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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余给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吓得不轻,当即直打着哆嗦道:“小姐!这这、这好好儿地何出此言?!可千万别吓唬奴婢啊!”
见姜柠又不言语,小丫鬟跺着脚几欲哭出声来:“小姐!您这到底是要去给谁下战书啊!”
她又问了一遍,这回,姜柠答了:
“当今国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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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东宫迎来新任国储,也已半月有余了,直至近两日方才卸下闹景儿。
期间,往来恭贺献礼之朝野文武络绎不绝。权贵显赫者多,精明谄媚者亦少不了,一茬又一茬,上赶着来表决心迹。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没来的也在继任太子的大典之上照过面儿了。刘清洵感觉这半个月,几乎要比今年一整年里所待见之人都多。
这之中,除去那八成的百官,一成的皇亲贵冢,剩下一成是画像。
女眷画像,司礼部送来的女眷画像。
国储将将上位,甄选太子妃嫔一事自要即刻被列入首要待办,只不过入驻东宫头几个月,太子通常诸事繁夯,暂无暇抽身,遂司礼部便着手备了一批名门女眷的画像,选妃大典之前,先让储君过目一番。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先例。
只不过,那些个画像一入东宫,便被刘清洵遣人搁了高柜里等着蒙尘了。
这画像不该他来看,不该他来选,该看该选之人还尚未来到。就像那一众金玉绫罗的千万份贺礼中,还唯独缺失着的一份。
他还在等。
*
巳时末,刘清洵散了早朝回宫。
一入宫门,便有监侍碎步上前,拂尘一搭,端了细嗓子里的敬重之音出来:“太子殿下,盐铁总司姜劲梧之女姜柠求觐见。”
终是被他等来了。
“请进来罢。”刘清洵脚下未停,边往正殿走边吩咐道。可走了两步,他察觉到身旁忽然没了动静,“怎么?”
紧跟在身旁的监侍瞧上去欲言又止,支吾了两声,最终壮着胆子为难道:“回…殿下,那姜家小姐道、道说她……臣女身份低贱,入东宫有悖礼德不合规矩,所以……”
“所以什么?”
天寒地冻的,那监侍肉乎乎地胖脑门儿上愣是布了层密汗:“所以唤您出宫门口去寻她。”
按寻理来讲,他等东宫内官,又是伺候在太子爷跟前儿的,自不会轻易睬理莫名而来的一介低位女眷,储君宫殿也不是谁说来便能来的。可头前刘清洵早便已下了嘱咐,道是若那姜家小姐前来,直接放行即刻。
想来那胖监侍也未曾见过如姜柠那般大胆之辈,竟敢抗令不说,还反倒叫当朝储君主动寻她,委实乃人间第一大奇闻。
刘清洵却忍不住低笑了声。
他只想着她难以入这东宫红墙,反倒忘了,那小姑娘最是个注重这公序良俗的。
小胖监侍哪里知晓高位之心,虽说平日里刘清洵性子温良,可忽见自家太子爷就这般露了笑意,实觉恐怖如斯,险些便要闪扭了胖墩儿的腰胯骨。
“她在宫门口等了多久?”刘清洵蓦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打您早朝起……奴才几个好说歹说劝她进来可那姑娘倔得很……”胖监侍暗暗擦了擦额上冷汗,颤颤巍巍道。
早朝起,那便是一个上午了。
“殿下……”胖监侍试探着唤了他声。
“嗯,走吧。”刘清洵回神应下,转身朝宫门口提步走去。
*
刘清洵踏出东宫门槛后,四周扫量了一眼,欲图寻找那道窈曼姣曳的身影。然而,幽长平坦的宫墙夹道空空如也,别说人影儿了,就连个风声都没有。
“诶这、这这、不能够啊奴才那会儿还瞅见她搁角落里站着,怎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了……”胖监侍可给好闪了一番,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嘴里边儿念念有词地嘟囔着边紧忙左右搜寻那姑娘的身影。
刘清洵倒也不急,只不动声色地将周遭墙角细细地挨个寻过。
末了,直到他绕了殿宇一圈儿,步子微顿,在北面的一个侧后小门里,一颗五人合抱的云楸树倏然落入他的眼帘。
树脚旁,他注意到有一截浅茶色裙袂零露了出来,逶迤在地,一动不动。瞧起来,“藏”在树后的小姑娘应该是……
刘清洵身子稍滞,继而有些好奇地朝树后走去。果不其然,他将将走至树后,便一眼望见了姜柠。
——蹲在树后。
她是面朝树干半蹲半跪着的。
一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纤细凝白的皓腕支托着下巴。她看上去似乎极为疲倦,手掌间的小脑袋沉甸甸的,偶有东倒又西歪。
原来是在打瞌睡。
清冬覆霜雪,可若有暖阳也是极明媚的。
晷日稀薄,云平如镜,大片大片的琳琅华光乍然刺透镜面,折转间碰撞,被筛洒,被切割,被晕染成虚实不一的霓色,悄然流转,恣肆穿梭。
云楸树叶早已落净,婆娑并无,见光透影。
虹光擦着稀疏枝杈的缝隙,苒苒暖拥住树脚下泛蒙着困意的小姑娘,绒绒笼照在她的盈盈眉眼间。
浅茶色的锦衫衬得姜柠愈发白腻薄透,因手掌支撑着下颚的姿.势让她微微仰面,光影斑驳在她挺俏的鼻唇线条上,明暗跳跃,好看地不像话。
风是静的。
恍然中,颇有一番万物皈依的阒谧,和百川归位的美好。
是这高墙深院如牢笼的皇宫里,难得的阒谧,和鲜少能有的美好。
“殿下……”胖监侍的尖嗓儿即便有意放低了也还是刺耳,倒是成功将身旁男人刺回了神。
刘清洵敛神,象征性地低声清了清嗓子。
姜柠只是朦朦胧胧地在打盹儿,并未睡熟,耳间蓦然飘进的轻咳声霎时便惊醒了她。
被惊醒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地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立马伸手紧抱住置于身侧旁的桃色小木锦箱。
刘清新眯了眯眼,稍作回想。
这才发觉,方才姜柠即便是在浅寐瞌睡的过程中,另一只手也自始至终都紧紧护着那箱子。
第54章 布局
风径云琅,枝梢亦透兮, 霁后兮, 曲径通幽兮,漫山遍野鸿蒙兮。
树下, 最是一抹泛水灵灵的胭脂色。
姜柠含混转醒。
初醒之际,尚缱绻着些许沉沉的懵。长睫撩然而掀, 轻眨, 偏头望向刘清洵时,眼神浮溢着困顿的微茫。
她从来清醒地灼人。
此刻这般模样,却是出乎男人意料之外的懵懂。
“姜柠。”刘清洵开口, 鲜少次数地唤出她的名字。
不是斥责, 不是不悦,也不是温柔,更不是低柔轻唤。只是音线淡淡地喊她名字, 声量不高不低, 足够唤醒她,但也不至于吓到她。
姜柠等了他很长时间。
在这很长的时间里, 她其实断断续续地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终是抵抗不过,被迫嫁给了刘清洵。刘清洵登基,普天同庆, 她自然也母仪天下。可新人一波一波地入宫, 唯有她是残花败柳,为了家族长存甚至无法含怨自缢,最后只得老死宫中。
闭眼那天, 阳光渗透得曜亮,天清云卷,是她入宫后从未见过的大好天光。
是如今日,此刻当下一般好的天光。
是她唯独贪恋的自由天光。
睫羽微颤,望着面前将将才在梦里出现过的男人,姜柠尚觉得心有余悸。丰腻剔白的长指紧紧攥抚着箱子边儿角,指腹上传来的痛感瓷实,是个梦。
好在是梦,好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起不来了?”
姜柠未及缓过劲儿,耳廓再次传入男人低润的清音。
“……”确实,起不来了。
她本就蹲在这里许久,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许久,腿脚早已酸麻的失了知觉。
刘清洵不知她的梦魇,只是瞧她转醒后,仍蹲跪在原地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猜测一番,也该是因长时间蹲跪的姿.势让她难以起身。
姜柠终是敛了游思,全然回过神来。闻言,反应半瞬,连忙努力直起身子边垂眸示歉:
“是臣女失礼——”
可话没说完,蓦然一只大手摊伸在她眼前儿,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掌纹深刻且绵长。
若要照老人家的话儿说,依这掌中线条该是个顶好福气的男人。
姜柠又有点儿分心。
“起来罢。”男人耐性极好地出声,碾碎她的分心,他还在等她。
姜柠略作踌躇。
她虽是个礼数周全的,但并不扭捏矫情,也没心思搞些“欲拒还迎”的把戏。且她现下确实难以起身,执意靠自己只会磨磨蹭蹭,徒劳地浪费时间。
姜柠不想拖沓半刻钟,只一心欲速战速决。
犹豫了下,她飞快地扫了刘清洵身旁的矮胖监侍一眼。
别瞧那监侍身子不灵快,脑子倒是个极灵光儿的,早在刘清洵伸手之际便已转过身子,走出去段距离在把着风口了。
遂姜柠未再拖拉,“有劳殿下。”她伸手探入刘清洵宽大温热的掌间,另一手摁在木箱上借力站直了身子。
腿脚霎时一片麻.痹的酸痛袭来。
刘清洵本担心她一下子站不稳,并未急着收回手。
可小姑娘显然急过他,纤薄欲坠的身量不及站稳便迅速将手抽回,爽利干脆,半分未见迟疑。
“……”刘清洵简直要怀疑自己手上有毒。
“进去说吧。”他轻咳,单手反被身后。
指腹微不可觉地摩挲了下,掌中柔凉软绵的触感撤离,余温还在。
姜柠娥眉轻蹙,“殿下这样不合适——”可才说了一半,自己反倒将后边儿的话倏然咽回。
她仿佛觉察到,两人此刻这般情景好像……更不合适。
坊间关于他俩茶余饭后的闲话本就沸沸扬扬地,起初她不进东宫,是怕给那些个别有用心之徒传将出去,又该说不清了。她也清楚平日里唐忱上早朝要一个晌午的时间,若是孤零零地站在东宫门口等着,让往来肩舆、步撵瞧见则更显突兀。
左右逛游了番,方才寻到了这番曲径通幽处。
可若是当今堂堂国储与大臣之女,两人孤男寡女同处这曲径树后,怕是要更加说不清了。都怪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回拒刘清洵,思量不周,早知道便传信与他在宫外见面了。
刘清洵一眼看穿她的顾虑,“我宫里很安全。”说完,他眯了眯眸子,扫量了一眼姜柠身侧的桃木箱子。
如此视若珍宝的箱子。
“贺礼?”他朝那箱子扬了扬下巴,视线又落回到姜柠身上,浅薄的唇微勾了下。
姜柠跟着回头看了眼箱子,紧咬了下唇,“是。”她答,言语里蛰伏着不可预知未来的忐忑。
“元祎,抬回去。”刘清洵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声,继而抬眸多看了她的腿脚一眼:
“能走吗?”
“能能能!”姜柠甚至不等他尾音落下,紧接着就跟上了话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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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丹色的金丝折本,桃枝纹铺陈。
柔软锦帛上,行草小字密麻陈列,笔触平稳隽实,点画勾折却见放纵流动,提挑飒沓,转按又是圆润。比划之间虚实断连,细若游丝,顾盼呼应。
女儿家练得一手如此漂亮的行草着实罕见。
只是内容……
刘清洵自折本上移开目光,视线不痛不痒地落在面前女子身上。他手持折本示意了下旁侧,玉台上,剩有八本丹色折本摞叠成了座小巧的山。
“这些,是贺礼。”方才外面的问题,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是陈述的口吻。
“是。”姜柠再次肯定。
“是送我的?”他又问。
“是。”她又答。
刘清洵沉默了下,喜怒未形于色,叫人难辨。
他低头,重新睇视了几眼手里的折本,字里行间仍是潇洒渗透。那桃枝夭夭灼灼,若细嗅,还有淡淡地柑橘香绵绵沁浸在其中,浮绕缕缕,几不可闻。
华殿暗香聚散,飘袅不定。
空气中凝存了几分寂静,很是诡异。这静里的诡异极微妙,但张力十足。
姜柠很紧张。
她一瞬不瞬地静静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手指紧攥,甚至一直在局促不安地吞咽口水。
“所以你是在替我,”他顿了顿,眸色稍变,半眯了下眼盯着她,以极其缓慢的语速道出了两个字:
“选妃?”
“是布局。”她弱声反驳了一句。
“哦?”刘清洵略感意外地眉峰一挑,不怒反笑:“你倒说说,布的何局?”
他仍是往日那一派的儒雅,那般地耐心依旧,神色波澜不惊,瞧不出什么情绪。
“一场,可以让您高枕无忧地‘风月局’。”她道。
刘清洵神情微动,将手中折本合并上:“风月局?”
姜柠未见男人震怒与不悦,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隽无双。方长舒了口气,稍理思路,撑着胆子娓娓道来:
“天下人皆知,我朝得此这般河清海晏,九州升平之盛景,实乃当今陛下一手创出的繁昌盛世。可天下人不知,创盛世者,除陛下与朝野文武之忠心效力外,还来自于后宫的祥和太平。正所谓‘后宫静则前朝稳,则天下定’,因此,这盛景的大势而成亦少不了后宫掌权者的劳苦功高。”
她一口气说完,丝毫不打镚儿。刘清洵也听得认真,甚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