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挚道歉!
第22章 【性命】
当今天子子嗣昌隆,光是上了玉牒的皇子就有十四位之多。
然而于爵位一事,圣人分外谨慎,除去做了三十年储君的嫡长子,只有三位成年皇子得封亲王,两位封了郡王,其中二皇子还是战死沙场后得的追封。
安亲王身为今上第四子,既非长,又非嫡,且性格喜怒无常,在圣人眼中,较行伍出身脾性耿直的三皇子英亲王始终差了那么一层。
在太子渐失圣心之际,朝中不少人开始默默站队,由是英亲王声望更显。
幸而安亲王有个好额娘,也就是当朝贤妃娘娘。
虽她出身不显,却已经陪伴圣驾三十余年,深得圣人信赖,除了名份上差着一层,实则已经代掌凤印,手握后宫大权。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搁在旁人府上,别说只是个没有身份的格格,便是有着诰命的朝臣夫人,也没有资格和脸面请动专为宫妃问诊的顾嬷嬷。
可是贤妃的旨意,谁人敢质疑忤逆。
是时,姝菡和灵芝紧跟着顾嬷嬷,已然坐着马车入了安亲王府的二门。一下车,就被直接引往内宅。
“嬷嬷快着些,白格格看着情形不大好,福晋也在她屋里等着呢。”穿青色棉比甲的使女说着上手去搀顾嬷嬷,正是四福晋身边的一等使女倩儿。
“你先同我说说,白格格眼下是个什么情形?”顾嬷嬷边走边问。
“听她屋里伺候的涟滟说,头午还好好的,快晌午时就开始小腹坠涨,不过片刻就似刀绞一般,说是见了红,这才敢惊动娘娘,眼下虽含了参片,却有些不清醒。”
顾嬷嬷从前常去长春宫,和做宫女时候的白佳氏打过不少交道,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龃龉,但她医者仁心,明白既然来了也不能坐视不理,遂加快了步子。
一进堂屋大门,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穿湖绿色常服的端庄妇人正坐在主位上,眉眼间尽是担忧,正是安亲王的嫡福晋那木都鲁氏。
顾嬷嬷迈过门槛,正欲行大礼问安,就被屋里伺候的使女映儿搀起来,四福晋也适时开了口:“顾嬷嬷无须多礼,救人要紧,映儿你跟着嬷嬷进去,有什么需要办的直接分派了去,切莫耽搁了。”
几人领命由堂屋进到里间。
一屋子下人手忙脚乱,围着个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年轻貌美女子。
顾嬷嬷走到床边,让众人散开。她先是翻开白佳氏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舌苔,才把手搭上她的脉门凝神诊视。
姝菡和灵芝则就近找了张茶桌,把药箱打开,只等顾嬷嬷的吩咐。
片刻后,顾嬷嬷先是取出了白佳氏口中的参片,又转身吩咐“雅珠,把药箱最底层的黑瓷瓶拿给我,灵芝去调碗太和水来。”
姝菡拿着瓶子走到床边,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这药是保胎圣药不假,却也对母体损害不小。
姝菡心中有一瞬的犹疑。
这女子是仇人的亲妹,她的此番劫难说不定都是家人多行不义的因果,但,另一方面,本心的良知又告诉自己,她不过是闺中弱女子,和当年父母之死没有丝毫关联,不该把恨意迁怒。
如此霸道的保胎药,她真的愿意服下吗?
“雅珠?”顾嬷嬷看姝菡在身边拿着瓷瓶发呆,最终不耐烦地从她手里抢过药瓶,打开塞子取了两粒出来,灵芝则刚好端了水来,一切水到渠成。
……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后,白格格的下红终于止住了,四福晋把顾嬷嬷请到正房单独详询了病情,得知白格格这一胎保住了,当着府内下人的面,重赏了救人有功的顾嬷嬷,连姝菡和灵芝都各得了五两银子。
回程上,灵芝忍不住掀开车帘子张望,甚至还从街边小贩那里买了宫里吃不到的蜜饯儿,顺手匀了姝菡一半。
姝菡强做出笑脸接了,身边的顾嬷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姝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笃笃笃,门板被从外头敲响。
姝菡趿鞋下地,打开门。
“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顾嬷嬷径直走到床边,想了想,又拽了把椅子坐下:“无事,年纪大了觉轻,想着你白日里似乎有心事,就过来看看。”似乎料定姝菡也没睡。
姝菡确有心事,却不足为外人道,只转身倒茶。
“你那时在床边犹豫,可是觉得我将那虎狼之药给白佳氏服用不妥?”
姝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嬷嬷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
“你是个聪明孩子,按说,以你的身世和悟性,不至沦落到和我老婆子为伍,想来日后也未必会一直囿于这一方小院子,但既然咱们娘儿俩有这段缘分,我还是想开解你两句。
“嬷嬷何出此言?我只是一时有些失神,并没有诘责您的意思……”
顾嬷嬷摆摆手,“我今夜来,不是想兴师问罪的。若白天事到临头犹豫的是灵芝,我也未见得会深夜走这一趟。”
“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说起来,那白佳氏从前做宫女的时候,没少给我甩脸子看,我对她实没什么好感。但我今日下了重药却真的是为她好。以她的状况,无论服不服这药,日后都再难有子嗣了。你可明白,于后院的女人而言,这意味着什么?尤其还是一个以色侍人且主母精明的女人……”
姝菡沉默了一瞬。
“我知,嬷嬷是真心救她。都说天家人凉薄,她若不冒险保下这一胎,日后,除了指望她母家一直得用,她自己又不会沦为弃子,不然只怕是晚景凄凉。”
“你既懂,为什么还顾虑重重?”
“终归觉得,和天家沾边的女人,太苦了。”
顾嬷嬷似有些动容,轻轻将姝菡抱在怀里:“傻孩子,天下人,又有谁不苦呢?”
姝菡靠在顾嬷嬷身前,心中真正的苦楚却无法倾诉。
直到送走了顾嬷嬷,脑子里还满是近来的烦心事。
入宫不足两月,很多她意想不到的状况就纷至沓来,令她至今措手不及。
两宫娘娘的青眼、暗中小人的排挤、齐姑姑的丑恶嘴脸,寒姑姑顾嬷嬷的照拂,这些已是过眼云烟。
再加上,那位识破她身份的九贝勒,至今没有任何动静,如悬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杀头流放她不怕,她只怕到了那一天,无颜见父母于九泉之下。
从前不知道白景瑞那凶徒的近况也就罢了,现如今,听着那人扶摇直上位极人臣的消息,只怕自己做了鬼也难得往生……
第23章 【狭路】(捉虫)
进了三月,大地回春,京城里万物复苏。
因上个月是先太皇太后九十岁的冥寿,除了各宮上下须斋戒祈愿之外,当今天子亲率宗亲、内大臣和贵人位以上的宮妃们去往应山皇陵祈福祭天,普渡寺泓一法师领旨带着几百名僧众亲往加持超度,光是祭器和一行人的仪仗就从玄武门排到了地安门。
再算上正月里的年节盛事、使臣来朝,接连几番大典,阖宮上下这时方得片刻闲。
贤妃和淑妃两位娘娘借着春日,这一日张罗了一场春宴,就设在长春宫内院戏台边上的花厅里。也未邀旁人,值当是犒劳两宮众人连日的辛苦。
安亲王、哲郡王和九阿哥因要上朝,此刻还未来请安。席上的主子,除了两宮娘娘便只有她们的嫡亲儿媳作陪。
宴至一半,哲郡王妃玉鲁氏不知怎地突然转身掩面干呕起来。
安亲王妃紧临着她,忙递了帕子过去:“五弟妹,这是怎么了?”
贤妃作为东道主又是长辈,也问道:“可是这道新端来的乳燕不合胃口?”
玉鲁氏一边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水,一边摇头:“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两日胃里酸胀的很,许是开春有些积食,倒惊扰了两位母妃和四嫂了。”
淑妃看着儿媳恹恹的神情,不由多想:“上个月葵水可来了。”
玉鲁氏怔忪了一瞬:“这两个月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倒真没有留意。经母妃今儿个提起,方想起确是迟了十几日了。”
淑妃闻言面上大喜:这儿媳妇容貌脾气秉性样样都好,唯独肚子不争气,前些年生了两胎都是格格,老五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还没有嗣子。
想到这儿也顾不上端着长辈架子,索性拉住玉鲁氏的手又细细问话:“近来可请过平安脉吗?除了害口,还有什么征兆?快仔细同我说说。”
“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上个月跪陵那几日小腹有些胀痛,喝过两盏姜丝红糖就顶过去了……”
淑妃唬得直冒冷汗:“都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还这般粗心大意。”
贤妃不是正主反而拎得清:“素玉,拿了我的腰牌马上去请御医来,就说郡王妃要请个平安脉。”
淑妃闻言赶忙阻止:“谢贤妹妹费心了,不过我听说孩子月份小的时候最怕惊吓,与其大张旗鼓地请太医来,不如让顾婆子来瞧瞧……”
贤妃想想觉得确实如此,遂改了口:“那就听淑姐姐的,素玉你去请顾嬷嬷来,腿脚麻利些。素兰,你带人把隔壁暖阁收拾出来,伺候郡王妃先过去休息。”
002
素玉得了吩咐不敢耽搁,拿上腰牌就赶往外苑。
走了近两刻钟,终于到了地方。
素玉扣动门环,立在门前。
方才走的急不觉得如何,眼下站在风口,身上新裁的春装就显得单薄了。
想着一会儿要去长春宮请安的那位,又碾平了衣服的褶皱,把一截天鹅般的颈项往领口缩了缩。
门在这时候打里边被推开了。
“请问您是?”里面站着个穿着粗葛布宮衣面目清秀的少女,身上没有一件首饰,显见是院子里的医女。
“我是打长春宮来的,顾嬷嬷可在?娘娘急诏她去诊脉。”
“顾嬷嬷正在后院炮制药材,我这就去喊她出来,等备好药箱就能动身。您在堂屋喝口热茶稍等片刻。”随即又叫了灵芝出来待客。
素玉看她周到客气,遂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合计,这医女眼生的很,应该是才入宫不久,做事倒有些章法。
不大会儿,顾嬷嬷已经换好了外裳出来,后面跟着方才传话的那个医女,她手里还拎着药箱。
素玉急着回去,赶忙起身:“顾嬷嬷,咱快着些,莫让娘娘等急了。”
“可是娘娘她有何不爽利?”
“娘娘她好着呢,是哲郡王妃在宴席上害了口,贤妃娘娘和安王妃都说这是喜兆,却做不得准,这才急着找嬷嬷去,您老就等着接赏吧。”
顾嬷嬷看了一眼身上沾满药泥的灵芝,怕是赶不及让她更衣了。
“灵芝你留下看家,雅珠跟我走这一趟吧。”
灵芝瞬间垮了一张脸:难得有露脸领赏的机会。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只能应声好。
素玉初初听见雅珠这个名字,并没反应过来,一心念着那位爷应该到长春宫了,若是错过,这身新衣岂不是白穿了?
待急三火四走过四五个巷子,素玉才意识到这叫雅珠的医女是谁。
冷汗一下子就从额头冒了出来:竟是她?
003
姝菡入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进内廷。
较之母亲的描绘,这里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宏伟壮阔一些。
可是那名长春宫的宫女走的急,她也来不及仔细欣赏一路的景致。
内廷里行走是忌讳聒噪的,三人一路匆匆行来,不觉就到了长春宫。
将人引进去,诸位主子皆移驾去了暖阁。
素玉松了一口气:“嬷嬷随我来,这位妹妹且在这里候着。”说着伸手接过姝菡手里的药箱。
姝菡也曾听灵芝说过,以她们如今的身份,是没资格进到内室伺候的,只是没想到连堂屋都不许进。
顾嬷嬷已经先一步进了屋,姝菡应了声是,便在回廊檐下等着。
许是众人都忙着去伺候几位在里间的主子,这一处二进院子里空落落的。
姝菡先时不敢造次,但等了半晌,也没人理会,难免懒怠,只将看到一半随手揣进怀里的《药经》取出来,坐在廊下的木栏上打发时间。
正看到晦涩难懂处,头顶低沉威严男声骤起:“你是哪里来的宮婢,怎么会出现在长春宫内院?”
第24章 【遇】
青底黄面暗龙纹的朝靴近在眼前,稍将视线上移,便是衔金嵌猫睛石的玉钩朝带,四颗东珠镶在玉板上,足有指腹大小。
姝菡不敢再抬头往上看,立刻起身跪于青石砖上叩头:“给王爷请安,奴婢是膳药间的医女,是随顾嬷嬷同来给哲郡王妃请脉的,嬷嬷她尚在里间,只留了奴婢在外头候着。”
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头顶冰冷视线的打量,而对方并没有叫起。
随后,她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
似乎,正朝着自己逼近。
姝菡脑子飞快地转起来,看这人装束,是位亲王无疑,而能在长春宫内院行走自如,且以主人自居的,便只有安亲王一人,也就是贤妃娘娘的亲子,序齿上行四。
之前听汀兰提起过,这位安亲王如今领着礼部的差事,一向最重礼仪法度,那便是个不好说话的。此番自己在当差的时候看书,不知是不是坏了宫里的哪条规矩?
再深想一层,他身为皇子之尊,总不会亲自动手施刑罚吧?
姝菡在脑海里搜肠刮肚回想着前些日子赵嬷嬷讲过的规矩与相应惩戒,玩忽职守的惩处是杖责八十还是一百来着?
没等想明白,一只大手已经从她脸侧探过,那夹杂着檀香的袍袖甚至刮碰了她惨白的面颊。
姝菡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道:难道是直接打耳刮子?那不是嬷嬷们惯常用的手段吗?
姝菡半闭了眼,预期的疼痛没有来临,而方才落在地上的书被那位爷拾了起来。
说是书也不准确,那不过是姝菡照着顾嬷嬷的藏本,用笺纸誊写的,宽不过一掌,下面留白有三指宽,既方便携带又可以随时做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