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有多久没看见那个女人的脸了呢?
看着天花板上的一个小黑点,温晚这近视眼一直都没能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地叹了口气。
三年了,转眼间已经三年没看见了她了,想起来,以后再也不用看见了呢。
真好。
不过……
温晚想到了遥远京都的那个人,他要是来找她怎么办?
很快她又摇摇头,嘴角扯了下,讥讽地笑了笑:“怎么会呢,那个人可是巴不得看到我吧?”
明明当初是那样想要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啊。
天花板正中央明亮灯光照在温晚白皙的脸上,少女动人的脸庞上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得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
自从尤莉得知温晚即将要跟班上同学们一起去滨城玩之后,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情绪纠结中,每天看着温晚又是高兴又是叹气的,看得沈明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一脸无奈:“老婆,能不能让晚晚好好吃饭,你这样盯着她看,我都觉得渗人,更别说孩子了。”
闻言,尤莉瞬间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们晚晚第一次要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万一……”她委屈巴巴地看向温晚,“晚晚,舅妈就是担心……”
“我知道,但是舅妈我可以的,我是跟班上同学们一起去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温晚微微一笑,安抚地看着尤莉:“而且就算是一个人也没关系啊……之前我也是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温晚的几句轻描淡写让一桌子的人都难受了,想起那时还是小小少女的温晚曾经的那段‘暗无天日’,所有人都沉默了。
温晚似乎并没有觉得这种沉默有什么不自在,很是自然地给所有人都夹了菜,眉眼弯弯:“吃饭吧,再不吃就冷了~”
“好,不说了,吃饭。”沈雁行率先吃起了饭,冲妹妹笑了笑,“晚晚多吃点啊,都瘦了!长身体呢!”
温晚哈哈直笑,“哪有呀,都胖了啊!”
他们兄妹嬉笑间,沈明眼神很是复杂地看了眼温晚,眼眸里闪过很多情绪,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初那样阴郁冷漠的少女如今已亭亭玉立,变得生动了,但细细看去,那眉宇间依旧藏着难以看透的情绪,大概是那些曾经的痕迹,总还是有些未消去。
沈明看了眼尤莉和沈雁行,三人同时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气氛还比较轻松的时候,沈明开口说话,他努力放轻声音:“晚晚啊,是不是好久没去程医生那了?你什么时候叫你哥哥带你和程医生聊聊天?”
温晚笑着的表情稍有凝滞,然后很快恢复正常,笑意盈盈:“最近吗?好啊。”
沈雁行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对着沈明和尤莉微微摇了摇头,幅度很小,温晚并没有注意到。
沈明和尤莉眼里的光某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很快又恢复,沈明温和道:“那就明天去吧,程医生刚好明天有时间。晚晚明天没有什么事情吧?”
“没有,明天一天都有时间。”温晚弯了弯唇角,笑容灿烂:“舅舅我吃饱了,我先回房间去写作业了啊~舅舅舅妈,还有哥哥你们慢慢吃。”
说完,她放下筷子,轻巧地离开了餐厅。
剩下三人看着那碗只动了几口的饭叹息,最后是沈雁行打破了这个局面。
他抬眸,眨了眨眼睛,眼眶发红,垂眸盯着餐盘上繁复的花纹,声音很轻:“好像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乐观,”他强忍着声音里的哽咽,艰难说出了一个在场三人都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晚晚她好像,一直在为了我们,而假装很快乐啊……”
气氛有些沉重,尤莉没有说话,眼泪却不住地一滴一滴往下落,沈明伸手拭去她的眼泪。
整个餐厅静悄悄的,只有尤莉轻轻的抽泣声。
“为什么我们晚晚要这么辛苦啊?为什么她要这么难啊?明明什么都不要想就好了啊,这个傻孩子……”尤莉不敢哭得很大声,怕被温晚听见,抿着唇强忍心酸。
沈雁行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沈明叹了一口气,“京都那个好像有找回子嗣的意思。”
“什么意思?!”沈雁行和尤莉同时问道。
“他们还想要回晚晚?!”沈雁行红眸微冷,“他们也配?不可能!”
待他稍冷静,“为什么?”
沈明眼里满是厌恶:“温氏情况不好。”
仅一句话,桌上其余两人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尤莉气得身体都在抖,“禽兽!他就是个禽兽!枉为人父!”
沈雁行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冰冷,语气里是决绝:“不可能,他做梦。”
“嗯,绝对不可能。”沈明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他温伯远不配!”
尤莉一想到初见时少女稚嫩脸庞上那双麻木冷漠的双眸,以及那遍体鳞伤,心就疼得一抽一抽,轻声喃喃:“明明晚晚才是最无辜的啊,可为什么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却比她过得更幸福?”
第31章
餐桌上因为尤莉这一句话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谁也没有说话,因为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许是命运吧, 上苍给了温晚一副好看的皮囊, 所以让她降临在那样一个家庭中,承受她本不该承受的磨难。
索性, 现在她早已脱离。
“吃饭吧。”长长的一声叹息后,沈明率先拿起了筷子,“有我们在, 晚晚不会有什么事的。”
最后一句, 是对尤莉和沈雁行说的, 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孩子心里的阴影太深了,像一道上了锁的沉重大门, 纵使他们三年来耐心呵护, 也只能在门前徘徊。
也不知道,这门最终会是由谁开启。
——
清晨的阳光还带着些许凉意,街上的行人门早已穿上了外套。
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 黑白配色的家具和装修更显这凄冷,可沙发沙发上的人像是完全感觉不到。
似翘非翘的眼尾微微向内勾着, 眼周围微微泛着红晕, 像极了桃花花瓣。
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身旁西装男人在汇报着事情,少年手轻抬,西装男人立马停下, 看向他。
祁冷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声线清冷:“你刚刚说,那个人是温伯远?”
“是的。”何西将手中的文件夹翻了一页递给他,“而且之前你让我查的关于温晚的事情也出来了,有人在跟踪她。”
祁冷接过文件夹的手一顿,然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寒意,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说,有人跟踪晚晚?”
何西瞄着祁冷的反应,早已习惯了,他这位一直陪伴着的小祁总一遇上有关温晚的事情就像炸了毛的老虎,那个小姑娘更是别人碰都碰不得的。
“是,”何西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我查过了,那个男人叫庄大海,没有户口,是个黑户,没有工作,一直在打零工。但是我找人查过他账户,我发现他的账上最近有好几笔数额比较大的收款。”
跟踪。
祁冷的面色越来越冷,呼吸渐重,他冷声问道:“后面的人是谁?祁晨?”
除了祁晨,他暂时还想不到还能有谁做出跟踪温晚的这种事情来。
出乎意料的是,何西摇了摇头,“不是他,”说出了另外一个名字,“温伯远。”
温伯远。
祁冷略有惊讶,“温伯远?”
“是的,上次就是那辆车的车主就是他,并且,我们的人在调去监控录像的时候也看见驾驶座的人就是他。”何西在知道温晚被人跟踪的时候也曾猜测过是祁晨指使的,在知道真相后他也和祁冷一样惊讶,然而,下面的人递上来的调查结果更让他惊愕。
“温伯远是温晚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祁冷的脑子飞快运转,“那她的母亲是白家的大小姐?”
何西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不是,”随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另外一个文件夹递给祁冷,祁冷放下最先的文件夹,接过来翻了几页,耳边是何西详细的解释:“她的亲生母亲是沈如,和温伯远并没有结婚,但她不是小三,沈如比白婷要很早跟温伯远在一起了。”
何西继续说:“调查结果显示,很少有人看见过温伯远去看过沈如母女,一直都是温晚跟在母亲身边,是三年前才被沈明接回了沈家,然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三年里温晚都没有出过门,连学校都没上,知道今年。”
祁冷盯着文件上沈如的名字看了许久,面无表情,手指摩挲着文件夹的外封。
思绪又被带回三年前的那个雨天,少女满身伤痕却笑着递给了他一颗糖。
回想起让少女惊惧的女声,祁冷的眼眸再次冷了下来,看着沈如名字的目光里满是憎恶。
母亲虐待,为什么父亲不阻止?母亲离世后按照一般的家庭来说,温晚应该会和父亲更亲近吧?为什么那天在车站,温晚看见温伯远的时候却满是厌恶和惊惧?
祁冷换了个姿势,若有所思地看着文件上的内容,何西见状,替他翻到最后一页,“小少爷,你看这里——”
祁冷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眉头渐渐紧皱,“温伯远十几年来从未关心过晚晚,现在频繁出现在她身边……”
祁冷视线继续向下,当看见调查内容上说温氏最近内忧外患,有衰颓之势的时候,瞬间明白何西给他这里的用意,眸色愈发阴沉,骨指关节泛着白色。
何西默默地站在一旁,半晌沉默之后,他听见祁冷泛着寒意的声音:“温伯远不是想要彻底得到温氏吗?那我们就让他——”
“彻底,得不到。”祁冷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毫无温度。他理了理衣领,抬脚走向一个昏暗的大房间。
“是。”身后何西应了一声,心中暗叹过几天京都又要不安宁了。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少爷,明天温晚要和班上的同学们一起去滨城玩。”
前方的少年如意料中的瞬间回头,“什么?”祁冷一瞬不瞬地盯住何西,眼神深邃锐利:“有谁要去?”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何西还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地放低了音量:“三分之一的人都要去。”
祁冷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他们班的班长也要去?”
何西不知道为什么祁冷不问温晚,却突然关心起她们班的班长,但余光扫到班长张书的性别后恍然大悟,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个男孩子组织的本次出行。”
这话说完,何西眼睁睁地看见眼前的少年再次释放出寒气,眼神简直可以杀人了。
祁冷一想到领校服那次,张书半搂着温晚的场景,眼睛就气得发红。
“我明天不想在晚晚的身边看见他。”祁冷看了眼何西。
祁冷的意思很明显,何西欲哭无泪,心里有苦不敢说,最后都化为两个字:
“好的。”
*
“下午好啊,晚晚。”
温晚看着坐在对面办公椅上的程逢,微微笑了一下:“下午好,程医生。”
对面男人身穿一件黑色风衣,面容俊朗,笑声温和,“你很久没来找我聊天了,我一直在等你。”
温晚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但想到程逢的职业很快又迅速恢复平静,“我的家人希望我能来。”言外之意就是,我并不想来。
程逢把她的微表情全都看在眼里,并没有因为温晚的不配合而不满,依旧温和地和她说话聊天:“还是像以前一样跟我讲一讲你最近发生的事情吧。”
程逢是沈雁行给她找的心理医生,听说是某名牌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一般人花重金请他都不接诊。
温晚并不想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她曾自学过一点心理学,知道心理医生可以通过表情和言行分析内心所想,她不想也不愿意让别人窥探到她的内心。但是她知道舅舅、舅妈还有沈雁行都是为她好,所以并没有表现过不配合。
程逢和其他的心理医生有些不一样,他每次都让她讲一讲最近过得怎么样,发生了哪些事情,渐渐的,温晚也没有开始的抵触了。
温晚问他:“很久没见了,我要从哪说起?”
程逢:“我前不久才见过你,你想到哪就从哪说。”
“前不久见过我?”温晚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程逢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不回答她的疑问,只说:“可以开始讲了。”
温晚和程逢认识也有三年了,知道要是他不想说的事情怎么磨也不可能告诉她的,遂不再追问,可心底却还是藏着疑虑。
温晚和程逢聊天的时候沈雁行是等在一楼大厅的,温晚向程逢讲述了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在讲到祁冷的时候稍有迟疑,一句话就匆匆忙忙地带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把和祁冷之间的事情告诉程逢。
程逢怎么可能看不穿她的这些小把戏,“你刚才说的两个朋友是谁?”
温晚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弯了弯唇:“就是灿灿他们啊,我们经常一起吃饭聊天的,我现在已经好了,我觉得我可以不用再——”
温晚只说了何灿灿一个人的名字,企图用其他的话题开引开程逢的注意力,可是程逢又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紧盯着温晚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带着探究,仿佛可以看穿温晚所有藏匿起来的想法,温晚知道倘若这时她表现出不敢与他对视,那程逢肯定会有所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