一阵阴风从回廊席卷着扫过,冷的秋禾下意识的裹紧了袄子,眼神有些迷离的望着殿门。
从那日起,秋禾便再未遇上过那个女鬼,但她可以肯定,那一晚绝对不是她的臆想,那个国色芳华的女鬼真的存在。
只是她到底是不是陈贵妃,这个景阳宫又有些什么秘密,都还是一个迷。
“可燕儿她们去了哪儿呢”
慧儿望着那两个宫女被拖走的方向微微出神,声音里是秋禾从未听过的寂寥,“还能去哪儿内务府总会给犯错的人安排个好去处。
秋禾你要记住,在这宫内什么都不缺,尤其是我们这样低贱的宫人,命如草芥,我们能做的,便是认命。”慧儿的声音被吹过的风打散,慢慢的模糊在风中。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赶紧把这一摞佛经抱去晒晒,检查书页破损。再过几日便是皇太后礼佛的日子,若是出了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几日放了晴,方姑姑一大早便招呼着景阳宫上下,将书架上的佛经一本本的搬到院子里曝晒。
当今圣上二十岁登基,如今已在位二十五载,国泰民安边陲安定,京中佛寺众多,皇上更是每年都要亲自去宝华殿占香引礼。
而后宫中除了皇上,常常翻看经书的便是皇太后与皇后,皇太后更是每年的二月便要亲自抄写经书,供奉到佛前,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宫内一桩大事。
皇上和皇太后都诚心礼佛,后宫其他主子们自然也要效仿的,故而每年的这个时候,宫内各处的藏书阁都会开放佛经借阅,以供后宫其他主子们的使用。
巧的是,这景阳宫后殿的藏书阁内最多的便是佛经典籍,使得平日冷清的景阳宫也热闹了起来。
景阳宫看着不小,却只有宫女七人,太监五人,往日没有正事扫扫地,倒把这一个个都给惯得懒散了,不过是搬了几趟书,便各个都满嘴的抱怨。
秋禾已经适应了景阳宫的生活,她手脚利落做事本分,长得好看却进退有度,在景阳宫这种冷宫一般的地方,倒是出奇的有人缘,就连挑剔的方姑姑对着她也是满意的。
刚把书都搬到院中理好书页,太阳便缓缓升起,秋禾刚刚活动了手脚,这会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原本方姑姑在旁边督着,所有人都卖力的很,等到正午时分,方姑姑有事去内务府,让殿门外的小太监小喜仔细看着他们,便人人都心思活泛了。
“秋禾,喜公公与你关系最好了,这样好的天气,我得去把被褥给晒了,一会姑姑回来你可得赶紧来给我报个信。”
“秋禾,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你也帮我看着会,我去个如厕便来。”
喜公公是景阳宫的轮值太监,他与这些宫女不同,还有机会能去主子面前伺候,可惜不识字,碰巧知道秋禾识字,秋禾又脾气好的耐心教他,一来二往的两人还以兄妹相称,宫女们背地里都笑话秋禾找个了没根的做兄长,真是天大的笑话。
等到身边的人都借口溜走了,慧儿才冷笑了一声,丢了手里的拂尘,“呸,还不是想趁着姑姑无人去打个盹。我都与你说了多少回了,你帮他们做这么多事,她们可没人念着你半点好,你还当她们真的与你交好呢到了姑姑面前也没人会提起你半句,只会心里说你蠢!”
秋禾手中的拂尘轻拍,吸进了些许粉尘,不舒服的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听到慧儿说她蠢却一点都不生气,还弯着眼露了个笑,只是这笑意未及眼底。
“看来,慧姐姐也觉得秋禾蠢笨了。”秋禾俏皮的逗趣了一句,一边不着痕迹的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云朵。
慧儿讪讪的放下拂尘,“我可没这么说,好了,你也别这么仔细了。你真当那些娘娘们会看这些书不成,都是为了做做样子好让皇上和太后高兴,还不是如何送去又如何的端回来。”
自觉已经教育过秋禾了,这会打了个哈欠,“昨夜做针线做的晚了些,这会若不是为了陪你,我早就走了,不与你说了,我去廊下坐着补个觉,一会姑姑回来记着喊我。”
秋禾闻言便放下了手里的拂尘,听话的蹲坐在慧儿身边,慧儿瞧着是提点她,可实际上做的事情却与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只是瞧不起与利用藏在她的话语之下,又看了看天空。
慧儿之前说的或许是真的,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她们这般低贱的宫人,不止是主子没有将你当做人,就连这些下等人亦是如此,在这深宫之中根本就没有真心,只有利益,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稍有不慎便会被挫骨扬灰,这便是她们的命。
可她偏不信命。
娘亲说,云自东北起,必有风和雨。
瞧,东风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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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方姑姑从内务府领完这个月景阳宫所需的用度,刚出了殿门便发觉有一滴水珠砸在她的鼻尖,起初她还以为是屋檐未融化尽的雪水,微微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想着出来的时间长了,不知那帮家伙可否偷懒,就快步的往景阳宫走,结果还不等到宫门前,就有雨滴发疯的往下落,抬头望去,天空中哪里还有一丝明媚的影子,乌云布满天际,雨水顺着云层往下倾泻。
糟了!书!
方姑姑只觉得青筋暴起,心乱如麻,这怎么会突然就下起雨来,这满院还晒着御书呢!
等看到宫门口连小喜子的人影都没有,方姑姑的脸就更是煞白,一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门槛,整个人就往前直直摔去,倒是身边的小太监机灵,堪堪扶住了她笨重的身子。
方姑姑只觉得天旋地转,若真是出了事,她这条老命算是得搭进去了,还不如栽个大跟头,浑身是伤的去领罪,没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由小太监扶着,不顾雨水,跌跌撞撞的往后殿跑去,结果想象中糟糕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雨幕中,秋禾将衣服包住了经书,这般冷雨下不顾自己淋得湿透,抱着怀中的书来回的搬着,身边小喜子正学着她的样子跑,而除了她们两个,其他的宫人一个未见。
最后一趟搬完,秋禾正打算把案桌也给收起来,身前就有阴影笼罩住她,抬头看去,这才慌张的行礼,“奴婢见过姑姑。”
方姑姑此刻劫后余生的心境,眼前这个小丫头便是怎么瞧都顺眼,“起来说话,这么多书都是你与小喜子搬的”
秋禾不安的跪下,用力的了磕个头,“奴婢擅作主张搬动了御书,姑姑若是怪便怪奴婢吧,都是奴婢的主意,与喜公公无关,还请姑姑责罚。”
方姑姑赶紧让她站起来,“我怎么会责罚你呢,这会大雨御书必定会被淋湿,若不是你与小喜子及时搬书,此刻只怕是我们整个景阳宫都大难临头了!好孩子,告诉我,你是怎么会突然想到搬书的。”
秋禾见她真的不责怪自己,这才有些局促的扯了扯衣袖,“方才奴婢在拂尘,摸着书面有些湿潮,像是有水雾,正巧喜公公路过告诉奴婢,大约是快下雨了,奴婢想着就算一点可能会下雨,也不能叫御书淋湿,这才擅作主张将书尽数搬回,没想到真的如喜公公所言下雨了呢。”
她说到最后,眼睛就有些发亮,好似真的在庆幸一般,看得方姑姑也跟着松了口气,看来真是运道好,菩萨保佑!
正打算好好的夸奖他们两,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从后头传来,回头看去,就见方才一直不见踪影的宫女们,这会已经齐刷刷的站在了眼前,“姑姑您回来了。”
方姑姑眯了眯眼,她方才一路赶来的担惊受怕,这会终于是找到出气的地方了,“若是我再不回来,怕是这景阳宫走了水,你们也都安枕无忧的睡着吧,怎么,如今御书都收完了,你们这是终于睡醒了吗。”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比最重的责罚还要渗人,声音刚一停下,所有人就齐刷刷的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浑身发颤着磕头认罪,“姑姑饶命。”此刻便是多说多错,其余的不敢再多说一句。
其实方才秋禾去喊过她们,说是一会可能要下雨,但方才天气正好,根本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她们以为她是没事找事,躲在殿内说话偷懒,可没想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然真的下雨了。
秋禾的反应比她们还要快一些,这会也安安静静的跪在一边,低垂着脑袋,不卑不亢看不出一丝喜怒,她们如今的心中只剩下恐惧,就连那一点点的疑虑都消散不见了。
“带下去,一人手板子二十,罚一日饭!”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一时之间整个景阳宫内只能听到声声凄厉的惨叫声。
秋禾此刻看着远远被拖下去的宫女们,跟着跪下,被身边的小喜子拉了拉袖子,方姑姑挥了挥手,说了句无妨,“秋禾,你什么都好,便是心肠太软了,怕是早晚会在这上头栽跟头的。”
秋禾只是磕头也不求情,瘦弱的背脊挺直,何止是早晚,她早就已经栽倒后又爬起来了。
她从小在乡野长大,偶尔也会跟着娘亲采茶在田埂间嬉闹,碰上雷雨天气之前,娘亲便会指着天空与她说些流传的民间俗语,‘云自东北起,必有风和雨’便是她儿时常见常听的话。
故而从昨日她瞧见这东边来的云,便知道这几日要落雨,她一直在等,终于午晌的风来了。
原本她是在等着看她们的笑话,可事到临头,她还是转身一间间屋子的敲门去喊醒了她们,但可笑的是,并未有一人信了她的话,还怪她多事。
“一个贱婢还妄图怜悯他人,这哪里是心肠软,不过是愚而不知。”
秋禾僵硬着背脊,她听见那个熟悉又缥缈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一声声嘲弄的往她耳里钻。
四下看去空无一人,她,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吗
所有人都挨了板子,再对着秋禾态度就变了,她们忘了秋禾下雨前的提醒,更是想不起之前替她们大行方便的时候,心中只有怨念,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方姑姑对秋禾越发的器重,她们的妒忌也就越深,就连同屋子的慧儿也不爱搭理秋禾了,秋禾反倒是自在,这么几日下来,所有人都发觉秋禾好像变了,具体哪里发生了变化,她们又说不上来。
好像是话少了,笑也淡了,整个人都变得内敛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原先是个什么样子的了。
“秋禾,你将这些佛经送去长春宫贤妃娘娘那,你头回去办差,仔细路上别冲撞了贵人。”方姑姑小心的将木托盘交到秋禾的手上,又差了个小宫女领着她,左右的交代了几遍才让她出景阳门。
小宫女叫彩珠,今年十六比秋禾要年长一岁,已经在宫内待了两年,她是原先伺候小公主的,小公主夭折后,她便落到了景阳宫,小脸圆圆的说话讨喜人缘很好。
两人脚步快出了昌祺门一路往东小长街走,彩珠年纪小藏不住心事,一路就拉着秋禾说话,没多久就路过了北五所,这边原先是皇子们住的地方,后来皇子们搬去了西五所这边就被改成了尚宫局。
“秋禾,听说你是尚宫局出来的,她们都说尚宫局的姑姑都很严厉,是不是咱们这轻松自在的多。”秋禾来之前方姑姑很是器重彩珠,如今却是万事都以秋禾为先,心中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会故意拿话刺她。
秋禾隔着宫门看了一眼她之前待过的地方,抿唇笑了笑,“是很严厉,但司膳司每日都有新做的糕点,只要你做的好,姑姑倒也宽容。”
到底年纪还小,一想到新做的糕点,彩珠的眼睛都亮了咽了咽口水,他们在景阳宫一个月都见不着一块糕点,这么想想轻松自在也是寡淡的。
“她们你是被罚到景阳宫来的,我瞧你做事能干的很,长得好看也得方姑姑喜欢,即便是在尚宫局也一定挑不出错来,怎么就……”
秋禾眨了眨眼睛,“谁与你说我是犯了错被罚的我未曾做过之事,何来的错。”说完加快了脚步,快步的路过尚宫局大门,往御花园边的小路走去。
彩珠被甩下,赶紧又追了上去,忍不住嘟囔了一声,犯了错还不让人说了不成。
结果秋禾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侧头看去,是两个身穿绿色宫服的宫女,梳着一样的整齐发髻,手里也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五色的糕点,高些的那个叫水月,脸蛋圆圆年纪小些的叫夏绿。
秋禾脸色轻变,端着木盘的手微微用力,原本不想搭理她们,就见两个宫女已经到了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夏绿睁着圆圆的眼睛,满是激动的看着秋禾,“秋禾姐姐,真的是你,我听说景阳宫凄苦冷清,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旁边的水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夏绿你可离这等人远些,别沾了穷酸的晦气,不吉利。”
夏绿赶紧拉了拉水月的手腕,“水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秋禾姐姐待我们极好,即便是姐姐去了景阳宫,我也从未忘记过姐姐,哦对了,这是昨日我糕点做得好,姑姑赏的,一直没舍得吃,正巧碰上姐姐,姐姐可一定要收下。”
水月眼睛都气红了,嘴巴一撇,“好啊,昨儿我让你分我一半你都不肯,今日竟然都要给她,我再也不理你了。”
秋禾冷眼旁观,静静的听着她们两人说话,等到彩珠跟上来才冷淡的开口,“说完了吗若是没有别的事,抱歉,我还有事,没时间陪你们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