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假娇媚——苏章峭人
时间:2020-03-05 10:00:52

  “来前臣女始终在想,殿下继任当今国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缺什么呢?”姜柠仿佛渐入佳境,局促与紧张的情绪一并卸下,目光柔亮而坚定:“思来想去,大抵便是只缺一样了。”
  “哪一样?”
  “东宫的女主人。”
  闻言,刘清洵更觉新奇,他掂了掂手里的折本,扬眉轻笑了声:“那么依你所言,东宫的女主人,在这里面?”
  姜柠并未直接答复与他,而是拎过玉台之上的一方折本摊敞开来,身量微曲,指腹轻轻滑过上头的工整小字,音软浅浅:
  “殿下你瞧,这些折本上所列之人,是臣女自幼到大所接触的京中名门望族之女,共计上千余人。”
  刘清洵抬眼,循着她的指尖儿方向望去。
  “这些女子其性情、品德、喜恶、阅历、谈吐、家教学识、人际关系以及所擅之物所不擅之物等一干事宜,臣女皆以不同色系一一罗列在这上头了。”
  话落,她微侧螓首,莹润洇水的眸子睇向面前男人……身后的金丝楠木柜,勾上浅笑:“想必殿下选妃在即,宫中自会有所准备,只不过……”
  “什么?”刘清洵见她莫名停顿话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只不过,画人画皮难画骨,技艺再如何精湛的画师,画得出花容月貌却画不出人心难料。因此,若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单单凭靠几张画像是不够的的。”
  姜柠反手指骨轻敲了敲玉台,“因此,臣女保证,这份贺礼一定会对您有所用途,且是独一无二的。”
  原来她一进这东宫华殿,便敏锐地一眼捕捉到了高柜上的画像。
  原来她真的是,洞幽烛微。
  刘情绪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仔细凝着她,语气里是难得的颇为玩味:“看不出来,你倒将这京中女眷了解得如此‘淋漓尽致’。”
  “淋漓尽致”四个字用的很是微妙,实在叫人听不出是褒是贬。
  姜柠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十成了解不敢说,七成半总还是有的。”
  刘清洵眉宇舒展,话里饶有兴趣的意味不显而露:“这七成半,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有所不知,京城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京中贵族这一年到头来,逢年过节地大小聚筵未曾断过,交际圈子一缩再缩,一来二去地互相也都熟识了。况且,臣女自五年前便在为接掌「长香琳琅阁」做准备。”
  她稍作停顿,朝那堆摞成小山似的折本圈了个圈儿,“她们都是未来臣女铺子里的客人,对臣女来说,自然是越透明越好的。”
  透明。
  刘清洵微滞,对于她用的这个词,感到意外和惊喜。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敌人也该是越“透明”越好。这可真是,难得的空前一致。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照着这九道折本挑选妃嫔。”他替姜柠最后下了番总结。
  “后宫的祥和太平,自然是倚靠了皇后娘娘、德妃娘娘等贤德高位管治有方。”姜柠眼梢含笑,细长娥眉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只要您将这些折本拿与德妃娘娘做以选妃参考,只要您想,那么,”
  她伸手指了指刘清洵手中的折本,“您的太子妃、侧妃甚至包括日后您的皇后与德妃,就都在这里头了。”
  她该有多聪明。
  拒绝你不说拒绝你,而是说:“瞧,我早已事无巨细地帮你准备了更好的选择。”
  她对于嫁入东宫这件事,又该有多抗拒和抵触。
  从在宫外的云楸树下,姜柠睁开眸子望向刘清洵的刹那,眼底盘缠交纵的血丝便叫他好一顿惊愣。
  看来,她日日夜夜都在“用心地”准备这份贺礼,日日夜夜,都在“用心地”拒绝他。
  “想必,老祖宗与德妃娘娘也该与臣女想法甚同。”姜柠见刘清洵忽然陷入沉默,心里有些拿不准,又试探着不轻不重地添了一句。
  姜柠真的很精懂人性,很会四两拨千斤地捉人要穴。
  她将刘清洵最为看重的两个人也搬了出来,让他无从拒绝她的拒绝。
  让他此刻就算恼怒,也会变得很没有道理。因为她是那样的,懂道理。
  刘清洵笑了。
  “好。”他薄唇阖动,轻吞慢吐地缓缓道了一个字出来。
  ???好什么?哪里好??好是什么意思???
  姜柠被他这一个轻飘飘的“好”字道的云里雾里,一时间不敢多言,只等着他出何下文。
  “就当是你煞费苦心地为我备了一份‘大礼’。”他承认。
  她这样地“用心良苦”,他承认下又有何难,但是……
  “但是,”他环胸抱臂,意味不明的眸光凝聚在她脸上,却偏偏不着急道出“但是”后面的内容。
  姜柠顿在原地,一颗心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个“但是”给吊地七上又八下:“但是……?”
  “但是,京中所有的豪门女眷,似乎…少了你吧?”
  刘清洵扬了扬手中的折本,目光是清明又温润的,可嘴角勾挑的那份似笑非笑,却是一反常态地难以捉摸:“你布下所谓的这场‘风月局’,唯独单单将自己,排、之、局、外。”
  他一字一顿,半敛着眸光边说边走上前,步步逼近。
  姜柠整个人都懵住了,只顾着随着他的逼近步步退后,直到被他逼退在玉台边缘,退无可退。
  刘清洵一手撑在玉台沿儿上,另一只将手里折本利落地轻拍在台案上,“啪”的一声,又响又亮。
  “怎么,我就这么差劲吗?”他困住她的身子,低眸问道。
  姜柠从始至终的措词都太好了,好到她“有备而来”的目的过于明显。
  可刘清洵又如何是个善茬儿呢?
  贺礼是幌子,布局是幌子,天下人的知与不知都是幌子。从始至终,从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到搬出老祖宗,刘清洵听到的只有一句话,
  ——她不想嫁给他。
  可她却不敢直说,而是给他不由分说地筑起一架“礼数周全”的道德桥。这让刘清洵的心里,总膈应着一种得不到真诚的乱象。
  他有些不爽。
  “你喜欢我吗?”
  姜柠在万分静默的沉寂下,猛然问了面前男人这样一句话,没头没脑地。
  没有敬称,没有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仅仅,就像是此刻正面对着的是一个寻常身份的男子,她问的坦白而直率。
  她问得前言不搭后语,让刘清洵有些微微失神。
  “你不喜欢我。”姜柠不等他答,而是直接替他做了回答,笃定又决绝:“你只是觉得,‘合适’而已,对吗?在你眼里,我合适你的脾性,合适你认知中‘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合适成为东宫的人,是吗?”
  她终于一语中的地击碎了刘清洵方才脑中的乱象。
  很是,一针见血。
  “可合适您的人,臣女可以写下整整九道折本。”她又重新端起敬称,也重新让彼此的身份变得无比明晰。
  刘清洵神色微变,锁困着她身子的手臂不知为何便在一瞬间,松了力道,他撤开彼此间的一段距离:“你觉得自己,不合适。”
  不是问句,是姜柠给他的结论,是他乱象过后所得到的真诚。
  姜柠本不想将话挑的这样明白,她觉得只需要扔一个看似合理冠冕堂皇的幌子,来将这件事圆满的搪塞过去,她觉得他不会在意,可刘清洵却比她想的要更坚定。
  他似乎是想要一种真诚,姜柠只好索性将话说得再明白些,给他真诚。
  “是不配。”她推翻刘清洵的话,重新给出结论:“臣女不配入东宫,不配入局,不配称呼您的字号。因为……”
  ——我会枯萎。
  姜柠徒然忆起了那日唐忱的答谢宴,她见到过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曾在心里为她定下一番“漂亮论”。
  可姜柠做不到。她若失去自由,被束缚囚困在金丝笼里,终日与人虚与委蛇,她就会黯淡。会躺下,会为鱼肉而再无热枕,她无法绽放,不懂自渡,再不鲜活。
  她入局即死棋。
  一颗死棋,是无法辅助刘清洵操控全盘的,所以她不配。
  姜柠没说,但她知道刘清洵是懂了的。
  于是她换了一种说法,最后一次放下尊称,让彼此都保持住真诚。
  她说:“这天下江山,千秋大业,往后是注定要你来统治的,是非你不可的。可你的女人,不是非我不可。”
  她还说:“我所识的,是世人口中最知民意的九皇子。既如此,我亦为民。”
  ——那么,若你最是知民意,此刻便该懂我心。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这章叫:【柠姐儿很高贵,皇子没机会,唐忱当下年年把她追。】
  哈喽北鼻们~
  答应你们的二更我做到啦!
  马上要结尾啦,下面两章专心磕唐哦吼吼吼吼!
  好啦,爱你们晚安!
 
 
第55章 诱捕
  姜柠趁着大雪封山前儿,领浣月几个往大观茶庄走了趟。
  大观茶庄的庄主给底下茶女们定了批冬衣, 姜柠想借此机会刚好与那庄主结识一番, 便亲自带人来送了衣裳。
  柠姐儿素是个嘴皮子巧又反应极快的主儿,那庄主也为人爽利不拘小节, 遂一来二去俩人倒也投缘起来。相谈甚欢时,那女庄主索性将来年开春之际底下人的春衣也一并交给了姜柠做。
  这便是自「梅园」后, 又往前长进了一大步。
  而打这往后, 「长香琳琅阁」在生意场上的路子将如何浩阔光明法儿,自不必说。
  冼华、池音她们几个乐地嘴也合不拢。从茶庄里出来个个都昂首阔步地,直夸赞自家掌柜的这也好那也厉害, 几张喋喋小嘴儿绕在姜柠耳根子边叽喳叽喳地就没停过。
  “掌柜的, 您腿上那伤口处像是又流血了。”
  到底浣月是个稳当儿的,低头一眼察觉出姜柠裙摆处的血迹印儿变深了好些,忙拉住她的衣衫温声道。
  大观茶庄地处汤庭谷斜东角, 谷中地势崎岖不平, 又伴积雪深深,马车进不来唯有步行。
  且有岩石墩嵌盘桓, 姜柠这腿上伤处便是来时进谷之际,不慎给那岩石的锋棱利角儿狠划了几道口子出来。
  浣月话音未落,这边儿净余也恰巧瞅见了, 当即吓了一跳, 蹲下身子就要伸手去探她伤势:“小姐这一直流血可还如何了得!定是您这一路来回行走之际撕扯着那伤口,怕别是伤着筋骨了啊!”
  净余这妮子是姜柠身边儿的大丫鬟,打小跟着她见识不少, 平日里轻易吓唬不住她。可只一样,那就是姜柠若给磕着碰着了,蹭破点儿皮也要给她往夸大了说成“断骨之痛”。
  她这一吆喝,自是将池音、冼华几个雀跃妮子给吓懵了神。
  “伤着筋骨?!伤了哪里的筋骨??!安儿伤着筋骨可如何是好啊!!!”洗华更是个能失惊倒怪的,一听这话顿时歌也不唱了也不跳了颠儿颠儿便从远处往姜柠这头蹿腾过来。
  一时间,几个妮子成功将姜柠团围了中间,你一言我一嘴地几欲要让立了中间的妙人儿炸了脑子。
  “且都静下来。”
  终是姜柠提了音嗓儿出来,径直断了周遭莺莺燕燕的过分“关怀”,同时弯腰一把拎住净余的腕儿,阻止了她下一刻即将掀裙的动作。
  她一句话便管用,场面霎时阒寂无声。
  “丁点儿皮肉伤罢了不打紧的。”她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晏晏浅笑了下,又下了吩咐:
  “不如这样,你等先头前儿往铺子里走着,逾近年关铺子里杂事繁紧,留一乘轿子叫它在谷外等着即可,莫要在我身上耽搁功夫。”
  她语气虽轻,可声色却重而有力,不过几句话便将众人稳妥住。
  净余几个本就系挂着她,乍一听这话自是如何也不同意的。
  可姜柠态度坚定,又有浣月深思熟虑了番竟也出奇地从了她的话,先应承了下来。众人本还欲再说点什么,但见姜柠心意已决,只好十步一回头地跟着浣月先头前儿去了。
  *
  众妮子们袅娜散去,女儿家嘁嘁喳喳的闹嗓儿也随之一并撤了个干净。
  耳边儿喧嚣不再,骤然萧静,冷风叠叠弥弥,鸿蒙天地里独留姜柠一人,倒衬得她像个伶仃遗世的灵妖儿。
  霏雪缠绵了数余日,至昨个后半夜方歇了雪脚。
  记忆游丝间,这是她第二回入汤庭谷。头一次缘是只顾着遇刺而神经绷紧,又与唐忱那厮不欢而散,没心思流连在那风月景色上。
  但其实,汤庭谷极美。
  姜柠抬头望了眼天色,约莫着这会子该是申时三刻。
  冬日里天短,昏沉得快。既来都来了,不如,就等一场落日。
  脚下积雪绒绒,提步落地间咯吱作响,步步踏雪,浅浅留痕。
  姜柠莲步间带有微微瘸拐,闲散悠悠地走至白雎瀑下,稍有些走得累了,横竖也是四下无人,索性便干脆懒理些个礼俗顾忌地躺了下来。
  长腿略弯,将膝头支蜷起来。
  她侧偏过螓首,茭白玉指挑撩起洇着血渍的裙衫,将左腿处锦裤棉袜提拎上来。登时,纤细光滑的小腿肌肤便暴露在泠寒空气中。
  那里早已,渗血一片。
  小腿外侧,被狠戾划伤的口子横竖不一。
  柔嫩的肌肤皲裂破开,血流如注,顺着白腻肌肤肆意滑进裤袜里。扎眼的很。
  实在来讲,伤口处很疼。尤其此刻裸.露在寒气里,谷中冷风溯回,每每刮过时愈加痛感灼烈。但姜柠心上却如霁月清风,心情大好。
  伤口越痛,她越清醒,亦越快乐。
  ……
  “数月以前的某日晨朝之上,少年战神宣祁侯于太和殿内,于一众贵胄权臣面前,徒然上奏三折。分别将李氏、陈氏、杜氏三族狠狠地弹劾了一番,且有理有据,证据确凿,我父皇龙颜震怒,下令严惩不贷。自那日起,其三族一夜衰败垮落,京中贵族之列再无此三族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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