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冬没有抬眼,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他胸膛前的方寸地方,从骨子里透露的生人勿近和淡漠。直到他往后又退了些距离,她才抬头。
“我有男朋友,我很喜欢他。”
“嗯。”
就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不疼不痒的,面对他毫不掩饰的敷衍和嚣张,舒冬忽然笑了。
她上前一步,狠狠踩在他的脚上,看着那副懒散的表情突然变得有趣,舒冬满意地离开了。
宋风倒吸了口凉气。
疼得失去知觉。
那么小的身板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对你心爱的男朋友了解吗?”
舒冬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他的话,嘲讽的意思很明显。但是,却也成功的让她停住了脚步。
舒冬缓缓转身。
宋风得逞地笑了。
狩猎游戏中,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猎人还是猎物。你以为你赢了,但是我也有办法掐着你的软肋——让你输。
宋风晃晃悠悠地走到她身边,倚着门:“说了要送你,就是你今天一刀把我捅了,也送你。”
以为他会接着说俞知逸,舒冬面无表情,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
不知道是习惯了他的戏弄,还是妥协。
宋风靠着门,低头懒懒地注视她,她脸上的皮肤被晒黑了,健康的肤色很好看。睫毛有点长,挡住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得不说,她是个很难看懂的人。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沉默可以解决一切。
舒冬转身走了,宋风浪笑着跟在后面。
午夜十二点的鹤城,路灯在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打在横横斜斜的树枝上。这个时间还开着门的,只有饭店和小宾馆了,马路边大排档的人也都还没有散场。
夏天夜晚的静谧和灯光,勾勒出一幅老城里的市井烟火。
宋风一辆通体黑色的山地车,跟在舒冬后面,时不时搭句话也没有人反应。骑到有个街角的时候,他双腿撑着地,不再往前了。
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是她家,一个人住。
舒冬骑着自行车路过小区门外的路灯时,习惯性地停住了,她抬头看了看电线杆上贴的各种小广告,以及中间的寻人启事。
“本人有一只萨摩耶,白色,于8月3日早晨在长风路丢失,现急寻,如有见到过或者捡到的好心人请与本人联系,有重金酬谢。”
哦不,这次是条狗。
舒冬面色平静地低下头,看了眼地上自己的影子,过了几秒忽然想到什么,她往后扭头……
三十米开外的街角,也有一个路灯,路灯下的男生坐在自行车上双腿撑地,正往她这边看。
距离有点远,他的身体背着光,脸隐匿在昏暗里,其实舒冬不确定他是不是正在看她,只知道,他是看向这边的。
“谢谢。”
舒冬轻轻开口,两个字太轻了在空气中瞬间消散,微小的声音,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听见。
但前天晚上鹤城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失踪了,宋风知道,舒冬也知道。
没再停留,舒冬转身回去了,就在她进去小区的那一刻,街角的人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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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舒冬在为一个客人纹身,结束之后她收拾好器械,把客人送出去。刚回到店里,林哥就叫住了她。
“小冬,你叔刚刚打电话,说正宇回来了,让你晚上回家吃饭。”林峰从楼上下来,拿湿毛巾擦了把脸。
舒冬点了点头:“好,谢谢林哥。”
林哥是这家纹身店的老板,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了件白色的背心,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他那条大花臂。林哥刚结婚没多久,整天沉浸在新婚的甜蜜里,店里很多事都交给了舒冬,还给舒冬涨了几百块的工资。
“这个月的工资给你打卡里了,有时间去查一下。”林哥走到空调前,把温度又调低两度。
舒冬笑了笑:“不用查了。”
“哟,这么相信我,坑蒙拐骗我可是行家。”林峰转身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看着舒冬,“现在工资还给他们吗?”
舒冬坐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今年开始没给了。”
林哥翘着二郎腿:“你叔和阿姨……不用我说什么,总之自己多长个心,有困难跟我说。”
舒冬低着头,虽然她不太说话,但心里很清楚,就比如现在五味杂陈,只不过她不在脸上表现出来:“谢谢林哥。”
“下午没什么事早点回去,我今天在店里。”把烟掐灭扔进烟灰缸里,林峰拿起桌子上开了瓶的可乐。
“好,四点半还有个预约的要过来。”舒冬说。
“我来就行,好久没动过,手都快生了。”林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看时间快到了,去二楼准备东西。
桌子上有点水渍,可能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太凉了,在茶几上化成水,舒冬拿纸巾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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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从店里离开,舒冬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自己租的房子里躺了一会儿,快要七点的时候才骑着自行车过去。
推开门,她把买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怎么才过来,下班晚了吗?”一个女人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看见舒冬笑盈盈地问。
“晚了一点。”舒冬不太会说谎。
“回自己家买这么多水果做什么,你上次买的还没吃完呢。”沙发上坐着个男人。
舒冬笑了笑没说话,这个地方,她住了十年,却总也没有家的感觉。她洗了洗手,准备去厨房帮忙。
“别沾手了,现在马上就好。”张月玲笑着又进了厨房。
“小冬坐着吧,让你姨弄,感觉好久没见你了。”舒健周往沙发那边移了移。
舒冬坐下:“上周我来的时候,姨说你出差了。”
舒健周说:“嗯,上周有点忙。”
两人说话有点干巴,这时候客厅前面的卧室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高高大大却又青涩未脱的男生。
“姐回来了。”舒正宇看见舒冬很开心。
“嗯,怎么从学校回来了?”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周一。
“有点发烧了,而且最近状态不是很好。”舒正宇坐在舒冬旁边,有气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舒冬扭头,看他的脸有点红,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有点烫:“吃药了吗?”
舒正宇抓住舒冬的手笑了笑:“吃了,睡了一下午。”
“赶紧把身体养好回学校,初三的课耽误不起。”舒健周有点严厉。
“吃饭啦,把桌子都收一收。”张月玲端着最后一个盘子从厨房出来,把围裙摘掉放在旁边。
“冬冬多吃点,这才几天不见,怎么看着又瘦了?”张月玲夹菜到舒冬碗里。
“谢谢姨。”舒冬低头吃着,总觉得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
而这边,舒健周又往舒冬碗里夹了点:“尝尝你姨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舒冬微微愣神,还是笑了笑:“很好吃,谢谢叔。”
“好吃就多吃点,看瘦得这幅样子整天让我跟你叔心疼,最近工作还好吗?”张月玲关切地看着舒冬。
四十岁的女人,不着边际地圆滑已经融进了骨子里,平常没有心思和条件保养,眼角已经被岁月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挺好的。”舒冬说。
张月玲笑了笑:“听小林说给你涨工资了?”
舒冬:“……”
正夹着菜,舒冬忽然愣住了,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把筷子伸回来,机械地咀嚼着,却再也吃不出来什么味道。
“嗯,涨了几百块钱。”
“这么好!恭喜姐姐!”舒正宇摸了摸舒冬的头,“过几天去买几件好看的衣服!”
舒冬笑了笑:“你有喜欢的吗?”
“你赚的钱自己好好留着,妈给我的钱够。”对于舒冬薪资涨了,舒正宇很高兴。
十四岁的孩子,很单纯。
舒冬笑了笑,只是嘴角的动作而已,但眼睛里,却有点难过,她那么不会表达自己情绪的人,眼里竟然有了难过。
“冬冬,是这样的。”张月玲放下了筷子,叹了声气,“正宇他外公上周住院了,甲状腺那里检查出来点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也不懂,但医生说……最好做个手术。”
“我外公生病了?”舒正宇一脸震惊,紧接着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你上学那么忙,冬冬工作也忙,这不是不想让你们操心……”张月玲抹了把眼泪,看了眼舒冬,“冬冬,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叔赚的钱就那么点,得供正宇上学和家里开销,姨是个废人不会赚钱……”
舒健周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凝重,张月玲不停地抽泣,舒冬递了张纸巾过去。
张月玲眼睛通红,上前拉住舒冬的手:“所以冬冬,姨想跟你借点钱,等以后有了就还你。”
一时间,客厅安静了,舒健周始终没怎么说话,而舒正宇,也说不出来让舒冬留着钱买衣服的话了。
每个人都沉默着。
“卡里的钱没多少,还是原来的密码,您看需要多少就去取吧。”舒冬尽量让嘴角弯一点,抽出了被她握着的手。
“谢谢你冬冬,姨谢谢你!”张月玲笑着擦干净眼泪。
舒冬很不理解,有些人的眼泪怎么可以说停就停呢?
“冬冬……”舒健周叫了声舒冬,只是后面却没说其他的,被叹气声取代了。
所以这个名字后面跟着的是什么呢?愧疚?心疼?于心不忍?亏欠?
舒正宇注视着饭桌的一点,心里噎着一口气,有对家庭拮据的无奈,以及对自己沉默的看不起。但如果再来一次,可能还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这顿饭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没过多久,舒冬就骑着自行车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因为,那个所谓的家并没有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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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家洗了个澡,舒冬躺在床上。没有开灯,也没有看手机,就那么呆滞地望着窗外。
林哥不会告诉别人她涨了工资。
今天她刚发了钱。
张阿姨就知道了。
黑暗中,只有舒冬的呼吸声,时而平稳时而绵长,以前的事情就像电影片段在眼前浮现。
初三毕业那年,她以为能顺利再去高中,虽然她的成绩不算太好,但也不差。然而张阿姨说,家里很困难,供两个孩子上学供不起,也是像今天一样拉住她的手,哭着跟她说的。
那时候,她挺想上学的。
后来,看见纹身店招学徒舒冬就去了,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当时,她只是想有个事情做。
第一年没有工资,只是跟着林哥学习,还时不时地跟他添麻烦。
第二年也就几百块,张阿姨说自己年龄太小,她帮自己把钱存起来。
第三年,两千多点,舒冬一个月给张阿姨五百。
现在已经四年多了,上个月林哥给她涨了几百块。
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舒冬再也没见过那些钱。
健周叔是卖保险的,具体收入多少舒冬不清楚,但张阿姨没有工作,在家照顾丈夫和孩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家庭所有的开支重担都压在了健周叔一个人身上。
他们家的房子很小,两室一厅的布局,是张阿姨和健周叔结婚的时候买的房子。当时旧城区发展还很好,买个这样的房子也不容易,只不过新区建好之后,越来越落寞了。
舒冬和舒正宇相差5岁,小时候舒正宇可以跟叔叔阿姨住在一个房间,舒冬一个房间,只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
上初中的时候,健周叔在客厅放了张单人的折叠床,之后舒冬就睡在那里,正宇在她原来的房间睡。
再后来,初中毕业舒冬就不上学了,林哥对她很好,在纹身店的前两年,让她住在店里。
但后来她慢慢长大,林哥也有女朋友了,虽然林哥不在那里住,但总归不方便。于是舒冬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二十平米的一室一厅,一个月七八百。
虽然她一个月赚的不多,还得给张阿姨一点,但舒冬不怎么买衣服和其他东西,一个月几乎没有其他开支。
当初办完银行卡,张阿姨就问了她密码,说让她把卡放在家里,比较安全。所以两年了,舒冬几乎没见过那张卡。除了会每个月取出五百块当面给张阿姨外,其实剩下的钱也全在她那里,保管着……
想到这里,舒冬愣了愣慌忙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亮起,她眯了眯眼睛,打开手机银行……
余额:87.3元
舒冬脑子有点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不算今天的工资这里应该有四千块钱。
是早已经取了钱才来告诉她?还是她同意后立刻就取了钱?
注视着手机屏幕好久,直到它自动熄灭,舒冬都还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动作。夏天没有开空调的房间,竟然有点凉。
幸好上周刚交过这个月的房租。
幸好林哥那里会管她饭。
只是没有办法去网吧消磨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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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朦胧间,舒冬梦见很多零碎的画面,十五年前冬天的绿皮火车,以及晚上吃饭的时候张阿姨拉住自己的手……
沉寂的夜色里,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忽然亮起,紧接着响起熟悉的手机铃声。
画面忽然中断了,舒冬皱着眉头去摸索手机。
“喂?”没看清是谁,舒冬直接划了接听键。
“睡着了?”俞知逸听着她略带慵懒的声音,愣了一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舒冬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头有点昏昏沉沉的:“嗯,今天有点累,你报告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